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李氏示意,环丹奉了锦垫于乔怀德,令其于席榻一侧而坐。 乔怀德入座之际,李氏忽地想起方才徽猷殿内皇后警示自己那番言语,一时间托腮凝神,沉默下来。乔怀德与环丹不知因了何故,皆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半盏茶功夫,李氏望着环丹,询道:“这些时日咱们昌霞殿内可有外男入内?” 环丹为昌霞殿内众婢之首,殿内事无巨细皆禀于其知。此时闻李氏之言,环丹自是毋需思忖便答道:“回夫人,除去乔太医与小医童,并无外男入过咱们昌霞殿。” 闻环丹之言,李氏紧锁了双眉,道:“今日于徽猷殿内皇后令众人当安分守己,莫要行冶容诲淫之事,其言语间似有所指…” 环丹道:“夫人您多虑了,莫说众人皆知您身怀龙胎,便是以往您亦是守妇道至谨,又何惧之有?” 李氏却是莫名不安,犹疑道:“其方才言语之间瞧了吾一眼,其言虽短而所指无穷。” 李氏与环丹言语之间乔怀德亦是心中暗暗思忖,待李氏止了声,乔怀德小心道:“臣平日里往来夫人寝殿皆有殿中监记录存档,自可力证夫人清白!只是…” 李氏见乔怀德欲言又止,狐疑道:“乔太医所指何事?不妨与吾直言。” 乔怀德回道:“只是那夜夫人令臣来为夫人行针以堕龙胎之时,臣并未报于殿中监录档啊…” 李氏闻言自是一怔,只做一个弹指停顿,李氏道:“吾记得那日嘱了你自花苑侧门出入,便是居于侧殿的郑嫔与卢嫔亦未知你来过吾寝殿,这皇后又岂能得知?” 环丹接口道:“夫人,那日奴遵了夫人旨意将花苑守门内侍打发去了前殿,乔太医出入之际亦是由奴引领,确实不曾撞见一人。” 乔怀德沉吟片刻,道:“臣细细想来,出入夫人花苑之际确未见他人,只臣行至离昌霞殿不远之处遇上赵嫔携了三皇子与几名侍婢在寻赵嫔那只猫儿…” 不待乔怀德言罢,环丹惴惴不安道:“乔太医您可是被彼等瞧见?” 乔怀德摇了摇头,对着李氏道:“倘若臣被彼等瞧见臣自是一早便来禀于夫人知晓…臣远远闻彼等唤那猫儿之名,便藏身于林树之后,彼等自是未曾瞧见臣。” 李氏疑道:“你可曾瞧得清楚彼等,只赵嫔与三皇子几人?” 见乔怀德点头,李氏道:“你暗他明,莫说彼等并未瞧见你,便是遇上,那赵嫔是个本分之人,三皇子又只总角之年,又怎会将此事多作联想?” 乔怀德心知此事可大可小,如今其与李氏同舟而行,自是不愿惹祸招愆,于是道:“臣隐约闻三皇子对赵嫔道‘阿娘往何处去了’…” 李氏闻言,冷笑一声,道:“那便是了…吾便知亦只她袁氏有此心机。” 不过十数个弹指间,李氏幽幽道:“这袁氏今日坏吾之计,又行这不义之举,那便怪不得吾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心叵测(三) 朗月繁星,清风微拂。承乾殿内琴瑟悠扬,歌声绕梁。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元宏与禾二人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待曲终歌止,元宏笑吟吟近前拉了禾一同坐于席榻之上。 元宏眼含爱意,道:“朕许久未与宝儿琴瑟齐鸣,愈发的跟不上宝儿的琴音了。” 