拓跋宏放下茶盏,伸手拉禾坐于身旁,感叹道:“朕欲行汉化之革,必自皇家始,否则不足以服众。朕早前与皇叔商议,待迁都之事稳妥,便将鲜卑一族的姓氏汉化,先断了那些个守旧世族的根源。” 禾怔住,她虽知拓跋宏励精图治,却未料及其竟有如此魄力。拓跋宏见禾如此神情,失笑道:“怎得怕朕抢了你的姓氏不成?” 禾回过神来,俏皮道:“既做了妾的元郎,不如就姓元吧。” “元?”拓跋宏听了禾之言,沉吟道:“天地之始为元,新都始建为元,初行汉化为元。”继而大笑道:“妙,着实是妙!宝儿,你果然是上天赐于朕之仙子!” 禾甜甜一笑,补充道:“元郎是为兄弟之长,以元为姓,亦能示元郎兄友弟恭,始终无间之心。” 宏听禾言罢,更加对其另眼相看,一把将其抱起,径直入了内室。 第十五章 邺城宫(三) 转眼到了腊日。 待禾洗漱更衣完毕,吉祥端了豆粥入内,道:“陛下上朝前特意嘱咐御厨房给您熬的,言及北人食豆粥是以大豆磨粉,加了花椒与盐熬制而成,怕您食不惯。” 禾点了点头,道:“皇族于北部草原兴起,自有许多习俗不同于中原。虽陛下处处体贴,我亦该去尝试陛下之喜好才是。” 禾方食罢豆粥,三宝便来求见。 三宝向禾行了礼,道:“陛下着奴来知会您,今为腊日,后宫众人皆聚于皇后处,陛下处理完政事,亦会过去。按例,今夜陛下需留于皇后宫内。” 禾听罢三宝之言,轻声道:“陛下昨夜提及此事,已然知会了妾。此时又要劳烦大监再来,妾怎敢当。” 三宝忙又屈身行礼,道:“您说哪里话,这些都是奴分内之事。您直呼奴三宝即可,毋需称呼大监。” 禾淡淡一笑,道:“先前陛下微服,我等可似寻常百姓般相处。如今入了宫,便要依礼行事,大监之名只陛下与皇后可直呼,妾万万不可坏了规矩。” 三宝点头道:“您所言甚是,是奴考虑欠周了。”稍停片刻,接着道:“陛下思虑再三,为长远计,今日才不带您同往,您切莫多虑。” 禾点头不语,沉默片刻,道:“我初入宫禁,一切人事还望大监提点。” 三宝恭敬道:“您是主,怎可称提点。只奴自幼伺候陛下,各宫人事略知一二。您既问起,奴就同您随便说说。” 少做思忖,三宝接着道:“后宫循周礼,除了皇后之外另设左右昭仪二人,位视大司马;早年先太皇太后替陛下选了冯氏三姊妹入宫,大冯氏封了贵夫人,可早年因咳唠之症出宫养病;二冯氏便是当今皇后;小冯氏封了右昭仪,只不几年便薨世了;之下是三位夫人,李夫人为三夫人之首,为贵嫔夫人,即太子少傅、陇西公李冲大人之女;罗夫人,即镇东大将军、青州刺史罗云大人之女,生皇四子怿;袁夫人为三夫人中最末的贵人,生皇三子愉。此三位夫人皆位视三公。三夫人之下设九嫔,高氏,生皇二子恪、五皇子怀,赵氏、卢氏、两位郑氏、两位崔氏、王氏及韦氏,位视九卿。” 禾听三宝言来,心内一一记下。待三宝言罢,禾略带苦笑道:“帝王之家亦以门第出生论高低。” 三宝心内一惊,瞬即道:“平日里陛下国事繁重,鲜少顾及后宫,可自打您来了,陛下待您事事上心。”见禾不语,三宝接着道:“陛下还有一句话着奴带给您,陛下道,让您切莫忧惧,一切自有陛下为您做主。” 禾望着三宝,知其此番言语,亦是宏对自己的承诺,不禁感慨万分。 皇后宫内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祥和之景象。