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闻元宏之言,一时面红耳赤,娇羞无语。 元宏见状,怜爱道:“宝儿若愿为朕再生一子,朕便后继有人了…” 禾自是知皇帝此言用意,闻言心内一怔,忙道:“诸皇子皆源出元郎,各个聪慧过人,元郎岂能无后继之人?” 元宏长叹一声,道:“这几日朕不往后宫一因前朝事众,二来亦是因了太子之位虚悬,宫内众人虎视眈眈,彼等多出名门世家,与前朝丝丝相连,各个或觊觎鸾位,或有心储位…朕不甚其烦。” 禾体恤道:“妾知元郎身不由己,妾无力助元郎解忧,只能尽心照拂孩儿们,不令元郎分心。” 元宏一手抱紧元淑,一手揽住禾,柔声道:“朕与你一道,心自可安。” 禾望着元宏,道:“妾并非元郎口中这般好,妾亦是心中有私之人…妾有一言,只不知当不当讲?” 元宏道:“宝儿与朕夫妻同心,有何不可直言?” 禾道:“前几日荞儿来见妾,道是太子于府内日日痛哭流涕,忏悔己过。妾知太子所犯乃不赦之罪,亦知此非后宫之事,自是不敢对元郎道劝解之言。只妾见荞儿生产在即,却日日为太子寝食难安,妾恐长此以往,有损其腹中胎儿。” 望着元宏,禾又接着道:“元郎,太医已为荞儿诊脉,道是荞儿腹中八成是男胎,那便是元郎的皇孙啊…贞皇后只育子恂一子,若知子恂如今亦有子嗣,定可含笑九泉。” 待禾言罢,元宏轻轻松了手,又将元淑安坐于席榻之上,转头望向窗外,缄口不语。 十数弹指后,元宏转过头望着禾,开口道:“宝儿,你方才之言朕已明了。朕初登大宝,皇祖母便令林氏近侍身侧,林氏较朕年长,待朕百般呵护,于朕而言,其如母如姊…待其产下子恂,无论朕如何哀求,皇祖母亦将其赐死…朕早年征战沙场,革新变法,对子恂疏于管教。子恂有今日之过,朕亦难逃其责…” 禾宽慰道:“元郎为天下之君,日理万机,又岂能归罪于己?” 元宏苦笑一声,道:“罢了,右孺子腹中胎儿无辜,朕明日着中书令宣旨,将子恂夫妇迁往河阳,令其每日抄诵佛经,于佛前忏悔。至于衣食用度,以宗亲待遇…”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人心恶(一) 自皇后冯氏因忧思成疾,殁于遥光寺内,太子元恂又被迁往河阳,前朝后宫封后立储之声便日嚣尘上。 这些时日以来,左昭仪李氏极尽笼络人心之事。李氏本就执掌宫权,前朝有其父少傅李冲为靠,膝下又有七皇子元悌为继,如今李氏母子自是成了炙手可热之人。李氏虽觉胜券在握,心下却仍有几分忐忑。 夫人罗氏育有四皇子元怿,又有袁夫人薨世后养于其膝下的三皇子元愉,其父亦贵为镇南大将军,且深受皇恩,然罗氏一心向佛,诸事不问,李氏自是对其不以为意。 唯有禾,得皇帝专房之宠,又与李氏并尊昭仪,且其膝下有两子两女,可与李氏并驱争先。李氏心中忌惮,愈发将禾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将禾除之而后快。 昌霞殿内,李氏与彭城公主元钰一席而坐。 见元钰满面愁容,李氏只觉得了挑唆之机。为元钰斟满盏中酒,李氏道:“今日乃寒衣节,公主已为驸马都尉与中庶子烧了寒衣,怎得还愁眉不展?” 元钰饮下一口酒,幽幽道:“吾烧的是寒衣,悲的却是自己…吾堂堂大魏长公主,如今却寡居宫中,形单影只,备极凄凉。” 李氏陪笑道:“公主乃金枝玉叶,如众星攒月!公主若肯下嫁,所求者众,公主又何须自哀自怜?” 