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挺好。” 祝笙已经发话,裴云便没有不顺坡下驴的道理。 在这一群被突然被打扰的人之中,大概只有墙头草裴云最为如鱼得水,“如今祝将军前来, 正好我们文会可以让祝将军评判一番,让祝将军看看我朝文臣的风采。” 看着裴云一点都不尴尬的样子,在座不少人头上都挂上了几根黑线。 有没有搞错…… 裴侍郎怕不是忘了,祝将军最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让祝笙来评判这些文章,还不得被她骂个狗血淋头啊? 一想到祝笙在金銮殿上舌战群儒的架势,众宾客都不自觉缩了缩脑袋。 都是自己人,为什么要让她们去给祝笙送人头? “不了,我也没这个才情。” 祝笙挥挥手,引得大堂中的宾客长舒一口气。 有了祝笙这话,想来她们今日这顿白白送上门的讨骂可以被免了。 然,还不等众宾客悄悄松口气,祝笙很快便语不惊人死不休,在这好容易才平息了动荡的大堂中投下了另一颗巨石。 “还是让六皇子来吧。” ?! 祝笙这话一出,方才还在心中悄悄压下震惊的众人终于再也压抑不下心中的震惊,有的人甚至惊呼出声,旋即立马抬手捂住口部,生怕自己心中对阮沁伊的轻视不小心流露出来让祝笙抓住了骂她们的理由。 就六皇子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模样, 怕是连说文解字都不曾读过,更莫说四书五经了。 “好!” 就在大堂中的氛围正尴尬的时候,作为主办方的裴云很自觉地担起了调节气氛这个重要的工作。 只见她一副情真意切为阮沁伊喝彩的样子,其炉火纯青的演技,硬是让她们这一群在官场上见惯了假笑的人都没能挑出半点问题。 不得不说,不愧是最会见风使舵的裴侍郎! “没错没错!都说文章应当让老妪都能读懂才是好文章,如今让六皇子鉴赏,刚好可以考研一番我们的功底。”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一阵就叫好声随即而起。 闻言,正在吃小食的阮沁伊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来着? 还不等阮沁伊在大臣无意中含沙射影的语句中挑出毛病,众人纷纷拿出文房四宝低头苦思冥想起来。 看她们时而蹙眉,时而在纸上涂涂画画的模样,着实是比那些考科举的学子们还要努力一番! 对于这一群被迫苦思冥想的大臣而言,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这场文会的主题是屡试不爽的赞美祖国大好河山,即便随手写几句也可以蒙混过关,不至于让她们全然无从下手。 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文会鸦雀无声,只有宣纸翻动和研墨的声音。 很快,几位大臣已已经拿着自己的拙作上前。 见状,其他人也不好继续拖下去。 换了阮沁伊这么个判官,她们甚至连咬文嚼字的功夫都省了,只是用白描的手法写出了最为直抒胸臆的诗词歌赋,速速将烫手山芋扔了出去。 “唔……” 阮沁伊看着手上这些惨不忍睹的诗词歌赋,眉头都蹙成了川字。 最近这些文臣怎么搞的,一个个的连个诗词歌赋都不会写了,什么“山河大好,惟愿盛世长存”这种明显滥竽充数的句子都出现了不下五次。 就在阮沁伊恨不得直接开口将这写了“山河大好”的人揪出来之时,一张肆意轩昂的墨宝出现在他面前。 与那些为了应和阮沁伊先前表现出来的花瓶形象而故意白描的臣子不一样,这首词虽说也是白描,但它可比那些尬的一批的吹捧好了不知几倍。 真真论起来,那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最重要的是,在一众赞美大好河山的言语之中,面前这一份,却是字里字外都是鞭笞。 哪有什么海清河晏,不过就是在粉饰太平罢了。 “这是谁写的?” 阮沁伊紧皱的眉头终于松懈了几分,但原本一双不经意的眸子却也跟着深沉下去。 他起身将宣纸展开冲着众宾客,自然而然也吸引了祝笙的目光。只是,当她转头看向宣纸上的内容之时,原本想要送到口中的葡萄却停在半空。 这词,可谓是踩在最喜欢粉饰太平的女皇脸上蹦跶了。 ---- 这首词参考[宋代]醴陵士人《一剪梅》 宰相巍巍坐庙堂。说着经量。便要经量。那个臣僚上一章。头说经量。尾说经量。 轻狂太守在吾邦。闻说经量。星夜经量。山东河北久抛荒。好去经量。胡不经量。 时间仓促,来不及自己写了,借先辈结晶一用。
