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秋心有些担忧地看着叶容筠的脸色。她此刻在马车内有些急促地喘着气,脸色苍白。 “我……要下去透透气。” “好。” 时秋心打了伞,与她一道下了马车。 前方的路果然被落石阻挡了。 但许多力夫已经在那里开始抢修。 离开了四周封闭的空间,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又恢复了一些正常。 但风雨裹挟着她们两人。 却有些站立不稳。 时青卓见她们两个下了车,从远处小跑过来,又递了两件蓑衣来。 “这种雨,只靠伞决计是不行的。” 叶容筠接过蓑衣笑道。 “多谢你。” 这话是真心实意。她低估了这雨势,此刻才知道初夏的暴雨会有这样的规模。 此刻算是暂时隔绝了雨水,她左右望望,发现自己尚在山道中间,但远处已经能隐隐地看到官道的青色砖块。 “应是不太远了?” 时青卓给她们拿了蓑衣,便也站在那里与她们讲话。此刻笑笑:“望山跑死马。军中兵将都常讲这句话,回京应该还有一个时辰的路。” 叶容筠点点头,收回目光不再看远方。 “好了,路可以走了。” 车夫回来宣布。 叶采苓解下蓑衣,递给一旁的时青卓,笑着再次道了谢。 时家马车就这样行过去。 与另一驾停在那里的马车擦身而过。 “大人……” 云白小心翼翼地道。 “方才收到工部的消息,都水司需要您亲自去视察灾情。您看——” 话到嘴边他不敢说了。 谢泓方才立在马车边上,遥遥地看着路的前方。 那么刚刚叶容筠下车的所有动作,他应是看得十分清楚。 理智告诉他,能看到她无事就好。 况且此前他明明想得也很明白,也与她达成了无言的默契。 只当陌生人,只作不相识。 宫墙之内的每一次相遇,他都是率先行礼的那个。礼节无可挑剔。 但此时。 见到她在雨水之中接过那件蓑衣。 见到她与另一个男子开口说笑。 谢泓没来由地感觉,每一次呼吸都好像也呼吸进了冰冷的雨水。 雨水让他即使在伞下立着,却似乎想要窒息。 雨幕中他自己都不知晓,现在的脸色是如何苍白。 单手攥紧竹制伞柄。 他哑声道:“云白,都水司报过消息了么?是哪处的屋宇已浸于水?” “城壕南侧,工部已经派人去了。”云白不敢抬头看谢泓的脸色,只听声音,也能听出声音的主人此刻状态不是很对。 “我们去看看。” 谢泓道。 马车重新起来。 谢泓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 明明知晓她无事就好。 却莫名地想起,曾经有什么问题,叶容筠会先来问他。 他清楚地知道。 此前反复告诉自己的那些话,反复做的心理建设,所有的云淡风轻。 此刻都在心里轰然倒塌。 残垣断壁之间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条路。 他没办法放下那个人了。 “大人。” 眼见着已经到了受灾现场。 城郊灾民已经被撤离大半,此刻车马有些乱哄哄地,都挤在一处。 工部侍郎已经在那里了,见到谢泓当即过来汇报。 亲身处在灾情现场,便是另一种情况。 此时谢泓来不及多想。 当即开始听工部侍郎的报告。 “大人,还有一处,要去查勘么?” “当然要去。” 谢泓二话不说。 * “什么?” 长公主府内,叶容筠坐定了一会,便见长公主过来,她的姿态显得有些急切。 “通传说谢泓从病中醒了。” “京官生病,一向有问疾的惯例。我须得去看看他,你与我一道吧,容筠。” 叶容筠一时间有些懵。 “他?他怎么了?” “前几日大灾,他组织工部去了还不够,还要亲赴当地。奈何染上风疾,卧病在床有几日了。” “是我也要去问疾么?” 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是啊。”长公主道。“走罢。” 叶容筠摇摇头,下意识推让。 “长公主,首辅府上,往来应是朝中重臣名士,容筠才疏学浅,便不去了。” “这孩子。”长公主道:“你有所不知,圣上对此事极为挂怀。” “这……”叶容筠有些怔愣。 长公主有心提携她,此时便多解释了两句。 “官员因为抗灾而重病,这是忠心之举。圣上有德,方使臣子心怀赤诚,奋不顾身。你我前往探望,便是为圣上分忧了。” “你以为为何一有消息,朝中众人便纷纷前去问疾。自然是因为有这一层原因在。” 话提点到这份上,她还想推辞,却像是真的有些不顾大局了。 “我也要去,你都不用备车马,随我一道便好了。” 再推让也是枉然。 叶容筠叹了口气。 只希望真的如同长公主方才说的那样,到时候发现去谢府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去问疾的。 这样,她立在远处远远打声招呼便好。 问疾这件事本是常见。 也不需要真正与被问疾的朝臣说上许久的话,但人的确是要亲自到谢府来的。 