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彪言语之间,元澄悄悄窥一眼皇帝,见其已面色黑沉,心下便知不妙。 待李彪言罢,众人皆各怀心思,缄默不语,室内一时间针落有声。元澄身为宗长,不得不先众人开了口:“秘书丞,你方才言及子恂意欲出逃平城,可有真凭实据?” 一旁的元勰亦狐疑道:“郑荞生产在即,子恂缘何会择此时出逃平城?” 李彪垂首道:“任城王、彭城王,河阳守军截获废太子与安乐侯飞书。”言语间,李彪自袖笼内取出一封信函呈于三宝,又由三宝转呈元宏。 微微抬头,李彪又接着道:“臣往废太子府内拜见,与其相对而谈,废太子言语之间怨声载道,非但抱怨居所简陋,膳食清淡,更甚至…” 元宏阅罢信函,闻李彪之言,冷冷道:“更甚至如何?” 闻皇帝不悦之声,李彪忙伏跪于地,道:“陛下恕罪,废太子…废太子怨词詈语,多为对陛下大不敬之言。” 元宏拍案道:“逆子!他铸下大错,朕宽仁以待,他非但不思悔过,竟欲再蹈覆辙,实在令朕寒心。” 见元宏震怒,众人急忙忙起身离席,皆伏跪于地,齐声道:“陛下息怒,切莫伤了龙体。” 元宏虽摆手示意众人起身,却缄口不语,只垂... -->> 语,只垂首望着杯盏,不停摩挲。众人心内皆知,皇帝凡有此举,便是为难之事。 望着元宏,元澄小心道:“陛下,河阳有重兵把守,只消加强防卫,子恂便无计可施…眼下当务之急,倒是在于平城…” 元宏仍垂首不语,足足半盏茶功夫,方抬了头,对众人道:“元隆信中提及穆泰,朕竟不知有这许多人意欲谋反…” “皇祖母当年欲将朕废黜,得太师、陇西公与穆泰等人出言谏阻,方令朕可安于大宝。朕对穆泰恩宠有加,将其晋位授爵…朕万万料想不及,穆泰竟图谋叛乱…” 元禧接口道:“陛下宽仁大度,然彼等却是欲壑难填!陛下,您莫要再心慈手软啊!” 闻元禧之言,元宏将杯盏置于几案之上,肃色道:“朕知宗亲旧贵不满迁都改制,朕因汉革初行,亦念及彼等曾有功于大魏,故而一忍再忍,岂不料彼等恃功自傲,竟滋长恶念,生下祸患…朕此番倘若再姑息,必将危及江山社稷。” 众人知兹事体大,皆屏息凝神,静待皇帝示下。 元宏环视众人,正色道:“穆泰与元隆图谋不轨,扇诱宗室。北人恋故,倘若彼等叛乱,南北纷扰,洛都难保…” 转头对着元澄,元宏接着道:“此乃国之要事,非皇叔而旁人无力可及。” 元澄知皇帝言下之意,忙拱手作揖,道:“穆泰、元隆一党欲以蚍蜉之力撼参天之树,实在愚不可及!臣请命,为陛下讨伐那些逆臣贼子。” 元宏点了点头,道:“皇叔行事素来稳妥,有你督阵,朕心自安。皇叔兵马本就半数留守平城,若彼等势弱,皇叔一举便可擒获;若已强盛,朕授皇叔以竹使符,你可任意调遣并、肆二州守军,务必一网打尽!” 元澄屈身行礼,道:“臣虽不才,却足以将叛臣制伏…陛下安心,臣定不辱使命。” 那日右昭仪李氏设下计谋,以飞鸽传书引元隆传信于元恂。元恂虽接了元隆撺掇其逃离河阳的信函,然其如今已是追悔莫及,自是不敢再起叛逃之心。 元恂将元隆信函交托李彪,令其转呈君父,以将功赎罪,示自己悔改之心。李彪本就受恩于李冲,如今又得李氏允诺,待七皇子元悌登了储位便将其拜为少师,自是为李氏所用,故而颠倒是非,令元恂蒙冤,方有先前一幕。 此时见皇帝已排兵布阵,却未言及如何处置元恂,李彪心内惶惶,唯恐他日元恂有面圣之机,那自己便是欺君之罪,将祸及满门。 