禾笑道:“陛下平日里忙于前朝政务,亦不过偶然戏之,却能得此音色实属难得。” 元宏朗声笑道:“朕得了宝儿赞许,可喜可贺,该是与宝儿共饮一盏酒才是。” 不及禾接话,元宏便击掌令三宝入了内来。元宏道:“去将李夫人所制青梅酒呈上,朕与昭仪同饮。” 待三宝应下退去,禾望着元宏道:“元郎,妾许不能陪元郎饮那青梅酒了。” 元宏笑道:“小酌怡情,宝儿与朕同饮,朕自是不会贪杯。” 禾摇了摇头,面露羞涩道:“元郎,今日乔太医为妾请脉,言妾有了身孕…” 元宏闻言自是欣喜不已,不及禾言罢,便急忙忙道:“宝儿,你方才所言当真?宝儿又怀了朕的孩子?” 见禾微微颔首,元宏道:“这天大之事梁世清怎的未禀于朕知?若朕早些知宝儿已有身孕,又岂能令宝儿辛苦再往承乾殿而来。” 禾莞尔一笑,道:“陛下莫要怪太医令,是妾嘱了太医令莫要其上禀,妾欲亲口将此事道于元郎知晓。” 拉了元宏的手,禾接着又道:“永合殿与承乾殿相距不远,且妾又是坐辇而至,又岂会辛苦?” 元宏轻抚禾脸庞,满眼爱意,道:“怀胎辛劳,朕要谢谢宝儿…” 禾将头枕于元宏肩膀之上,柔声道:“妾与元郎乃夫妻,元郎又何须与妾言谢?妾感念上苍,可令妾为元郎孕育子嗣。” 因了先前滑胎之事,彭城公主元钰虽未言明乃其刻意而为,然元宏心中已猜得几分。元钰乃自己一母胞妹,元宏心中虽痛亦不得不将此事搁下不再追究,只藏了一份对禾的愧疚于心。此时知了禾再度有孕,元宏自是欢心若狂。 元宏闻禾之言心内亦是感动,于是郑重其事道:“宝儿如今有了身孕便不可再有任何闪失,便是这所乘步辇亦当换了稳妥的才是。” 言语间三宝已端了青梅酒入了内来。只听元宏开口对三宝道:“宣朕口谕,将昭仪所乘步辇由四人抬辇换至八人抬辇。” 这内宫步辇以皇帝所乘十二人辇为尊,继而皇后步辇以八人所抬次之,嫔位之上皆乘以四人步辇。三宝随侍君侧多年,此时闻皇帝如此言语,亦只一弹指犹豫便知因了何故。 三宝急忙忙伏身跪地,道:“奴恭喜陛下与昭仪!” 元宏朗声笑道:“你三宝如今亦是成了精,朕还未与你言明,你便知来为朕与宝儿道喜。” 三宝笑道:“陛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这天下亦只此事可令陛下如此龙心大悦了。” 元宏点了点头,道:“三宝知朕!既已知... -->> 既已知此事,你便下去传旨吧。” 三宝叩首应下,正欲起身,便听闻禾开口道:“妾知元郎体恤之情,然这八人所抬之辇只皇后可坐得,妾不愿元郎为妾违了这宫规祖制。” 望着元宏,禾接着又道:“元郎莫要忧心,妾自当事事处处小心,不再令龙胎有损。” 元宏闻言怜爱道:“宝儿事事为朕思虑,这祖制宫规亦可酌情而待,朕乃天子,且此举为护龙嗣,又有何妨。” 禾道:“李夫人以六甲之身仍为元郎打理后宫,若元郎此时赐妾恩典,岂非令李夫人难堪?” 元宏闻言自是觉禾懂理明事,于是点头道:“宝儿心细如发,思虑周全,是朕所虑欠妥。” 转而望着三宝,元宏又道:“你去左尚署传朕旨意,着张延为昭仪与李贵嫔一并换了八人步辇,不得有误。” 禾见元宏执意如此,亦不好再拂了其美意,便不再相劝。 三宝领了皇帝口谕自是急忙忙退下往左尚署而去,不在话下。 贵嫔夫人李氏如今执掌治宫之权,得了皇帝口谕,左尚署署丞张延自是先报于其知晓。 