元钰轻叹一口气,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吾自芒种那日得遇中庶子,便见之难忘…” 李氏道:“人死不能复生,公主青春貌美,又何须担忧良人难觅?” 元钰摇了摇头,举起杯盏又将盏中酒饮尽,忽地恨恨道:“元恂那个莽夫,将其千刀万剐亦难解吾心头之恨!” 李氏闻言,佯作感慨道:“子恂实在豺狼之心,明知中庶子乃公主中意之人,竟敢下此毒手…” 瞧了一眼元钰,见其一脸愠色,李氏心内窃喜,又接着道:“子恂到底陛下长子,犯下如此滔天之罪,陛下亦不过只将其废黜,一应供给仍以宗亲之制。” 元钰道:“皇兄太过仁厚,竟如此宽纵那逆子!” 李氏嘴角微扬,道:“陛下乃仁君,加之有左昭仪为子恂进言,陛下岂能不心动耳软?” 元钰狐疑道:“你怎知那再醮之妇为那逆子进言?” 李氏道:“公主知吾那堂妹嫁于咸阳王作侧妃,前些时日阿妹入宫探望,与吾提及此事,道是咸阳王酒后所言,吾方知缘何当日陛下未将子恂囚于石室…” 李氏方才言罢,元钰便冷哼一声,道:“难怪吾几次三番向皇兄进言,道是那逆子犯天下之大不违不可轻扰,皇兄却置若罔闻,固执己见…原是因了那再醮之妇从中做梗…” “中庶子惨死元恂那个逆子手中,那再醮之妇非但未令皇兄严惩,竟劝皇兄恩待于其…此等薄情寡义之人,亦不知中庶子当初缘何钟情于她!” 李氏道:“左昭仪素来假仁假义,此举不过为令陛下觉其良善罢了。” 元钰忿忿道:“此女不除,后宫便无宁日!中庶子乃吾心头挚爱,吾若不能为其报仇雪恨,无颜再为大魏长公主!” 李氏见时机已到,于是接口道:“陛下偏爱左昭仪,又有何人能奈其何?” 元钰沉脸道:“吾与陛下一母同胞,如今那再醮之妇竟阻吾为中庶子报仇,吾便与她势不两立!” 李氏道:“公主待中庶子一往情深,令吾感动心脾,吾愿助公主... -->> 助公主一臂之力。” 望着元钰,李氏缓缓道出:“公主若欲除去子恂,为中庶子报仇,亦非难事…” 附于元钰耳畔,李氏如此这般将所计之事道于元钰知晓。 待李氏言罢,元钰犹疑道:“此计当真可行?” 李氏得意道:“公主大可安心,吾定不负公主厚望。” 元钰望着李氏,目光凛凛,足足十数弹指,元钰心下一横,道:“好!倘若你当真将那逆子除去,吾便联络宗亲,助子悌登上储位。” 待元钰离去,近婢环丹便为李氏燃了合蕊香。李氏懒懒歪于席榻之上,环丹取了桴木行至近前,为其轻轻捶腿。 李氏微闭双目,对环丹道:“你可知吾方才缘何要将所计之事道于彭城公主知晓?” 环丹闻李氏之言,忙答道:“奴虽不知右昭仪缘何对公主道出实情,只奴知右昭仪您一向计无遗策,您此举定是有意而为。” 李氏缓缓睁开双目,道:“如今道是愈发伶俐了…子恂毕竟陛下长子,一日不除,悌儿便一日无缘储位,而吾更一日不得安心!” “彭城公主如今恨极了子恂,若吾悄悄将子恂除去,又如何示好于其?现下里吾将所计之事尽道其知,公主与吾便如一舟而行,自可得其倾心相助,那吾登鸾位、悌儿夺储,便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环丹颔首道:“真乃万全之策,右昭仪果然才智过人!” 李氏苦笑一声,自嘲道:“才智过人?吾倘若真如你口中所言,又岂会失了陛下恩宠?吾当年亦曾与陛下花前月下,以为此生可鸾凤和鸣…自那再醮之妇入宫,陛下便与吾渐行渐远…” 敛了敛额发,李氏冷冷道:“吾执掌宫权多年,陛下却迟迟不授印玺、宝册。