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此故,大魏朝凡父母亡故之人皆于当日礼佛诵经。便是元宏贵为天子,亦沐浴斋戒,由禾相伴往佛堂抄颂经文。 如今元恪已迁入太子府邸,业已令将作大匠于府邸内修建新佛堂。今日晨起,元恪洗漱更衣罢,便入了佛堂为亡母礼佛诵经。 “却后百千万亿劫中,应有世界,所有地狱及三恶道,诸罪苦众生,誓愿救拔,令离地狱,恶趣,畜生,恶鬼等,如是罪报等人,尽成佛竟,我后方成正觉。” 颂罢佛经,元恪又伏案抄写经文,待回至内殿之时,已是午初一刻。 近侍灵泖侍奉元恪于席间坐定,方询道:“太子,午膳已备好,太子现下里可要用膳?” 元恪摆了摆手,道:“今乃斋戒之日,你只令膳房为吾制碗粟粥便可。” 灵泖笑道:“奴知今乃报孝之日,太子定会食用此粥,故奴已擅作主张令膳房备下了。” 元恪道:“你与吾自幼相伴长大,对吾一应习性倒是了如指掌…彼时阿娘不受恩宠,吾兄妹三人每有报恙,阿娘无力往尚膳署讨要食材,便只能制此粥于吾兄妹食用…” 灵泖道:“如今好了,您已贵为太子,于万人之上,一应供给自是应有尽有。” 见元恪不再言语,灵泖便轻轻击掌,令众侍们传膳入内。 食罢粟粥,元恪正欲做午枕,便有内侍来报,平原公高肇求见。元恪与高肇这些年来鲜少往来,闻其此时求见,心下觉奇。毕竟高肇乃自己母舅,几个弹指间犹豫,元恪便令灵泖将其迎了入内。 行罢常礼,高肇垂首道:“臣不请自来,还望太子见谅。” 元恪亦不接高肇之言,只道:“平原公既来之,不妨坐下叙话。”言罢,便示意灵泖将高肇让于一旁而坐。 灵泖颇是识趣,待为二人奉了茶,便退出外去。 高肇与元恪虽为甥舅,却并不熟络。见元恪无开口之意,高肇便先其开口道:“今日乃地藏王菩萨涅槃得道之日,臣晨起便与父母双亲一道为高贵嫔抄颂佛经,以慰在天之灵。” 元恪道:“有劳厉威将... -->> 劳厉威将军夫妇,还望平原公转陈吾敬谢之意。” 高肇闻元恪以封号称呼双亲,便知其无亲近之意。高肇亦是精明之人,知元恪定是以为自己有攀龙附凤之心。高肇有备而来,于是道:“臣无攀附太子之意,只臣代父母双亲有一事相求于太子,还望太子成全。” 闻高肇之言,元恪一怔,道:“厉威将军有何请,平原公不妨直言。” 高肇道:“自高贵嫔薨世起,凡其生死之祭父母双亲皆往白马寺供香奉花,礼佛诵经,以求高贵嫔在天之灵得以安息…如今父母年事已高,今岁又逢高贵嫔薨世三年之期,于民间这三年乃为大祭,故双亲欲请高僧大德入府为高贵嫔做场法事…双亲从未与太子、五皇子及长乐公主谋面,毕竟血脉相连,亦欲籍此机可与太子兄妹相见。” 元恪本以为高肇有攀附自己之意,闻其如此言语,心下颇是懊悔,只觉自己器量非恒。虽知高肇之请合乎情理,却因自己兄妹三人养于皇后膝下,入高府自是不妥。 望着高肇,元恪道:“厉威将军与平原公待阿娘之情义,吾铭感五内。只如今吾兄妹三人养于皇后膝下,恐不便入高府探望。且阿母于中元节之时已请高僧大德入宫为阿娘做了法事,阿娘在天有灵定当欣慰。” 高肇感慨道:“朝野上下皆道太子恭谨仁孝,今日得见,果不其然!有此等储君,实乃我大魏万民之福!” 元恪道:“蒙阿耶隆恩,吾方得晋位太子,吾自当兢兢业业不负阿耶所望。” 高肇道:“臣知太子亦有为难之处…双亲虽不得与太子相见,亦会常于心中记挂…当年那术士所言果然非虚,我高氏一门当真有祥瑞之气。” 