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背北坐于大殿之中,左侧为左右昭仪、两夫人及各位世嫔、世妇、公主与冯娷以及太子左右孺子,右侧为今日入宫的各位长公主。 冯氏举杯环视众人,开口道:“旧岁陛下迁都洛阳,各位长公主与驸马都尉们亦是拥护陛下随迁于此,陛下与吾心中甚慰。今日籍各位长公主回宫,吾代陛下敬各位长公主,愿诸位新年勝意,平安顺遂。” 冯氏话音一落,众人亦举杯齐声道:“愿大魏江山永固,愿陛下圣体永安,愿皇后长乐未央!”言罢,席间众人皆将杯中酒饮尽。 常山公主元锦为本朝长公主之首,待众人饮尽首杯酒,元锦便着侍婢复又将杯盏斟满,先众人开了口:“这些年元日里总会降下瑞雪,所谓瑞雪兆丰年,乃因陛下为政清明,方使我大魏五谷丰登,国泰民安。吾代众姊妹敬陛下与皇后,愿帝后同心,国祚绵长。” 冯氏闻言心内欢喜,一扫方才心内不悦之情,欢喜道:“常山公主所言极是,吾定当与陛下同心同德,为我大魏开万年盛世之基业。” 右昭仪李氏见元锦夸赞冯氏心内不屑,略略思忖,佯作恭维道:“皇后母仪天下,乃为天下妇人之表率。” 举起杯盏,李氏又接着道:“妾得陛下与皇后信任,代皇后打理后宫,今日宫宴,若有不尽之处,还望皇后与各位长公主见谅。妾谨以此杯,恭祝皇后与各位长公主诸事顺遂。” ... -->> br /> 乐浪公主元铮本就因卢嫔之故与李氏交好,闻李氏之言,即刻接了话去:“右昭仪兰心蕙质,莫说备此小小宫宴,便是旧岁阖宫搬迁盛事,吾瞧着亦是井然有序,陛下与皇后当真是慧眼识人啊。” 李氏笑道:“乐浪公主谬赞于吾,乃是陛下与皇后福荫庇佑方使一切顺遂。” 席间之人哪个不知迁宫之前皇后因被皇帝禁足而失了治宫之权,李氏方才之言听似赞誉皇后,暗里却是极尽嘲讽之意。 冯氏心中暗恼,然李氏与元铮之言又无力可驳。冯氏正心中恨恨之际,只听乐安公主元镘出了声:“右昭仪所言非虚,陛下乃一代明君自是福泽深厚,皇后既为陛下中宫嫡妻,那自是与陛下鸾凤和鸣,福佑众生,有陛下与皇后荫蔽,世上还有何事不顺遂而行?” 元镘驸马都尉嫡妹嫁于冯氏堂弟,故而闻李氏与元铮之言,元镘便出声相助冯氏。有了元镘声援,冯氏方才缓了脸色。 李氏本欲以此令冯氏难堪,却不料被元镘截了话去,心下虽恼,却面不改色道:“乐安公主所言甚是,皇后尊贵,福泽自是无人可及。” 瞧了一眼席间左右孺子,李氏计上心来,又接着道:“妾愿皇后亦可福泽左右孺子,令她二人早日为太子开枝散叶,延续我大魏皇嗣血脉。” 冯氏本就厌恶李氏,加之知李氏近来与郑荞过从甚密,此时听闻其提及左右孺子,便斜眼瞧李氏,没好气道:“太子正值青春之年,日后娶了正妃嫡妻,自是可为太子诞下子嗣,又何愁无人延续皇嗣血脉?” 冯氏方才言罢,彭城公主元钰便开了口:“皇后之意,若非嫡妻便不可为太子延续皇嗣血脉?那先太后亦非先帝嫡妻,皇兄与吾亦非嫡出子女,不知皇后所指可是此意?” 冯氏不料元钰会歪出此意,心内大惊,怛然失色。 众人面面相觑,未曾料及元钰会道出此言,事涉先太后与皇帝,自是无人再开口出声。席间之人,有如袁夫人般为冯氏捏把汗的,亦有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更有冷眼旁观坐看笑话的。 