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焕手一顿。 玉缺,那位告诉他们玉娇娘喜欢姜长安,给了他们切入口的玉家长老,常年缩在族中,传闻胆子最小。 这哪里是胆子最小!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冷笑:“原来他藏得最深,野心最大。” 当初肯告诉他们圣女之事,就是为了揭开玉娇娘与姜长安有情,以便废除圣女,他才不是墙头草,他分明与拓跋夷一样,是坚定的主战派! 先除圣女,后来大雁内乱,他们鼎力相助萧遂,玉缺就等着大雁再乱一些,他废厢王,立自己为王,没有圣女监管的厢王,足以调动厢族一切力量。 如今大雁正是最薄弱的时候,他们便趁机发兵入侵,真是打得好算计! 萧遂死早了。 他应该看看,他剪除武林众多高手,搅动江湖各大门派混乱,究竟是随了谁的意! 萧和青看向萧焕,凝重道:“现在顾不得其他,必须尽快调兵支援,还有武林各大门派,大雁需要他们协助。” 萧焕点头,深吸一口气:“我这就安排,先……” 两人正商量着解决办法,阿染突然开口:“我想去边凉看看。”
第119章 镇守 宣和十七年一月二十九。 年味儿才散去,平静了许多年的两族交界处,再起祸事,战争来得突然,许多在城外放牧的人还来不及撤回边凉,便骤然遭逢大难。 边凉接壤草原与荒漠,从来苍凉,如今荒芜的世界染上红,彻底成为人间地狱。 阿染到时,厢族已至边凉城外。 举起镰刀反抗的普通牧民,被骑着大马的人一刀砍杀。 孩童被母亲抱在怀里,又一起被铁蹄践踏。 哭喊嘶吼此起彼伏,叫嚣着绝望。 …… 他们血沿着黄色地面流到流到阿染脚下,一抹红色消失在黑色的靴子上,仿佛再无踪迹。 厢族人多年未在边境作乱,如今一朝乱起,便打 了许多人措手不及。 大雁强盛,厢族连连被削弱,他们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发兵? 无非是萧遂清理了大雁众多高手,那些能力抗厢族高手的存在,早就相继折戟,仅剩的一个姜阿染,她真的会出手吗? 姜家从来镇守边凉,数代人抵御厢兵,将厢族死死抵挡在关外,无数姜家人的血留在这片土地上。 可是,姜长安被害,姜家满门被灭。 忠心的镇北大将军府落了那么个下场,即便平冤,死去的人也已经死去,姜家唯一剩下的血脉姜阿染,真的还会替大雁出手吗? 在今日之前,阿染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一路疾驰而来,她最初也只是想看看姜家数代镇守的边凉,尚无其他想法。 厢族人猖狂大笑着朝城门冲来,马鞭、长枪,都是他们收割战利品的利器,他们正朝着关内一片沃土而去。 边凉百姓们四散逃离,尖叫声、嘶吼声,响彻在满地鲜红的世界。 唐玄机呼吸一重,下意识看向前面站着的人,声音晦涩—— “你……要出手吗?” 不是出手救人,也不是出手杀人,而是像姜长安、像以往所有的姜家人一样,立在边凉,守卫大雁。 阿染盯着脚下的红色,久久不言。 她一直以来的心愿是要做最潇洒的刀客,在活着的每一天肆意快活,她要像一把刀,坚韧锋利,她这一生,只为自己而活,她的每一天,只求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没人能让她背上包袱,也没什么值得她守护。 如今萧遂死了,人生只剩下三天,她终于能过上最想要的生活,真正轻松而自由自在的生活。 阿染喃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天下众生,泱泱百姓,又与我何干?我只剩三天,当随心所欲,为自己而活……” 只是一句喃喃,唐玄机不再说话,更不会置喙。 姜阿染此人,无论做什么选择,都已经对得起天下人,无需旁人评价。 阿染垂着头,风吹起黑衣飘飞。 红色还在蔓延,漆黑的长靴有与边凉不同的华贵,红色触及黑色,仿佛消失不见,但它又那么真切的存在。 她应该走,珍惜仅剩的三天。 无论是喝上几坛酒,还是见一见爱人,甚至与朋友聊上一聊,都是自由。 可为什么脚挪不动? 为什么她的心跳加速,血液流动仿佛变得清晰,连带着骨子里面的东西都在叫嚣、愤怒。 厢族人骑着大马冲过来,他们狞笑着,张狂肆意,他们无所顾忌,放肆而为,因为他们知道,这边凉再无阻挡他们的存在。 姜家还在时,他们多次被撵回去。 姜家灭门后第一次踏入边凉,竟如此轻松。 “女人!”风吹起阿染帷帽,隐隐露出半张脸,马上之人远远见到,笑容越发张狂,“哈哈哈,还是个年轻的漂亮小娘子!” 有人快马加鞭,冲出队伍,越过众人向阿染冲过来。 在靠近时,他朝着阿染伸出手,要将她掳到马上,正如同他们身后拴着的女人,个个衣衫褴褛,如同一块破布。 在他们眼中,这些不是人,是战利品。 阿染是他们盯上的又一个战利品,粗糙脏污的大手,狞笑着朝着阿染过来。 马蹄声哒哒,越来越近,带起烟尘。 阿染缓缓抬起了头。 