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世佑脱口骂了句“贼老天玩我不是!”转念又笑起来:“管他要打劫谁,呆会儿咱们就打劫他去!” 一行人就地休整,直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日将西斜,两道山梁外的大道上总算有了动静,人 喊马嘶越行越近,乌金疑惑了许久,此时终于忍不住悄声问道:“咱们要不要提醒一声?” 眼睁睁看着来人被金兵伏击……乌金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梁世佑嗤笑起来:“行军不放探马,活该被人伏击!我这么一点人马,肯去救他就不错了,还指望着越过埋伏去给他提个醒?” 乌金不敢再说,倒是梁世佑的副手低笑道:“正是正是,趁火打劫才是正道,没的反替他人做嫁衣裳!” 望风的探子回报道来的那一队宋军,应有两千余人,不过只有五六十名骑兵,其余全是步卒,押了三百余辆大车,打着“奉旨劳军”的旗号,服色鲜明,行动缓慢。梁世佑越听越觉得古怪,这么张扬的一队人马,简直就像是对着金人叫嚣“我有钱又有粮快来抢我吧”,这样一路行军下来,难怪得金人骑兵轻易探知消息、在此处设下埋伏。 沉吟之间,外头已经开打。 梁世佑静听着山梁之外的动静,探子回报说金人派出的哨探也都撤走投入了战场,梁世佑仍是等了一刻,这才下令全体上马出战。 乌金被他留了下来,躲在乱石丛中,不过听得马蹄声远去之后,又悄悄溜了下来,爬到山坳上,小心地观望山下情形。 居高临下,乌金目力又好,便是天色渐暗,也看得清楚,只 见那队奉旨劳军的宋军,正被金人骑兵围在大道当中,金兵远远放箭,宋军躲在大车之后,被乱箭压得抬不起头来,动作稍慢、来不及躲藏的士兵,被射死射伤的,为数也不少。最华丽最张扬的那辆双驾马车,更是被射成刺猬一般,翻倒在地。数轮乱箭过后,金兵开始呐喊冲杀,全未注意到悄然出现在他们后方的那一小队人马。 梁世佑的本意,是要等到这两方人马厮杀到两败俱伤时方才出击的,但是见得眼前情形,只怕金兵一冲,这枝宋军便要溃散了,暗骂对方不争气之际,不能不改变主意,只是右手才刚举起,尚未划下,忽地改变手势向下虚按,示意身后诸人不可妄动。 旁观者清,梁世佑虽站得远,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一架架弩弓,正从大车后面伸出,稳稳地架在车上。 金兵已然冲近,却不料被围的宋军之中一声号令,上百架弩弓同时发射,每架弩弓一发十箭,暴雨般遮盖了四面来敌。 这一轮弩箭过后,只余下稀稀落落数十名惊魂未定的金兵还骑在马上了。梁世佑停了一停,望见原本躲在大车后的那些宋军骑兵开始冲出,立即右手一挥,率队冲了出去,从金兵背后一路掩杀,正捡个现成便宜。 内外夹击之下,只有寥寥几名马快的金兵逃出重围,不过立时便有一名年轻将领跳上大车车顶,张弓搭箭,一连五箭射出,箭无虚发,将那几人全都射下马来。梁世佑不由得喝了一声“好”,这等射术,倒颇有几分凤凰的风采了。 及至走得近了,才认出这人原是自己的熟人、仙人关主帅吴玠的一名族侄吴映。梁世佑恍然明了。凤凰在吴大帅帐下呆了两年,说起来这吴映还算是凤凰的得意弟子呢,也难怪射术不凡。 吴映乍见梁世佑,也是大为惊喜,吩咐手下打扫战场,自己亲自过来迎接,见他们一行人很显然十分疲累,便请他们先行休息再说。梁世佑和他曾经打过几次配合作战,算是比较相熟,是以也不和他拐弯抹角,径直说道:“别和我客气,奉旨劳军的是哪一位大太监?