到了谢府,果然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来往的人有许多。 眼前会客的,是三进的宅院。 她便并未随着长公主进去,只道,自己在外面那一进的厅里等候。 这种时候,名帖已经递上。长公主也就没有再硬拗她。 她在那厅里坐了些许时间, 再回转一圈,无处可去。 叶采苓便坐在那里等。 这一等却是等出了不对。长公主像是不在那里了,院内传来的,是女子隐约的哭诉声音。 这明明是谢泓的院落,谁还敢在这里哭诉? 遥遥地能听到那女子的声音扬得有些高。 “事到如今你还在怨我是么?可是当初那事……并非是我错。” “若你要我跪下,我便跪给你。你若还有一丝怜悯之心,就请高抬贵手,放过我家中老幼。” 又听到一道男子的声音,是谢泓长随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来自云白。 此刻他带着些为难,立在门口。 “温女官,大人他身体不适,已经歇息了。况且他落了风寒,嗓子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并非有意不理女官。” 云白态度放得为难,态度却是不软不硬,十分坚决。 谢泓身体的确不适,在养病。 即使方才长公主来了,也只是见了一面,拿纸笔交流了两句,没有开口说话。 此时温道盈此人混进来。 若能早发现,按着主子的意思,他绝对不会让此人进来。 现在进来了,又怎么会给她说话的余地呢? 谢泓若去搭理她,那才是奇事。
第55章 鹤宴(一) 叶容筠不愿意再掺入这些是非里去。 怨不得此前, 朝中就有风声。吏部派员勘核国子监,以整肃学政。 她温道盈父亲便是国子监祭酒。听这意思,是此前谢泓查案, 动了她温家的利益。 她转身欲走, 却听得门外传来响动声。 温道盈被云白礼貌地请出门外,此时立在那里, 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亦打量着温道盈。 是熟悉的脸孔,头上的发饰却是实实在在少了。简素了许多,就剩下一只闪着银光的步摇,上面坠着一粒珊瑚。 温道盈见到她。 原来眼底明明带着祈求与哀怨。此刻变幻了许久,眼神冷下来。 “是你。” 温道盈看着叶容筠, 唇角微微下撇。 “真好啊, 这个时候又回来了?我家里被抄没, 家父被扣押,你一定很高兴罢?” 她像是失心疯了,眼睛里竟然有怨毒之色。 叶容筠静静退后两步, 拉开与她的距离。 只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温道盈看着她:“你心里有怨气, 我知道。但何苦牵连我家人?你现今身份已然如此尊贵,为何又要来摧折我?” 叶容筠不作声。 这个时候温道盈说什么她当然完全不会信。况且此人现在明显有些不对劲。 不理会, 便是对温道盈最好的回应。 温道盈咬咬牙,此刻眼神里竟然有些惨意。 “我知道你一定恨我。但你可知道,我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半点没有啊。” “偏偏是那个时候。” 她笑。 “你以为那日大婚很风光?红烛一连烧了一整夜。我就在那里坐着等了一整夜。” “街头巷尾都传开了啊, 大婚的轿子抬到那院子。新娘子竟未与新郎谋面。” “他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 “谁是京城的笑话呢?” “你说, 谁会是京城的笑话呢?” 温道盈眼神里是明明白白的怨毒与不甘。 叶容筠只觉得有些陌生。 她静静地看着她。 云州初遇时候的温道盈是什么样的呢?有几分天真的高傲,有些看不上下人。但那时的她至少端着一份心气。 但那些心气在她屡次的掠夺, 屡次的算计中,还是消失了。 有些人会逐渐长成最后所不齿的模样。 叶容筠声音不大。 咬字很轻, 也很清晰。 “斯事已定,是你咎由自取。” 温道盈一步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惊人的恨意。温道盈咬咬牙。 此时室内谢泓还未开门。 她脑海里划过此前仆从说的那话。 “首辅淋雨,风寒入肺。现在不便说话,耳朵也有些失聪。” 她猛然站起来。 此刻房内谢泓着一件单袍,脸色苍白。 嘴唇抿着,眼神只定定向前看。像是并没有听到方才她们的对话。 此前问疾的时候,郎中说的便是风寒之气上扰清窍,可能影响听力。 风寒之症是这样的。 若是如此…… 温道盈眼里挤出几滴眼泪来。 “宣岑……不是我。” “之前你是不是误会,甘州的案子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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