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让这条路再长一些,他就能永远把她抱在怀里听她只对他一人说话。 “怕什么,就叫我怀恩。但是你是不是换了衣服才回来?” 她很奇怪为什么他没有一身风尘,哪怕埋在他颈侧都闻不到一点汗味。 “在驿馆换的,不然太邋遢,不好进宫。” 他随口编了个理由,遮掩他偷偷在京城外见了些党羽的事实。 他不在京城的时候,只能命人解决几个跳得最高的反对她的人,但是现在他可以为她做到更多。 只不过这些不必让她知道。 “哈哈哈,就你最讲究了。不过这也挺好的,你太脏的话我也不想被你抱,还不如我自己走呢。”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魏怀恩环视了四周一圈,悄悄借着衣袖的遮掩,把指尖探进了他的衣领,戳了戳他的锁骨。 “……怀恩?” 他抱她的手紧了紧,比她还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宫人们本就躲得远,根本没人注意魏怀恩衣袖下的官司。 “怎么了?”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脖颈,又缩回了衣袖之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看向他。 萧齐的耳垂有些红,他固然在私下里有些孟浪,但是在人前,又是在皇宫中,他生怕被谁看到他们的亲昵。 嘉柔殿下如何宠信一个内侍,哪怕传出去也不过会被人骂上几句阉党乱政,这是光明正大,甚至可以说不止属于他一人的罪名,他敢担。 可是亲密不行。他不愿意成为一个具体的人,一个具体的被瞎了眼的公主看上的阉人被他们毁谤,更不想让无关的人知道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只是抱着疲乏的主子回宫,对他们这些工具一样的阉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她不该被人发现她对工具动了真感情。他怕以后,别人也会对她轻慢不尊敬。 “回去再说,好不好?” 萧齐低下声音求她。 魏怀恩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想到在皇宫中到底也该收敛一些,就点了点头。 身上发懒,这个能够让她心安的人身上一定有某种让她随时随地睡着的能力,宫道漫长,她用衣袖挡住那点阳光,放任自己在他怀里小憩。 他一路都没有再出声,宫人们也都远远地缀在身后不敢打搅。偶尔转弯的时候,他才假装不经意碰到一样,用下巴蹭过她的颊侧。 很软,很痒。 这路今日怎么这样漫长? 宫道上的其他宫人眼都不抬地让到一边,半点都不敢僭越。 谁都不能僭越,他也不行。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以为他只是她习惯的、或许有点依恋的好用器具,如果他觉得自己有了什么不该肖想的资格去触碰她,那才是万劫不复。 一语成谶。 他既然享受了欢愉,也就能坦然接受未来某一日被抽筋扒皮,还回痴心妄想得来的一切。 只是他希望那一天来得迟一些,再迟一些。最好永远都不要来。 到了青鸾宫,萧齐将魏怀恩放进床榻,袖中的密折也被掏出来放在她床边小案上,她一睁眼就能看到。 他退下去换了宫内的侍服,没那么气派,但是比刚才那件柔软,不会在她下巴上印上纹路。 他守在床榻不远处,紧盯着魏怀恩下巴那一小块肌肤上红色的纹路慢慢变淡,直到再也没有痕迹。 明丰悄悄推开寝殿的门,等萧齐发现他之后,便站在殿外等师父出来。 “师父,不渡大师传话来,想见您一面。” 佛殿。 永和帝在皇城前殿辟出了一个给僧侣居住的小宫殿,不与后宫相连。萧齐很不想又要折回去见那个妖僧,但是他也知道不渡不会无缘无故要见他。 两刻钟后,萧齐站在不渡对面的蒲团后,神色不豫地看着正阖目跪坐的不渡。 “找我何事?” “萧副使,不坐吗?” 不渡不被他的咄咄逼人影响,还是那副慈悲为怀的样子。 想起这个道貌岸然的妖僧差点对他的怀恩做了什么,萧齐脸色更差,恨不得把他逼出点真正的火气,也比这副万事不经心的态度让他舒心。 “别和我来这一套,怀恩忍你,我可不忍。咱们之间还有笔账没算呢!” 萧齐上前一步揪起不渡的衣领,也不管这是在他的地盘,握拳便打。 重重一拳打在不渡胸口,他身后两个小沙弥急着跑过来抱住萧齐的腰和腿求他放手,殿外也听见了动静,敲着门问情况。 “无事,都回去吧。” 不渡捂着胸口让外面的人退走后又看向萧齐。 “萧副使可解气了?贫僧确实有话要同你说。” “才一拳而已,你以为这就完了?” 萧齐那拳打在了之前在皓月楼时刺伤不渡的伤口处,他比谁都记得当日的种种,就算两个小沙弥豁出去拦在他面前,他也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不渡。 也就是进宫不得带利器,他的长剑还在那个红衣太监处收着,不然刚才该是对不渡一箭穿胸。 “咳咳,有殿下在的时候萧副使还能沉住气,现在哪怕尚在宫中萧副使也敢这般狂妄了?” 不渡还是那副超然物外的态度,不过确实提醒了萧齐,这是在天子脚下。 萧齐总算放下手臂,退两步背着手,吐出了一口郁气再度开口: “不然呢?