我看我还是先去拜见了劳军使臣为好。” 大宋开国以来,内监监军,已成定例,徽宗时更是以童贯统军二十年。南迁之后,鉴于世人对于内监领军监军诸多指责,人心未稳之际,当今官家倒也不再派出监军使,而只以劳军为名。不过梁世佑对这些劳军内监的真正身份与来意,自是心中雪亮,未曾见面,已是大不以为然。 吴映皱了皱眉:“我觉得这位使臣似乎不简单,你最好小心一点儿。” 梁世佑眯起眼点头道:“敢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跑到仙人关来,这位大人想必还是有几分胆识的。” 劳军使坐的马车,翻倒之后又重新扶正了立在队伍当中,几名内侍忙里忙外地收拾插在车厢上的箭枝,换下那匹受伤的马,又支起一张锦缎包裹的方凳,慢慢扶了劳军使下车来暂坐。 时间紧迫,吴映没有多说,只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位劳军使的姓名官衔,据说这位高品内监,颇慕神宗朝有名知兵的大太监李宪之名,故名为戴法宪,因为在乱兵之中追随官家一路南迁,故此很受重用;此次不惧仙人关前的金人重兵,自请前来劳军,官家大为赞赏,越次擢升为东头供奉官。 戴公公看上去大概四十来岁,眉目和善,举止舒缓,虽然因为身处高位而难免有种睥睨众生的傲慢之气,总体说来还是很有风度、很有亲和力的。即便刚才翻了车,料想在车厢里打了几个滚,居然还是衣冠整齐,没见他有半丝狼狈。梁世佑上前拜见之后,戴公公笑容可掬地说道:“咱家当年在东京城时,多次拜会过宿太尉,可惜机缘不够,一直不曾见得宿太尉满口称赞的两个外孙。今日在此处相见,也是巧了。” 戴公公摆出一付与宿太尉平辈论交的架势,梁世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能不更恭谨三分。戴公公待他越发亲切,寒暄几句,便赶紧让他下去歇着,又吩咐随侍的两名小内监找了上好的内造金创药来送与梁世佑,梁世佑自是道谢笑纳,退下之后,与吴映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位大太监果然有几分古怪,以往那些监军使劳军使,哪一个不是眼睛长到天上去?偏偏这一位亲切得让人不安。而且,方才那般乱军之中,这位大太监却是镇定自如,便是寻常文臣,也没有这等胆气与定力。
第32章 押粮官 吴玠镇守仙人关与和尚原,背靠向来富庶的汉中,粮草自是不愁,因此戴公公带来的,是五百架重弩——这等守城与抵御骑兵的利器,多多益善。吴玠多年统兵,见多了各种花哨不中用的劳军犒赏,蓦然得了五百架重弩,心怀大开的同时,对这大太监也看得顺眼多了,满面笑容地向戴法宪引见帐中几位将领。 帐中除吴玠麾下诸将和客卿身份的凤凰之外,尚有襄阳军主帅小温侯和四名偏将——梁家兄弟、小温侯的二弟温仲阳以及小温侯的一个表弟吕长寿。富平之战溃败之后,吴玠与吴璘兄弟奉命收拢残兵镇守仙人关与和尚原一带,新败之后兵力不足,枢密院环顾四周,各地厢军能够勉强守住城池就不错了,因此不得不调了尚有余力的襄阳军前来助阵。仙人关与和尚原,是汉中门户,一旦失守,金兵长驱直入,川陕不保,顺流直下,荆湖亦不能得保,是以襄阳援军由小温侯亲自统率前来。 戴公公笑眯眯地向各位将领转达官家的褒奖之言,看起来他对帐中诸将都颇为了解,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梁世佑觉得自己简直要汗毛倒竖了。 