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参悟出一个道理,或许不是他不够努力,不够强大,而是那些世界本来就不是为他而打造,或者说,是在他成为阉人之后,才被那个病态的世界接纳。 那个世界里只有权力和倾轧,只有一层一层的等级和压迫,那里会把所有人的生机吞吃殆尽,只剩下一个行尸走肉般的空壳。 魏怀恩今年多大,十五?十五岁的姑娘现在应该在做什么?至少不应该是要献祭自己的鲜活,连见一见家人都要偷偷摸摸。 将军府已经能够远远看见,这趟让她放下防备的路途总会有尽头。 耳边的喧嚣渐渐远去,魏怀恩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萧齐恍然觉得自己在带着她离开自由,重新踏入那个她熟悉又厌恶的世界。 他是唯一一个发现这一点的人吗?他是唯一一个在和权力地位争抢真正的魏怀恩的人吗? 萧齐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趁着拐进将军府后门之前,倾身过来与她对视。 “怀恩,今晚街市上会有花灯,奴才带你出来看好不好?” 他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他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说给快要彻底缩回冷漠壳子里的真正的魏怀恩听。 “好啊。” 她的杏子眼弯了弯,应下了他僭越的称呼。 萧齐的心跳几乎要将胸膛震痛,他放开她的手,坐回了原位,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才再度开口: “要到将军府了,主子坐进去吧。” 身边的帘子挑开,魏怀恩的衣裙蹭过他的胳膊。 虽然他也戴上了行走在这个世界里的端持假面,但他跳动着的心脏告诉他,就在刚刚那一刻,他抓住了真正的魏怀恩。 不是主子,是怀恩,是允许他主动亲近的怀恩。 “舅舅,舅母!” 魏怀恩才一迈进门槛,在前厅等了半下午的江玦和宁瑜就已经迎了上来。 上次见面还是在除夕的宫宴上,宁瑜本来只有期盼,可隔了大半年见到瘦了一圈的魏怀恩还是没忍住抱着她掉了眼泪。 连带着江玦和魏怀恩也因为想起了早逝的魏怀德而悲从中来。 “好了,呦呦好不容易来一次,都高兴点。” 宁瑜擦了擦眼泪,把魏怀恩的脸捧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遍: “瘦了不少,也长高了,舅母都要仰着头看你了。” “进屋吧,别在这站着了,呦呦晚上想吃什么,要不要现在吃点点心垫垫?我今早上派你表哥去买了城东王家的莲花酥,还爱吃吗?” 江玦推着她们俩走了几步,忽地转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萧齐。 “哎,你小子愣着干嘛,一块来啊。” 原本有些局促的萧齐听到这话,难得有些受宠若惊地抿着嘴点了点头跟上。 他明白江玦的宽厚不只是因为他是魏怀恩的内侍,而是因为他孤身入府击杀严维光帮魏怀德报仇而感激他。 他喜欢江玦这一家人,也不只是因为他们是疼爱魏怀恩的亲人,而是因为他们待人平等,从未因为他的身份瞧低过他。 “表哥真是哭着走的?哈哈哈,舅舅你别逗我了,我才不信呢。” “我骗你作甚?夫人,你说,你说她就信了。” 宁瑜在心里摇摆了一下,还是决定帮江玦编瞎话。 “是啊,鸿儿不乐意去宫宴,可没办法呀,我们得留在家里陪呦呦过节呢,只好委屈他了。” “看吧,这下你总信了吧。” 江玦狗腿地给宁瑜添上茶水,一切尽在不言中。 “呦呦。”宁瑜忽然正色。 “有件事舅母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 “皇后想要给你安排婚事已经很久了,以前你在东宫,我们帮不上,但是现在……你总是躲不开这件事的。 与其被她拿捏,还不如我们尽早找个人先定下堵上别人的嘴。要是你还不想太早嫁人,反正你表哥也不急,拿他挡剑也没关系,你觉得呢?” 魏怀恩看着一脸认真的宁瑜和默默点头的江玦,知道他们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想。 “舅舅和舅母放心,我的事绝对不会落在皇后手里。” 她这段时间就在谋划这件事。 “不止如此,我还会重新回到朝堂上。” “朝堂?” 这次是江玦瞪圆了眼睛。 “你怎么还要淌浑水?那些言官连我都不放过,你又怎么能以公主的身份插手政事?” “别急,听呦呦说。” 宁瑜拍了拍他的手,温柔地看向魏怀恩。 “父皇至今都没有公布哥哥的死讯,只说他在行宫修养,就是因为太子之位不能落在端王手上。” 说起这些,魏怀恩的脸上满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他需要一个人代替哥哥和端王制衡,直到魏怀恪他们几个小的长大可以入局的那一天。” “舅母明白了。那你要如何摆脱婚事呢?”宁瑜问道。 “若是我连这件事都躲不开,我岂不是白活了?” 魏怀恩摇摇头。 “这是父皇给我的考验,身为女子,我得有能力亲自堵上悠悠众口才有资格得到他的允许,成为端王的对手。所以我已经去信给钦天监,让他们用天象为我破局。” 宁瑜的眸光闪闪,伸手过来抚了抚魏怀恩的鬓发。 “舅母答应过你母后,要看护你们两个好好长大。但是我辜负了她……” “舅母……” 魏怀恩想要安慰她,但她示意魏怀恩听她说完。 “怀德出事,我们不被皇帝信任,只能靠你去为他昭雪。现在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们也不会劝你安稳。” 