念及此,李彪进言道:“陛下,任城王能谋善断,应付穆泰等人定是游刃有余。臣窃以为眼下当务之急倒是如何处置废太子…若非废太子有不臣之心,穆泰等又以何为由起兵造反?” 李彪之言又令元宏沉默下来。窗外万籁俱寂,唯簌簌落雪之声。 片刻之后,元宏开了口:“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望着元禧,元宏继而又道:“二弟,朕令你即刻与中书侍郎邢峦携诏书一并往河阳…” 一盏鸩酒,命丧黄泉。太和二十一年,废太子元恂亡,身后只敛以粗棺常服,掩于黄土之下。 第一百八十八章 皇后仪(一) 且说任城王元澄受命,倍道兼行,经雁门往北直趋平城。 元澄先遣部下李焕单骑入城,出其不意直奔穆泰老巢,晓谕其党羽,示以祸福,令叛党瓦解于顷刻之间。穆泰无计可施,仓促间率麾下数百人追击李焕,却中元澄的埋伏,败走城西,被元澄部下一举擒获。 元澄一网打尽穆泰同党,收元隆等旧贵百余人下狱,大获全胜。 太极殿内,捷报传来,元宏大喜过望。 环视朝中文武群臣,元宏朗声道:“平叛息乱乃为重任,此事非任城王不能成…任城王可谓社稷之臣,功在千秋!” 太傅穆亮垂首作揖,道:“任城王能谋善断,以迅雷之势将叛党歼灭,实在非常人所能及。” 少傅李冲亦接口道:“任城王乃陛下肱骨之臣,陛下慧眼识珠方令其有操胜券之机。” 待二人言罢,彭城王元勰进言道:“陛下,皇叔既已将叛军拿下,现下里当如何善后?” 元宏微微颔首,道:“六弟所言亦是朕心中所虑之事…穆泰、元隆、陆睿等谋逆不轨,其罪当诛九族…然彼等皆为我八部宗亲,先祖多有功于大魏,朕亦不得不酌情而定。” 元勰道:“陛下仁厚,亲待子民。只那些逆臣贼子包藏祸心,陛下万不可宽纵,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闻元勰之言,群臣皆齐声附议。 元宏锁了双眉,细细思忖。片刻,元宏开口道:“穆泰为叛军之首,其罪难逃。将穆泰施以枭首之刑,族中凡十五以上者,不论男女皆赐死,十五以下者流徙漠北,永世为奴。陆睿赐鸩酒,妻女流徙辽西为民,其子入掖庭为奴。” “至于元隆…”元宏微蹙双眉,犹豫不决。 咸阳王元禧知元宏心中所虑为何,于是进言道:“陛下,元隆虽为东阳王长子,然其兄弟皆参与此番谋逆之事,且曾挑唆已故废太子谋逆不轨,陛下万不可轻饶!” 朝中虽有与东阳王元丕交好之人,然此乃谋逆大罪,自是无一人敢出言相保。 元宏望着群臣,道:“当年先帝在位之时,丞相乙浑谋反,乃东阳王率军平叛,其亦是有功于社稷…如今其子大逆不道,犯下滔天罪行,为国法所不容…将元隆枭首示众,元业与元超兄弟赐死,此三房子嗣流徙敦煌;念元丕早年有功于社稷,免其死罪,与妻儿一同废为庶民,发往河西。” 此番叛乱,因留于平城的宗亲旧贵多数参与,元宏知法不责众,虽未施以酷刑,却因穆泰与元隆等人伏法而令余众再无抵制汉革之心。 旧岁因大雪封路而未开腊月亲臣之宴,今岁平城叛乱平息,汉革得以推进,故而元宏龙心大悦,便令少府卿佟文政协助右昭仪李氏,务必令今岁亲臣之宴纷繁盛大。 借了此机,李氏极尽所能,大肆操办,欲以此亲臣宴博群臣赞誉,以为自己登鸾位与七皇子元悌夺储位而备。 