凭你之前的冒犯,就算苟活这些日子,我也早晚要取你命。” 有本事他就别一直龟缩在宫中让萧齐一直没办法派人杀他,不然不渡只要敢踏出宫城十丈,萧齐就能让他横尸街头。 “你们出去吧。” 不渡挥退了两个依依不舍的小沙弥,起身向萧齐深鞠一礼。 萧齐立刻侧身退开: “你该和殿下致歉。” “贫僧罪孽深重,不敢再随意出现在殿下面前,只望萧副使能帮贫僧将这歉意带到。” 萧齐抿了抿唇,没答应也没拒绝。 不渡自顾自往下说: “今日想与萧副使一见,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件,皓月楼从今往后便受殿下差遣,若是殿下想要换人掌管,不渡绝无二话。等到明日之后,今上便不会再过问皓月楼。 第二件,是贫僧要给殿下的提醒。陆重已经筹划好如何构陷将军府与漠南勾结,殿下必须早做取舍。” 萧齐的面色缓和了些,总算没再对不渡恶言相向: “这些事你大可以写封信交给殿下,何必要我来这一趟?” “因为要见血的事,告诉萧副使比告诉殿下有用得多,而且萧副使不是早就开始瞒着殿下对朝臣动手了吗?前几日的禁军统领……不就是萧副使在千里之外授意的吗?” 不渡淡淡笑了笑,雪白的僧袍染上了窗框中透进来的夕阳,和站在阴影中一身黑衣的萧齐对视着,丝毫不因为自己揭露了萧齐的阴谋而得意。 “所以,你并不指望我真的会把你说的这两件事告诉殿下,甚至连你的歉意都不一定是真的对着殿下,是不是?” 整日虚与委蛇让萧齐从来都不会把人向好处想,他觉得自己猜到了这个妖僧的真正目的。 不就是和阮雁一样,把他当成了魏怀恩的刽子手,让他用滚滚人头铺垫好魏怀恩的路,到最后不只是魏怀恩能够干干净净,连他们这些所谓的谋臣也能一身轻松。 只有他要为那些人命负责,只有他是一切阴谋诡计的所谓始作俑者。 说与不说不重要,反正罪孽都是他的,不管魏怀恩是否明白他做的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他都比别人脏。 “萧副使,别把人都想得那么不堪。” 佛珠捻动,不渡重新跪坐在蒲团上,不闪不避地迎上萧齐愈来愈不善的目光。 “若我是你,也不会把我刚才的话告诉殿下。最好能永远都让殿下想不起我,这样你才安心。” 萧齐总算明白了不渡今日找他见面的真正目的,终于愿意撩袍跪坐在不渡对面的蒲团上,和他平视。 “你是为了见我。” 明知道他萧齐正磨刀霍霍等待时机杀了他,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请他过来。既然不渡每句话都不是为了挑衅他,那只能承认,不渡在向他表明,他不必再把不渡当作威胁。 不渡知道萧齐在魏怀恩身边的地位,所以只要把这些消息告诉萧齐就好,至于之后萧齐和魏怀恩要如何商量,已经与他无关了。 挨了拳头,和萧齐好好谈一场,算作是不渡这许多年同样暗潮汹涌的恋慕与退让的收场。 “萧副使明鉴。阮雁虽然一心为殿下铺路,但陆重毕竟是朝中重臣,深得今上信赖,也是阮雁的姐夫,等闲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若是为殿下和将军府破局,或许可以从漠南入手,在今年漠南的岁贡使臣到达之前,萧副使必须想出对策。” 不渡句句都说在萧齐心坎上,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本也打算对一直心怀鬼胎的漠南人下手,好让陆重的计策不攻自破。 只不过萧齐觉得奇怪。 就他所知道的不渡的过去,也是自幼就没了双亲被抛弃在街头的乞儿,因缘际会遇上了下山游历的僧人,才将他带入了佛门。 皇恩寺不比其他寺院,受皇家香火,也就只能卷进朝堂倾轧,捧高踩低并不稀奇。 不渡的师父虽然心善,可也没有护住他几年就撒手人寰。 之后,听水镜说,魏怀恩遇见不渡还是在寺院后的荒废禅房中,俨然是失了庇护之后就又沦落到食不果腹的境地,只能偷偷在没人的地方捡拾野菜充饥。 他那时瘦成一把骨头,甚至一度被水镜等人认为不渡比魏怀恩小上好几岁。 被人伤害被人利用之后打入深渊之中的人固然可怜。可是很奇怪,若是这人心怀怨恨,心有不甘,萧齐只会觉得是理所应当,甚至十分欣赏。 因为他也是从如此境地爬出来的,他从不觉得自己的心境有错。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他既然从任人宰割的深渊爬了上来,凭什么不能向这世道讨回公道? 但是就他所见,眼前这个人,总是心怀善意,不怨不恨,顺其自然等到羽翼丰满,才在佛家法会上一举成为皇恩寺僧众中最受尊敬的所谓高僧。 还不知为何被永和帝看中,成了皓月楼的主人,声望与权势全都稳稳握着,不输朝中重臣。 可也从未听说他苛待过曾经势利眼的僧人,只拿回了他师父的遗物重新供奉在历代方丈的供灯台上,算是报答养育之恩。 若是萧齐与他并无过节,他甚至觉得,自己很难不为这种人折服。 但是也想把他这点矜持打碎,凭什么他能这样清高,让他看了就生厌。 再自持,再慈悲,不也是一个动了凡心的妖僧,也曾对他的怀恩耍花招,甚至差一点就得逞。现在如何还敢摆出这般纤尘不染的姿态,好像从不曾乱过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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