皇后冯氏身着绣着金、红、黄、蓝、白五色丝线翟鸟纹的藏蓝色翟衣,端坐于殿中主位。左右两侧分别坐着李夫人、罗夫人,其余各人依次坐于二人下手位置。人人皆华服锦衣,珠围翠绕。 待内侍来传,众人纷纷离座起身迎驾。只见拓跋宏大步入得内来,众人急忙下跪,拓跋宏近前双手扶起冯氏,与其一并行至主座。 众人心内不禁嘀咕,皆知皇帝宫内住了个美人,本以为借腊日团聚可得一见,窥一窥究竟何等样人物,可令皇帝日日留于身旁,未曾想皇帝竟只身前来。 > 拓跋宏待坐定,端起酒杯对众人道:“朕出巡四月有余,忽略了后宫,今日籍腊日团圆,朕敬汝等!” 众人皆举杯道:“陛下为国事辛劳,令我大魏国泰民安,妾等无上荣光。”言罢,皆一饮而尽。 鼓乐齐奏,热闹非凡。 待酒过三巡,冯氏故作不经意地询拓跋宏道:“陛下,那位美人可是哪里不适,怎得今日不一同前来?” 拓跋宏正欲饮酒,听其如是问,便放下手中杯盏,反问道:“后宫人众,怎皇后独独关心其一人?” 只一弹指停顿,冯氏便道:“妾既做了陛下的皇后,理当照拂后宫一切,方可使陛下安心前朝之事。” 拓跋宏早已看破冯氏心思,却不动声色道:“皇后贤德,乃后宫之表率。如今罗夫人临盆在即,郑嫔亦是身怀六甲,皇后当多加上心才是。”如此一来,冯氏便不好再行追问。 拓跋宏挥手示意歌舞退去,望着罗氏与郑氏,笑吟吟道:“你二人近日可好?” 罗氏本欲起身,却被拓跋宏示意坐下,便跪坐着答道:“妾谢陛下挂念,妾与孩儿俱安。太医本说会于三月生产,然前几日侍医对妾道,日子许会提前。” 拓跋宏点点头,道:“那便要医署早日备下了。” 不待罗氏开口,冯氏便接道:“陛下,妾早已为妹妹备好一切,陛下放心。” 拓跋宏面露笑容,点头于冯氏示意。 郑氏听罗夫人已回完话,便忙起身行礼,对拓跋宏道:“有陛下惦念,妾一切皆好。只是近几日腹中孩儿闹的紧,许是盼着见其阿耶呢。” 拓跋宏哈哈大笑道:“待腊月二十二宴罢群臣,朕封了玺,便多去探望于你。” 郑氏闻言,喜出望外,忙谢了君恩。冯氏冷眼瞧其,转而又笑颜示君。 席间贵嫔夫人李氏始终笑容灿烂,与众人举止亲切。此刻,李氏举杯离席,缓步行至帝后面前,微笑道:“年节始于今日,妾愿陛下、皇后顺遂平安。”边举酒杯边接着道:“陛下、皇后,妾还有一桩喜事要禀告。”扫了一眼冯氏,又道:“高嫔亦怀有龙裔五月有余,这开了春,宫里便是三件好事了。” 冯氏瞪大了眼睛望着高氏,冷笑道:“怎得妹妹有孕在身,吾却不知晓?” 高氏怯怯,正欲出声,李氏便接过话道:“高嫔之前抱恙,去请皇后示下,许是您忙,并未着太医诊治,妾方替您照料于其,皇后勿怪。” 冯氏强压怒火,呛白道:“那真是有劳妹妹。这知道之人明白妹妹是帮了吾,不知道的便以为妹妹越俎代庖呢。” 拓跋宏心知二人以此博弈,却做若无其事状,不待李氏出声,拓跋宏便道:“后宫诸事繁多,皇后日夜操劳,难免疏漏。如今有李贵嫔协助,你二人同心协力,朕便可安心于前朝了。” 不待冯氏有所反应,李氏急忙道:“妾定不负陛下所托,当尽心竭力辅佐皇后。” 冯氏心内愤恨,只是圣驾在前,不便发作,只得勉强道:“陛下放心,妾等自当将后宫料理妥当。” 待席毕,众人散去。 第十六章 慰母心 皇帝寝宫内,禾正独自抚琴,忽听内侍传报,从事中郎高融求见。