坐于禾身侧的冯娷见姑母一脸恐慌之情,便开口帮腔道:“彭城公主,您许是误会皇后了,皇后定是…” 不及冯娷言罢,元钰便喝道:“放肆!吾与皇后说话,几时轮到你来插嘴?你亦是名门闺秀,皇兄又着左昭仪教习于你,吾不知是你本就粗俗,亦或左昭仪未尽教习之责,竟如此放肆,目无尊长!” 冯娷到底年轻,闻言心内大惊,忙垂首道:“公主息怒,娷儿并非有心冒犯,娷儿只是…” 元钰今日本就欲寻衅滋事,找禾不是之处,却苦于未得时机。此时闻得冯娷之言,元钰又岂能错过此机:“只是如何?你冒犯尊长在先,却又行狡辩之言,纵是吾不与你计较,却有这许多长辈列于席间,陛下既欲娉你为太子正妃,那你便该举措得当,以纲大伦,而非迕逆长辈。” 元钰言语之间,却将目光冷冷投向了冯娷身旁的禾。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新年始(三) 且说元钰本就欲寻禾不是之处,现下里得了冯娷之机又岂能错过。 因昨夜三宝所嘱之言,禾今日自是谨言慎行,欲避元钰锋芒。禾见元钰寻衅滋事,且此时又见其目光冷冷瞧着自己,便知其针对冯娷乃因了自己之故。 禾虽非多事之人,却不愿冯娷无故因自己而被元钰刁难。略略思忖,禾开口道:“公主,方才是娷儿冒失了,公主乃明月入怀之人,莫要与之计较。” 元钰冷冷道:“吾乃其长辈,又岂会当真与之计较?只太子正妃日后便是我大魏皇后,自当懂礼识节。吾身为本朝长公主,太子姑母,见未来太子正妃言行有失,又岂能坐视不理?” 禾浅浅一笑,道:“公主言之有理,见善而迁,有过则改,娷儿若有不当之处吾定令其改之。” 望着席间众人,禾接着又道:“今日乃诸位长公主回宫的喜宴,莫要因此扰了诸位年节里喜悦之心。” 言语间禾已端起茶盏,继而又道:“娷儿既由吾行教导之责,那吾便以茶代酒,替娷儿向各位长公主赔个不是,愿诸位长公主们与驸马都尉们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恩爱永白头…吾先饮为敬!” 禾平日里言行慎重,元钰未曾料其今日竟先发制人,且有礼有节无懈可击,一时怔住,不知如何应对。 席间众人方才因事涉先太后与皇帝,故而无人敢出劝解之言,此时闻左昭仪如此言语,加之众人皆知左昭仪得皇帝隆宠,且皇后冯氏一族亦是豪门望族,太师冯熙又乃三公之首,自是不敢再装聋作哑,持隔岸观火之态。 身为诸公主之长,常山公主元锦举起杯盏,开口道:“左昭仪所言极是,年节里当欢喜为上,吾亦以此杯祝陛下与皇后身安体健,亦祝二位昭仪、二位夫人等迎新纳福,今岁胜旧年!” 待元锦言罢,元镘便接口道:“吾等姊妹亦是难得回宫,当宴乐赏舞,把酒言欢才是。”言语间元镘亦将杯中酒饮尽。 皇后冯氏亦借了此机,举杯对众人道:“天佑大魏,瑞雪丰年,吾与诸位长公主满饮此杯!” 众人见状自是举杯同饮,毕竟年节,且皇帝又身于后宫之内,纵是元钰,亦不得不有所顾忌,只得随了众人将杯中酒饮下。 冯氏双手击掌,便闻鼓乐齐鸣,舞姬自两侧鱼贯而入,翩跹起舞。众人平日里亦难得相聚,此时见歌舞已起,皆缓了心绪,彼此互道祝福,饮酒进膳。 冯娷隔着众人望了一眼禾,向其点头示意,禾嫣然一笑,彼此心下默契。 二人这细微之举右孺子郑荞却瞧得仔细。本因那日华林园中李氏威逼利诱,郑荞如今与李氏往来频频,然其心中仍惦念禾与自己往日情分,不愿行有损禾之举。 