吾兢兢业业,又养育子悌,然陛下却无半分褒奖之心。如今陛下与吾愈发无话可说,瞧着他与那再醮之妇双宿双飞,吾恨啊…” 示意环丹止手,李氏继而又道:“吾陇西李氏乃名门世家,岂可令那乡野女子占了先机…吾便借元恂那个莽夫,将她一并除去。” 环丹垂首道:“右昭仪有何吩咐,奴定在所不辞。” 李氏道:“父亲奉陛下之命查抄太子府邸之时,见其后苑之中养了十数只飞鸽,吾猜测定是元恂与元隆以此联络传书…” 环丹跟随李氏多年,闻言心下已然明了。望着李氏,环丹接口道:“右昭仪您可是欲以飞鸽传书,令太子再度犯险?” 见李氏微微颔首,环丹不解道:“太子与安乐侯往来多时,安乐侯岂能不识太子笔迹?” 李氏一脸得意,道:“元恂曾着郑荞递了一封密函于吾,吾只消细心临摹,便可以假乱真。” 环丹迎奉道:“右昭仪果然心细如发,奴敬服!” 李氏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元恂倘若当真幡然悔悟,吾纵是张机设阱亦于事无用;若其心有反骨,那便是自投罗网。” 待李氏言罢,环丹忽又想起一事,又询道:“太子身在河阳,有重兵把守,纵是其有心谋逆,亦无可遁之机啊?” 李氏边招手示意环丹为自己揉按太阳穴,边微闭了双目,作沉思之状。 一盏茶功夫,李氏方缓缓睁开眼,将心中所计道于环丹:“李彪如今颇得陛下器重,陛下每月着其往河阳察观元恂举动…倘若元恂与元隆往来之事由其上禀陛下,你以为陛下会当如何?”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心恶(二) “一候虹藏不见,二侯天腾地降,三侯闭塞而成冬。”待小雪时节,中原大地已冬雪普降。 御书房内,元宏端坐正中,任城王元澄与咸阳王元禧及彭城王元勰分坐两侧。君臣几人边饮温酒,边畅快而谈。 元禧举起杯盏,笑道:“农谚道‘小雪雪满天,来年必丰年。’臣敬陛下,愿我大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元宏颔首道:“二弟所言极是!小雪之时落雪,来年便可雨水均衡,无涝无旱,且此时落雪,可冻死虫害,来年谷物庄稼便可不受其害。” 元澄亦笑着接口道:“天地变而正其位,这冬藏春发,乃为万物之律。陛下勤政爱民,上天自会眷顾我大魏。” 君臣相聊正欢,只见大监三宝急匆匆入了内来。 俯身行礼,三宝道:“陛下,各位王爷,秘书丞自河阳归来,道是有急务禀报。” 河阳乃圈禁废太子元恂之地,秘书丞李彪月月按时往彼处察观元恂举动。若非元恂有异,李彪断不会午后入宫。闻三宝之言,众人面面相觑,心下皆为之一怔。 由三宝迎了入内,李彪向众人行罢礼,便垂首而立。 元宏询道:“道固,你将自河阳归来,一路车马劳顿未及回府安置便入宫见朕,可是因了子恂?” 见李彪只颔首不语,元宏会意道:“此间亦无外人,有何事,你但说无妨。” 闻皇帝之言,李彪复又屈身作揖,答道:“陛下,臣奉命往河阳察观废太子,却不料被臣窥得废太子去梯之举…” 见众人听得仔细,李彪接着又道:“废太子贼心不死,竟与元隆再度飞鸽传书,且有潜逃平城与宗亲旧贵起兵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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