元恪到底年轻,不明高肇言下之意,于是疑道:“术士道了何言?莫不是与吾有关?” 高肇见元恪起了好奇之心,窃窃欢喜。望着元恪,高肇道:“高贵嫔未嫁之时曾做一梦:梦中高贵嫔立于祖宅堂屋之内,有日光自窗外射于其身,鲜明而炙热,高贵嫔避之不及。连续几夜皆是如此,高贵嫔心下觉奇,便将此梦告于父亲知晓。父亲闻之,亦觉稀奇,便就此梦询一术士。” “那术士对父亲道:‘此乃奇瑞之兆,贵不可言。’见父亲置信置疑,那术士便解释道:‘日,乃君主之性,帝王之征。红日照于此女之身,日后必将恩德册命加于其身,且有孕育君主之兆。’彼时父母双亲将携我兄妹七人自高句丽归魏,岂敢奢想入宫之事?不曾想,机缘巧合,高贵嫔被先太皇太后择为陛下开房之人,且诞下太子。” 待高肇言罢,元恪面上已现一丝不易被旁人察觉的惧色:“术士之言荒诞不经,其可当真?平原公日后勿要再同旁人提及此事。” 高肇闻言,忙起身离席俯身作揖,道:“太子,此事只高贵嫔、父亲与臣三人知晓,臣知其中利害,自不会与外人道,太子大可安心。” 望着元恪,见其不语,高肇又道:“子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太子可知人各有命,乃上天之意。” “高贵嫔生产太子前夜,又做此梦,且那红日幻化成龙,于其身旁徘徊。待梦醒时分,高贵嫔惊悸不已,只不多时,便产下太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太子恪(二) 窗外静寂,唯树叶沙沙之声。 白日里平原公高肇所道之言,令太子元恪辗转难眠。 元恪自懂事起便被其生母高贵嫔朝督暮责,令其规行矩步,严丝不苟。元恪只以为阿娘此举乃为自己日后可有封王列侯之机,不曾想竟有天命如此。 元恪长五皇子元怀与长乐公主元瑛几岁,这些年高贵嫔屈己求全元恪皆瞧在眼中。若依高贵嫔幼年梦境,那元恪必是真命天子,然其兄妹如今已养于禾膝下,纵是来日自己登上大宝,高贵嫔亦不可册立为太后。念及此,元恪只觉自己乃不孝之人,愧对生母。 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如同碎片一般涌来,令元恪一夜无眠,直至晨曦透窗,方迷迷糊糊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午初一刻。近侍灵泖边侍奉元恪起身,边道:“太子,巳初之时皇后着人来邀太子入宫用午膳…” 不及灵泖言罢,元恪便打断道:“你缘何不将吾唤醒?” 灵泖忙垂首道:“昨夜当值的内侍们对奴言,寅正之时还闻内殿有声响,奴便知太子定是昨夜未曾安眠,故而不忍扰了太子安枕…” 元恪轻敲灵泖的头,嗔道:“彼等倒是听得仔细…罢了,快于吾洗漱更衣,吾入宫向阿母问安。” 太子府邸与华林园相连,由园中入宫,亦不过一盏茶功夫。 入了永合殿,元恪见禾与弟妹、冯娷等皆因等候自己而未进膳,心中颇感不安。俯身行礼,元恪道:“阿母,儿子今日贪睡,令阿母与弟妹们久候…儿子有罪,请阿母责罚。” 望着元恪,禾道:“吾知你平日里忙于前朝之事,难得这两日休沐,理当好生歇息…吾本不愿扰你清静,只吾思忖着平日里你入宫问安之时怀儿皆于励材苑受学,你兄弟二人亦是多日不见,便借今日邀你入宫用膳,可令你兄弟团圆叙话。” 