此时见禾出言相助冯娷,又见二人亲密之状,郑荞心中酸涩十分。李氏如此心机之人,自是将此些细微之举看得清楚,心下暗喜。 到底是宫宴之上,且有前车之鉴,元钰虽心有不甘,亦不得不强压心火,直至曲终人散,元钰亦无其他过激之举。 展眼便至上元灯节。 正月十四日晨起,掌冶署便已着众内侍将宫灯悬于各宫各殿,尚膳署众人亦开始备制元宵,以便上元节供应各殿所需。 上元节晨起,元宏便沐浴更衣,待食罢早膳,辰正一刻,元宏与太子元恂领文武百官于太极殿前行祭祀太一... -->> 祀太一神之礼。 宫中虽祭礼繁多,然除去告祭大礼与春秋大祭,帝王祭祀五帝与日月诸神之时只须作以长揖。诸祭之中唯这上元节祭祀太一神,隆重之极堪称诸祭之首。 大殿之前,本朝皇子、公主与宗族八部十姓年十三以下童男童女,凡生肖不与当日相冲者皆立于祭坛两侧。 燔柴炉内生烟迎神,由导引官领元宏至太一神牌位前行三跪九拜之礼。迎罢神,由少府执事领元宏向太一神进献玉、帛,而后,由内侍呈上江米水盥洗,再由太常卿王友清引元宏行上香之礼。 上罢香,皇帝向神牌三遍鞠躬,复又退回拜位,童男童女唱赞,太子进俎。之后便是初献礼,皇帝至爵洗先受爵,再涤爵、拭爵、进爵,而后执爵官以爵进元宏,再引元宏下跪献爵。与此同时,童男童女唱赞暂止,由祝祷官诵读祝祷文,待毕,唱赞复起。 初献礼之后便为亚献礼与终献礼,所做之事与初献礼无二,便不再一一赘述。 终献礼罢,元宏行饮福受胙之礼,寓意皇帝乃为天子,得上天庇佑,可承上天所赐之福。待受胙之礼行罢,便由掌祭官与执事官将撰与帛送入燎炉焚烧,皇帝与太子进前亲观,唱赞止,祭祀天一神之礼方算告成。 待一切事宜行罢,已是巳正一刻。 待元宏回至御书房,三宝进前小声道:“陛下,左昭仪言如今乍暖还寒,陛下于殿前久立恐陛下受了寒气,左昭仪为陛下煮了姜枣蜜茶,将着吉祥送来,陛下可要趁热饮下一碗?” 元宏笑道:“左昭仪体贴周至,那你便盛一碗予朕,朕饮下驱驱寒气。” 三宝奉了姜枣蜜茶,元宏饮下一口,道:“你去道于左昭仪知,待朕备好明日开玺之事便往永合殿与左昭仪共食元宵。” 永合殿内,元恪兄妹已自太极殿唱赞归来。元恪、元怀围坐禾身旁,元瑛则随了禾与汪氏一道动手制元宵。 见元钰满脸沾满江米粉,禾怜爱道:“瞧咱们瑛儿,如同雪国仙子一般。”元瑛闻言急忙忙以手拭面,自是适得其反,倒惹了元恪兄弟开怀大笑。禾唤了吉祥过来,又对元瑛道:“瑛儿莫动,待吉祥为你擦拭。” 元瑛一边由吉祥为其拭面,一边娇声道:“瑛儿今日初学,二阿兄与五阿兄又何必取笑于我。” 禾微笑道:“吾似瑛儿这般年纪时却不如瑛儿,彼时吾只围坐于长辈身旁,盼彼等早些制好元宵,待暮色时分,灯火祭祀罢便可食元宵。” 元怀道:“阿娘在世之时虽喜食元宵,却因出生于高句丽,并不识制作元宵之技,故而往年阿娘只着彩霞煮了尚膳署所奉元宵于我们食用…” 元怀话音将落,便见元恪面有忧伤之色。 高氏亡故这半年来,许是元怀与元瑛年幼,二人已不似先前那般悲伤。只这元恪,本就心思细腻,且又较二人年长,凡遇祭日或偶有提及高氏,便有黯然神伤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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