宁瑜的眼睛仿佛一下看穿了魏怀恩的心底,句句都让魏怀恩心神震动。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们会帮你的。” 江玦摸了摸自己空空荡荡的左袖管,开口涩然: “你舅母说得对。有些公道,谁都给不了,只能自己去讨。” 魏怀恩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宁夫人牵起了她的手。 “走,和舅母去后面看看给你准备的衣服合不合适,今天中秋,怎么能让你穿得这么不像样?” “好。” 她抱住宁夫人的胳膊,依恋地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这是家。 厉空宅邸。 一条用金线绣着锦鲤的广袖裙衫被扔在孟可舒的梳妆镜前。 厉空没换官服,就那么肃着脸站在门口看着一脸茫然的孟可舒,冷声说: “等下我来接你,换上这身和我去看花灯。”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外,孟可舒才意识到他今晚要带她出府。 她欢喜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是回京之后他第一次允许她出门,就算再恨他,也不能冲淡这份喜悦。 还没看完的游记被她扣在桌上,她没叫婢女,自己换上裙衫,随意梳好了发髻,便面朝着门口坐在秋千上,等他过来。 人真的很容易在稳定的环境之中迷失自我。节日里的出门机会放在以前,孟可舒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珍惜。 甚至因为太期待这次出门,对厉空的恨意都被冲淡了许多。 以至于厉空换了常服过来的时候,孟可舒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冷漠以待,而是向他迎了几步,保持着距离问他: “我们这就走吗?” “你就这么高兴吗?” 厉空没回答她,而是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见那裙子果然很衬她,十分满意,但又觉得她的发髻太随意。 孟可舒一时语塞,尊严告诉她不能让厉空知道她的期待,对压迫者的和颜悦色就是臣服,就是温驯,她应该用话刺他,就像上次一样。 他们之间,怎么能有好时候? 厉空忽然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撩起了她的裙摆。孟可舒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你做什么?” “解开你脚上的链子啊,你要带着它同我出门吗?” 他蹲在原地没有因为她的躲闪而气恼,这倒是件稀奇事。孟可舒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彻底习惯了脚链的存在,甚至把它拖地的声音当成了和步摇环佩一样的存在。 她怎么能就这样习惯? 厉空重新靠近,解开了那条细细的金链子,但锁死在她足踝上的脚环依然保留。 孟可舒不发一言,每当她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恶心和怨恨的时候,她都会沉默以对,因为这样至少能够避免多说多错,也能让她避免了出于愤怒的口不择言。 当然,这也是存在于大多数像她一样温柔又懦弱的女子身上的特质。 她们在日复一日的自我反省中习得了这种逆来顺受,还以为这样就能够表明自己的态度,或者是表达自己的不合作。 但她不说话,厉空又怎么会知道她有多恨自己对她的控制。 玄羽司的差事一旦忙起来就没有休息可言,但是今天是中秋,他想着,或许她会喜欢自己带她出府,或许这是另一个开始。 他会证明自己和严维光不是一种人,他会真的对小月亮好,而不是自以为是,更不是剥削和压迫,对吗? “好了,我们走吧。” 厉空随手把金链子揣进怀里,想要牵她的手。 但孟可舒把双手背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 “厉空,你这次又要交换什么?” “交换”这个词其实是她自以为是了,厉空只是不强迫她,但他想要做的事情,哪里有几件需要同她商量。 但是不问出来,她没办法随随便便接受这种没来由的好。他怎么会对她好呢? 他从来都没问过她愿不愿意被锁在这个院子里,也没问过她愿不愿意接受他的亲近,甚至对囚笼之外的世界她都有些恐惧。 她没忘了自己的流放之身不能出现在京城之中,那条脚链提醒了她被好处冲昏了的头脑,让她觉得他没安好心。 厉空没来由从心底窜上一股戾气。 她又是这样,看吧,她这样防备他,他哪里有机会慢慢打动她? 他推了端王的宴饮,还把那么好的一个案子给了别人去做,就为了回来陪她去看花灯。可她领情了吗? 为什么他对她的好她全都看不见,难道,非要用命令用伤害才能让她听话吗? “交换?哈哈哈,皎皎,别太看得起你自己。” 他眼中那让孟可舒感到不适的温柔变成了冷厉,冷笑着掐住了孟可舒的下巴逼她和他对视: “好好听话,今晚只许你对我笑,不然,我就……” 她的唇瓣被他咬了一口,没有流血但是足够让她吃痛。但她听见他把威胁的话补完: “我就杀一个你的家人,怎么样?” 厉空说完就放开了她,转身走到月亮门口,站定等她。 孟可舒的脸气得涨红,狠狠用手背擦过嘴唇,他果然不装了,果然,只要她稍微拂了他的意,他就又是这样用阴毒的手段恐吓她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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