元恪抬头望着禾,见其满眼慈爱,只觉心内一紧:“阿母,是儿子思虑欠周。日后凡遇休沐,儿子便早早入宫同阿母与弟妹们为伴。” 禾浅浅一笑,道:“你如今尚未婚娶,若逢休沐之日亦可往宫中小住,与你弟妹们多些亲近之机。” 待言罢,禾向元恪招了招手,令其入座与众人共进午膳。 元恪今日心有杂念,待入了座,正欲举箸进食,方想起未见君父。于是将筷箸置于桌案之上,询禾道:“阿母,今乃休沐之日,缘何未见阿耶?” 禾亦将筷箸放下,笑道:“晨起你七皇叔便入宫相邀,道是北海太妃许久未见陛下与诸王爷、公主,故而于王府设宴,邀众人同往…” 不及禾言罢,元瑛便接口道:“阿兄,阿耶本邀阿母同往,然阿母为了你我,便婉拒阿耶…” 禾笑询道:“吾与你阿耶叙话之际你亦未在近旁,你又如何得知?” 元瑛俏皮道:“阿母莫怪,彼时瑛儿恰与阿妹于窗下折纸。” 禾轻抚元瑛的头,笑嗔道:“瑛儿果真鬼灵怪!” 闻元瑛之言,又见其与禾这般亲近,元恪一时间思绪万千,心下茫然。 禾转头见元恪神情有异,便关切道:“恪儿,你可是哪里不适,不如吾宣了太医令前来?” 元恪闻言,方回了神,急忙忙答道:“阿母,儿子无碍,许是昨夜睡得晚了些。” 禾微微颔首,道:“无事便好,你虽年轻,亦不可通宵达旦。” &nbs... -->> sp; 元恪垂首道:“儿子谨遵阿母教诲,日后再不敢如此。” 众人进膳之时,禾见冯娷不时偷窥元恪,满眼尽是关切之情,禾心下会意。待食罢午膳,禾只籍口领元瑛与元淑午枕,便携了兄妹三人出了外去。 冯娷望着元恪,柔声道:“太子,你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元恪不愿冯娷为己担忧,便摇了摇头,道:“吾岂会有烦心之事?阿娷,你莫要胡思乱想。” 冯娷一脸忧色,道:“我与太子心意相通,太子今日不同往时,娷儿岂能不心生担忧?” 见冯娷这般模样,元恪心下不忍,于是小声道:“此处不宜叙话…”复又朗声对冯娷道:“吾久未往华林园赏玩,阿娷不妨陪吾同往。” 冯娷闻元恪之言虽心下觉奇,然见元恪一脸肃色,便微微颔首,随其一同登辇往华林园而去。 待至华林园中,元恪便遣走众侍,只与冯娷二人携手缓行。 夏秋之交,暑意已退,园中早桂飘香,沁人心脾,然元恪与冯娷却无半分闲情逸致。 见四下无人,冯娷先元恪开了口:“太子,究竟出了何事?” 元恪并不答话,只反问道:“阿娷,倘若有朝一日你族人生死悬于一线,你当作何打算?” 闻元恪之言,冯娷虽不明其意却坚定道:“既是族人,那便是血脉相连,自是同气连枝,共谋进退。” 待冯娷言罢,元恪幽幽道:“是啊,血脉相连…” 见元恪这般模样,冯娷愈发茫然:“太子缘何有此一问?究竟出了何事?” 元恪却不欲再答,只牵着冯娷的手愈发显紧。 冯娷提心在口,却强忍道:“太子既不愿道,娷儿亦不强求,只太子当倾柯卫足,以作保全。” 元恪知冯娷为己担忧,再不忍相瞒。心下一横,元恪便将中元节那日元钰与昨日高肇所出之言尽数道于冯娷知晓。 冯娷只觉难以置信:“先太皇太后竟为巩固权势而杀害先太后一族?太子亦是天命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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