如今李氏腹中龙胎已失,知了皇帝赐八人步辇,心内自是五味杂陈。 见李氏沉默不语,张延以为李氏因自己晚报而心生不悦,急忙忙解释道:“昨夜臣恰当值宫中,大监奉诏连夜前来,臣本欲即时禀于夫人知晓,又恐扰了夫人,方才此时前来。” 李氏抬眼望着张延,道:“你言下之意是陛下昨夜突下此番旨意?” 张延垂首道:“回夫人,是!” 顿了顿,张延又道:“大监传陛下口谕着臣为夫人与昭仪同备八人步辇,且要今日便送往永合殿与夫人昌霞殿。” 李氏闻言一怔,道:“陛下还赐了昭仪八人步辇?” 张延自是不敢抬头,仍垂首答道:“大监对臣言夫人与昭仪身怀龙嗣金贵无比,自当乘以八人步辇方可为安。” 李氏此时方知皇帝因何突然赐辇,心内自是酸涩无比,然张延在前,虽其亦为李氏心腹之人,李氏却不愿其窥了自己心思,仍做一副欢喜之色,道:“昭仪有孕?那真真是大喜之事。” 摆了摆手,李氏继而又道:“张署丞且退下吧,吾当更衣往永合殿探望昭仪。” 张延闻李氏之言自是不敢久留,待向李氏屈身行礼,便起身离去。 张延前脚离去,环丹后脚便入了内殿。 见李氏神色有异,环丹小心道:“夫人可有哪里不适?不如奴去请了乔太医前来。” 李氏冷冷道:“医身难医心…” 环丹一怔,道:“奴方才见张署丞喜色而来,怎的夫人…” 不待环丹言罢,李氏便道:“喜事,真真的喜事!” 冷哼一声,李氏接着道:“那昭仪又怀了龙胎,岂非喜事一桩?” 环丹自是知李氏此乃心下不悦之言,亦不敢再接口。 李氏起身行至香炉旁,燃了合蕊香,微闭双目,足足十个弹指,开口对环丹道:“替吾更衣,咱们去瞧瞧昭仪…”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聪明累(一) 永合殿花苑内吉祥领了元瑛与冯娷一道于莲池旁奔跑嬉戏,禾由汪氏相伴与高嫔则于苑中缓步而行。 望着你追我逐的三人,禾笑道:“瑛儿如今有了娷儿为伴愈发的活泼开朗,吾瞧着彼等亦觉心中欢愉。” 高氏笑道:“这娷小娘子亦是快为太子正妃之人,却无半分架子,待妾与恪儿兄妹亦是有礼有节,着实难得的好人品。” 禾道:“娷儿虽入永合殿时日尚短,却瞧得出其乃懂礼识节之人,太子得此良妇实乃大魏之福。” 听闻禾提及太子,高氏心中感慨,道:“妾与贞皇后当年一道入宫侍奉陛下左右,贞皇后年长陛下与妾许多,待陛下与妾如母如姊,体贴周至。” 叹了一口气,高氏接着道:“贞皇后产下太子,不足一年先太皇太后便欲依祖制将其赐死,陛下仁厚,苦苦哀求,先太皇太后却因祖制难违赐了白绫令其自尽…” 言及此,高氏已泪眼晶莹,禾见状忙将袖中锦帕递于高氏,宽慰道:“高阿姊与贞皇后姊妹情深实属难得,如今陛下已追赠太子生母为贞皇后且配享太庙,太子又得佳人良妇,亦可慰贞皇后在天之灵。” 高氏轻拭眼角,继而微微颔首,道:“妾失仪,昭仪恕罪,妾只一时忆起过往心内感慨…” 禾拉了高氏的手,道:“高阿姊何需与吾见外,吾知高阿姊乃念旧之人,又岂能怪罪?” 望着不远处的冯娷,禾道:“吾愿娷儿日后入了太子府与荞儿亦可如贞皇后与高阿姊这般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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