虽有各署署丞张罗操持,然李氏毕竟后宫主事,故而日日忙乱,直至腊月十九,一应事宜方才安置妥当。 李氏只觉腰膝酸软,正欲歪于席榻之上小憩,便闻近婢来报,彭城公主入了安息堂祭拜先太后。连日来李氏忙于筹备亲臣宴,加之元钰近来常往乐浪公主府中... -->> 主府中小住,李氏亦是许久未与元钰相见。得了此讯,李氏顾不得乏累,便更衣登辇,往安息堂而来。 为先太皇太后与先太后上罢香,李氏行至一旁的席榻上坐定,与元钰一道折金银锭。 元钰先开了口:“吾以为右昭仪尽心筹备亲臣宴,不得闲往安息堂拜谒阿母呢。” 李氏陪笑道:“公主哪里话去…吾身为陛下姬妾,理应事先太皇太后与先太后至孝。莫说今日公主在此,便是平日里公主不在宫中,吾亦会前来上香祭拜。” 元钰微微颔首,道:“你有此份孝敬之心,阿母在天有灵亦当欣慰。” 李氏道:“先太后育下陛下与公主,实乃有福之人。” “有福之人?”苦笑一记,元钰道:“子贵母死,皇兄立储不足半月,阿母便驾鹤西去,又怎算得是有福之人?” 李氏忙垂首致歉,道:“是吾失言,不该提及过往,令公主心生悲忧。” 元钰摆了摆手,道:“这许多年过去,皇兄已是天下英主,是吾心结难解罢了…” 抬头望了一眼殿内的灵位,元钰幽幽道:“吾虽憎恨元恂那个逆子,却与其母林氏有情…当年林氏被皇祖母赐予皇兄做开房之人,其较吾年长许多,待吾亲厚有加。待那个逆子被皇祖母册了太子,林氏便如阿母一般难逃厄运。” 眼内一股恨意升起,元钰又接着道:“只林氏未能如阿母般生养一个好儿郎…如今这逆子非但自己命丧黄泉,亦累及林氏被废作庶人…” 李氏道:“陛下乃念旧之人,纵是将元恂废黜赐死,亦不至要将已故的林氏废作庶人…” 元钰道:“吾亦百思不得其解,待那日询了皇兄,方知此间之因…” 将手中金锭置于锦盒之内,元钰又接着道:“子凭母贵,母以子荣。皇兄虽念旧情于林氏,然其生前不过贵人之身,因那逆子身于储位而得以享皇后之尊。如今那逆子已亡,若林氏仍以皇后尊号而居,那逆子便是皇兄嫡长子,身后当配享宗庙…此等忤逆不孝之子,皇兄又岂能容得?” 李氏佯作感慨道:“这母子一脉相承,自是荣辱与共。我朝除去皇后所产嫡子立储,旁人一概子贵母死。如今前朝册立子悌为储之声高涨,而陛下却无册吾为后之意,吾亦不知日后何去何从…” 望着元钰,李氏忽地双目晶莹,道:“吾与公主虽非血亲,却情同手足不分彼此。吾今日有一事相求公主,若他日子悌有幸被陛下立为储君,吾求公主念及你我昔日情义,保全子悌…” 元钰见李氏这般模样,便宽慰道:“你如今执掌宫权,宫内人人赞你行事周至,又有陇西公与二阿兄为你于前朝斡旋,你立后不过早晚之事。” 李氏闻元钰之言,心内暗喜,却做担忧之状,道:“陛下偏爱左昭仪,倘若陛下执意立其为后,纵是家父与咸阳王亦无力反驳啊!” 元钰冷哼一声,道:“吾断不能容那再醮之妇为后!” 望着李氏,元钰又道:“立后乃国之大事,皇兄纵是贵为天子亦不可擅专而行。吾前几日于阿姊府内已与众姊妹商议妥当,除去五阿姊,毕竟其驸马都尉乃冯氏子弟,而那再醮之妇又以冯女之身入宫,到底要顾及颜面,其余人等皆会助你登上鸾位,你大可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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