风吹动帷帽,露出她的脸,这张脸毫无情绪,一双眼睛漆黑安静,彷佛对于眼前一切,无动于衷。 她没有挪动半步。 但血脉里面的东西彻底释放,再也控制不住。 心有所愿,为此付出,依旧是自在逍遥,另一种自由。 是了。 九月的询问在此刻终于有了答案,剩下三天,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在那只手即将揪住她头发的前一刻,她的手握上刀柄,长刀抽出,红芒一闪,温热的鲜血喷溅,几滴溅在阿染脸上。 身前的人连同马,在短促尖叫当中,被一刀斩杀,干脆利落! 身后众人面色一变,猛地勒马。 然而,阿染已经拔了刀,接下来的一切,将不在他们掌控。 她抬手抹掉脸上的血,缓缓露出笑容。 这世间,有要杀她姜家之人,这世界,也有不惜一切要救她姜家之人,十四年前有人杀他们,有人救他们。 师父救她养她又为她而死,九月与墨叶守了姜长安十四年,事尽知、姜十一等人生死相托,棺材撞鼓,天下声援,一声令下,边凉军动……即便被追杀,逃亡路上仍旧有人对她施以援手,他们素不相识、从未谋面,只因她姓姜。 有人恶,也有人善。 大道万千,人皆心思各异,但这才组成五彩斑斓的人世间。 时过境迁,即便到了今日,人生走到末年,她仍要说,她还是喜欢这个世界,喜欢泱泱众生。 ——所以,她要救他们。 她是姜家人,但行姜家事。 内力翻涌,阿染调动全部力量,红色的今岁闪着寒芒,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又冷得人发颤,她的身体一跃而起,含笑朝着前方狠狠挥下一刀。 此为,姜氏一刀。 刀客之刀出鞘。 刀光在太阳下闪动着冷厉的寒光,长刀带起的风,如同一柄巨大弯刀,罩住这片天地,卷起黄沙烟尘,而后,摧枯拉朽,狠狠斩下! 轰隆隆—— 彷佛天地巨变。 这一刀,斩杀这队人马前锋一半人的性命。 这一刀,带来马儿嘶吼与厢族人惊恐的尖叫。 这一刀,在地上留下长长的一道。 以这条道为界,划出厢族与边凉之界。 阿染身上的黑衣翻飞,漫天黄沙当中,这道黑如同被血侵过般深沉,帷帽已经落下,她的脸现于人前,彷佛冷如寒霜,脸颊点点血迹,手握血红色横刀。 如煞神般立在长长边界线内。 她这一刀,几乎划出天堑。 一刀封疆! 天与地此刻似乎割裂,黄沙翻飞当中,长长的界限清晰,世界的一切彷佛褪色,在迷雾的天、黄沙的地之间,只有一道黑色影子清晰。 她手持长刀,望着站在界线上,望着被斩退的厢族大军,一字一句—— “以刀为界,过界者,死。” 被斩落在边界线外的厢族人只觉这声音格外熟悉,奄奄一息的厢族领头人巴木眯起眼睛,迎着太阳,他看不清楚女子模样。 “你是谁?”这是他临死前的疑惑。 而在巴木闭眼前,听到了回答。 “我叫阿染。” 她一字一句,“姜、阿染。” 巴木瞳孔一缩,眼中惊恐与害怕,伸出手,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桀桀桀”的声音,彻底没了呼吸。 姜阿染依旧握着刀,立在原处。 她就一个人,就一把刀。 但她能将所有试图越过她的厢族人,全部斩杀。 鲜血将她脚下的黄沙染红,将那条刀界变成深红色,如同流动血脉一般,越发清晰。 直到—— 再无人敢靠近一步。 她依旧拄着刀,安安静静立在界限处。 她身后是黄沙笼罩的城池,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匍匐在地上,看着前方如山一样挡住一切的身影。 她前方是倒下的厢族入侵者,他们的刀尚未进入这条边界线,就已满地鲜血,再无法前进一步。 他们一退再退,远离这条过不去的死亡边界线。 一刀封疆,以刀为疆。 她叫阿染,姜家阿染。 边凉城外一片寂静,那些越不过一步的厢族人气急败坏:“姜阿染,你不怕死吗?你都要死了,又能守多久?!” 阿染笑了。 她的手握着今岁动了动,红色刀面翻转。 “你们知道我下山办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她笑容越发灿烂,阳光明媚,“买棺材,我已经买了一副上好棺材,你问我能守多久,那我告诉你——守到我死。” 厢族人呼吸一窒。 唐玄机看着阿染背影,抬手摸了把脸,才发现早已满脸泪水。 姜氏一刀,一刀封疆,天下第一,一个人就能把整个厢族压在边凉城外,她此刻霸气与豪迈已至鼎盛,再无人能越过一步。 她就像是开到最盛的花、长到最高的树,正是恰好年华,可是,她要死了呀。 人生最盛之时,便是将死之日。 唐玄机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想救姜长安,那么多铭记姜家,因为姜阿染、姜家人,是这五彩斑斓尘世间,最纯粹、最亮丽的一抹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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