禾心内觉奇,便急忙起身相迎。 只见高融入得内来,见了禾,正要屈身行礼,便被禾扶起。禾兴奋道:“叔达,真的是你!多日不见,三娘与阿妹可都安好?” 高融点点头,道:“嫂…”忽觉失言,急忙改口道:“宝夫人,彼等一切安好,您放心。” 禾面露舒心之情,接着笑道:“怎得你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高融道:“陛下恐您思念家人,着臣去洛阳接了林夫人来。” “母亲?”禾惊诧道,“母亲现于何处?” 高融忙答道:“夫人现于殿外候着…” 不待高融言罢,禾已急急奔向外殿。 即便汪氏与吉祥已陪于身旁,车氏仍觉惴惴不安。 忽听一声“母亲”,转头见是禾,车氏又惊又喜,正欲近前,忽想起自己身于内宫,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禾一头扑进车氏怀里,对车氏道:“母亲,女儿好想您。” 车氏颤抖着手轻抚禾头发,话未出口,泪已落下。 汪氏一旁见状,心知皇帝寝宫怎可容外人落泪,便急忙近前轻声道:“夫人,您二位入内叙话,外头凉。” 宫室之内,车氏听禾道罢始末,竟一时回不过神来。 足足十弹指,车氏才道:“那日高府来人告知你葬身火海,骸骨不得寻,我那时连寻死之心都有了。你父亲见我不吃不喝,便对我道‘你若死了,到了寒衣节,谁于禾送寒衣啊’…” 说着又哽咽起来,拭去泪水,车氏接着道:“前几日叔达公子去接我,只对你父亲说要于你做佛事。到了半路,其才对我言你还活着,我竟以为自己在做梦…谢天谢地,菩萨保佑,你真的活着,竟然、竟然还入了宫。” 母女二人相偎榻上,呢呢喃喃,直至更响三遍。 汪氏入得内来,轻声对车氏道:“夫人,子初一刻了,您该回去了。” 车氏长叹一声,道:“今日蒙陛下恩典,能入宫与你相见,知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禾扶车氏一同起身,道:“母亲,此去不知何时方能再见,母亲定要珍重!”言罢,便跪倒于地,向车氏行叩拜之礼。 车氏与汪氏急忙忙上前搀扶起禾,母女二人继而相拥辞别。 高融此刻已候于外殿,见母女二人出得殿来,便近前道:“夫人,为宝夫人之长远计,今夜只能委屈您至咸阳王行辕落脚,明日我便送您回洛阳。” 车氏点点头,道:“有劳叔达,能见到禾,住哪里都无妨。” 禾心内虽不舍,却亦无可奈何,于是接过吉祥手中氅衣,替车氏披上,道:“您平日里要多爱惜自己,莫要再劳心伤神。” 车氏满目晶莹,却不再言语。 禾望着高融,见高融点头示意,二人心内默契,却彼此无语。 宫外已大雪纷飞,深墙大内里,万籁俱寂。 第十七章 情与妒(一) 待卯时初刻拓跋宏一上朝,皇后冯氏已睡意全无,便急切切唤乳母萧氏与近婢婵梅入了寝殿。 不待冯氏开口,婵梅便屏退众人,近前对冯氏道:“皇后,奴昨夜询了蒋太医,其道药丞主药,方丞主方,若非太医令,何人因何病症,开何药方,旁人皆不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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