第24章 24.您六皇子还有名声? ======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这种针砭时弊的东西,再加上宣纸上那气势磅礴的字迹,作词者显然就没打算从中全身而退。 宣纸上的内容就才刚刚展示出来,原本帮着收宣纸送上来的店小二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昂首挺胸站到众人前面,目光幽幽看着祝笙那边。 尽管她做出这一切之前已经下了无数次决心,但真真正正对上众人扑面而来的压力之时,还是没忍住握紧了拳头,手心尽是紧张的汗水。 只不过她面上却没有什么异样。 巩心突然站到大堂中间的行为让不少人傻了眼,但她们可并没有往某些方面想,只是以为她这是想要上前去看清楚宣纸上写的内容而已,大惊小怪的样子虽让她们心生反感,但为了维持各自的身份,谁也没说话。 “心心,你干什么呢?” 迎仙阁每日来往的客人非富即贵,巩心也是在这里好一段时间的伙计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 店掌柜一边在心中暗自为她捏了一把汗,另一边却不忘趁着她还没酿成大祸,赶紧出声提醒,希望可以把误入歧途的人给拉回来。 却不料,巩心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将大堂中的平静化为虚无。 “是我写的。” 尽管她心中紧张不已,但想到传闻中祝笙的品性,巩心还是强行为自己壮了胆子,开口认下了这首可谓是大逆不道的词。 一时间,满堂哗然。 谁也想不到这巩心一个店小二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出这么一首要命的词。 无数双打量的眼睛落在巩心身上,让她如芒在背的同时,却又清醒地扛着这份压抑用自己希翼的目光死死盯着祝笙。 祝将军驻边归来,这一路上见多识广,必然知道京城中这些美好都是假象。她在京都蛰伏数月,就是为了找到一个靠谱的显贵,将自己家乡的惨淡揭露出来,让父老乡亲们脱离苛政…… 然,不等巩心给自己建立出足够的慰藉,她一直深信不疑的祝笙便直接让她懂得了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是你写的?” 祝笙看着眸中明显带有怯意的巩心,重新将方才已经放下去的葡萄拿起来扔到口中,“那你写这首词,想得到什么样的效果?” 这原本应该是明知故问的问题,却让她问的理所当然。 巩心是听闻祝笙性格豪爽,也曾经帮助过城郭那些百姓,这才斗胆想要在她这里试一试。原本她也没想着祝笙一定会帮她,但在看到祝笙这幅冷淡的态度之后,巩心还是没忍住眸中的失落,任由其散漫出来。 “我……我想……” 祝笙若是没将其中的含义挑明,巩心尚且有几分隔着纱硬挺的底气。如今她直接将这话问出口,反倒是让巩心对于这些达官显贵的惧意大过了想要上诉伸冤的委屈,一番话梗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祝笙一开口,大堂中瞬间便安静下来。 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不长眼色撞上去。 大堂之中寂静无声,只有巩心愈发急促的呼吸在表明着她愈发崩溃的心态。 就在她默默向父老乡亲们道歉想要跪下来认罪伏法的时候,一直旁观的阮沁伊却开口了,“你这首词是我亲点出来的翘楚,想要什么奖励但说无妨,赌上我六皇子的名号,也必不会让你的愿望落空。” 与仿佛并不关心的祝笙不同,阮沁伊的语调中尽是认真。 也正是这坚定的语调成功安抚了巩心心中对于权贵的恐惧——倘若这大堂中其他人都是达官显贵的话,那独独这个身份上最为尊贵的六皇子,反倒是跟她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最为接近的。 “我想要换了我们郡县的太守。” 此语一出,大堂中再次响起了嘀嘀咕咕的声音。 没有哪一个地方官员不跟京都这些人联系的,差别只是在于她们攀上的京都的人的官位的高低罢了。 此时此刻,她们就是在讨论到到底是谁的下线这么愚钝,竟然还让人给告到京城来了。 阮沁伊可没心思去关心那些达官显贵们的交谈。 他心中所想的,已然是如何帮巩心实现愿望了。 换太守根本无法改变词中所写的凄苦——莫说一个太守了,巩心在京都潜伏的这些日子,就连尸位素餐的翰墨都让她给撵下了台。 但实际上呢,朝局并没有任何改变。 “好,一言为定。” 巩心这首词字字泣血,在座的这些达官显贵可能只是看到了其中的敛财之道,但已经在城郭百姓们那里了解过民间疾苦的阮沁伊却不然。 他知道这些对于百姓的伤害。 凡经量,必要收税。 这些官员是赚了个盆满钵满,但百姓们呢? 有时候收成不好,他们甚至连留下来年种子的余粮都没有,又如何经得住这些官员们如此乱搞? “谢六皇子!六皇子的大恩大德,我与我们那里的父老乡亲生生世世都会记住六皇子的大恩大德的!” 能潜伏到京城抓住祝笙告状,巩心终归还是有些心思的。 她也知道此处人多眼杂,并没有在这里直接说出自己故乡的名字。 即便,以身后那些官员们的权利,只要她们有心,很快便可以将她整个人的生平扒个底朝天。 而那之后,她家乡的乡亲们可能遭到更为严重的报复…… “你不用担心。” 就在巩心为了自己脑补的后果背后发凉的时候,阮沁伊带着笑意的声音跟着传到了她的耳中,将她从无尽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她惊疑未定地抬头往阮沁伊那边看了一眼,却在看到阮沁伊那坚定的目光之时忽然平静下来。 也是,便纵是六皇子不能解决此事,只要祝笙还在,她到时候再从祝笙身上下手也未尝不可…… “姐姐,咱们把她带回去吧。” 蓦的,方才还在一本正经跟巩心保证的阮沁伊突然转身,带着一脸笑意开始当着众人的面给祝笙吹枕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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