寒暄未毕,帐外传报,川中新一批粮草送到,押运官奏请吴帅派人点检查收。 重弩与粮草相继到来,吴玠心情大好,戴公公则好奇地表示要见一见押运官,吴玠不便推辞,其他人也不便告退,于是除了负责营防的两名吴氏偏将和吕长寿三人,其他人全跟着到了前营。 蜀道艰险,运粮用的全是单人推行的独轮车,在大营当中的空地上摆了满满一地,押运官是留守合州的一名吴氏家将,另带了一名文书。只是凤凰一见那名文书,便变了脸色,钱汝珍什么时候投到吴氏帐下了?! 梁世佑哈哈笑着拍拍钱汝珍道:“钱夫子用心良苦啊!” 钱汝珍满面春风地拱手作揖:“哪里哪里,吴帅为国兴兵,川中各地都佩服得很呐,这批粮草,还是各地豪商大族捐献的。钱某手无缚鸡之力,别无他能,不过能算算帐而已,捐粮的各家义民推举钱某出来进献粮草,得蒙吴帅帐下不弃,能够容我帮衬一二,委实感激不尽,怎敢居功!” 钱汝珍话说得漂亮,意思却不太客气。蜀中巨商大族捐了粮草出来,同时又推举了一个有名能算帐的师爷来办交接,这等精明倨傲,也难怪得朝中人都说蜀民难治。 这等粮草交接的琐碎事情,吴玠和戴公公本意只是过一过眼,及至钱汝珍这么一说,不免生了兴趣。戴公公笑眯眯 地盯着钱汝珍,细细问他年龄籍贯出身,读过什么书、现今在何处谋事,问得钱汝珍仿佛被鹰犬盯住的猎物一般,心头直发毛,凤凰在一旁听得暗自皱眉。戴公公恍若未觉,几乎没将钱汝珍的祖宗十八代问个清楚,这才满意地放他去办事。 于是吴玠帐下的军需官不得不满头大汗地在吴帅、戴公公和一干将领的眼皮底下办交接,钱汝珍与他各列一张几案,并排而坐,右手提笔,左手拨珠,口中唱数点检,谁家捐粮多少,一一报来,吴玠冷眼看那些粮包之上,都写了捐粮巨族的名号籍贯,蜀中有数的这些大族,无一落空,是以虽然觉得这些豪商大族太过沽名钓誉,捐个粮还生恐世人不知,嘴角却已不自觉地浮上微笑,看来吴氏一族在蜀中统兵这些年,还是深受蜀人受戴啊,所以这危难时候,才能有这番心意。 只是转眼瞥见戴公公,这番暗自得意,又多少变成了隐约的忧虑。统兵大将太受乡民拥戴,在官家眼中,只怕不一定是好事吧? 戴公公却点头叹息道:“国家危难,蜀中义民能够自发捐献粮草,是吴将军之福,更是官家之福,国家之福啊!” 戴法宪这人真是知情识趣,这么有意无意地一解释,任谁也不能再往别的方向引申了。吴玠欣慰之余,不免又有些疑惑,暗自盘算许久,转而失笑,难得碰上一个通情达理的监军使,倒让自己吓了一跳。 梁世佑抱了双臂站在小温侯身旁,笑嘻嘻地看着钱汝珍口若悬河、左右开弓,时不时又转过头去对着不远处的凤凰挤眉弄眼,小温侯和梁世佐也不时微笑着看一看凤凰。凤凰沉着脸不理会他们,心头却已火起。钱汝珍曾经三次请人提亲,都被实在瞧不上他这付惫怠油滑样的朱家老太爷给赶了出去。靖康之变,朱老太爷和凤凰的两位兄长都战死,钱汝珍也消停了一段时间,只是这三年孝期才到第二年,这个无赖便又假公济私跑到她跟前来了,成心要让大家都来看她的笑话不是! 一放一收,不到半个时辰,粮包流水般入了库房。钱汝珍自是留了下来,说道准备休息几天再回去向那些捐粮的巨族转送吴帅的亲笔道谢书信。 梁世佑回帐歇息时,却见乌金正坐在他的帐门前,眼巴巴地望着前方,一见梁世佑回来,立刻跳起,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仰着脸紧张地看着他,等待他作出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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