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寡和侯斯年对此深信不疑,是以速速下旨命司天监去寻请方士入宫,为侯阳王妃消灾祈福。 祈福便是要在宫中大兴阳事道场,敬问天地以为活人祈福延寿、消灾解难。可鬼神之说素来惹人敬怕,刘寡请方士入宫作法的消息一经散开,汉宫各处便就沸腾起来。就连先前谣传有人毒害侯阳王妃的也转了口风,开始说是有鬼神冲撞了沈奚准,陛下特请方士作法将之驱送。 沈奚准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以被鬼神冲撞?众人好奇心大盛之下不由大加猜测,有的说沈奚准是因卫氏朝鲜刺客一事受了惊吓,有的说她是因郡主失踪而伤心过度被病魇住,又有说侯阳王府后山连绵定藏小仙,后山失火怕是毁了小仙洞府,故而侯阳王妃才一病不起。 众口纷纭各有不一愈传愈是神乎其乎,但无一例外是让人毛骨悚然冷汗津津,到了入夜里,胆小怕事的宫苑在垂花门前换上红纸宫灯,来求驱邪避祟。 为礼请方士入宫祈福,司天监的大臣也更是不敢怠慢,很快便依照刘寡的旨意在未央宫中建好庙坛,请来长安颇负盛名的道士以及百十名道童一同入宫为沈奚准作法祈福,诵念功课经。 那方士清瘦精神黒须黑发,身穿阴阳鱼广袖道袍,腰间别携一柄挂金红两穗的青铜长剑,在道童的护送中登上庙坛的太极八卦阵中,待吉时一到便双手拈诀面朝香炉铜鼎,他口中诵念经文,两旁道童便齐齐清唱开坛请神词,他每诵一句道童便清唱一段,待念至太上老君助我神通,秉笔签押急急如律令时他面前坛桌突然大震,桌上贡品也跟着乱跳着纷纷滚落下祭坛,青铜鼎中插着的竹香窜起数寸火焰,不过眨眼功夫便将如同婴儿手臂一样粗的竹香烧出一大截灰烬。 方士眼疾手快,火焰将熄那刻请出手中青铜长剑,横向一斩便将死灰稳稳的托至了剑尖处。 说来也怪,冬日较寒时时会有冷风拂过,可方士剑上的灰烬火星全灭却也不见其被风吹落一分。他遥遥拜向刘寡,问道:“陛下,宫中有秽物藏匿,王妃病重乃是被宫中秽物所伏住,若要祈福需贫道先为王妃荡清秽物,待此灰指向秽物藏身处就会有神灵显身,陛下可否恩准贫道继续作法?” 刘寡是为沈奚准才请他入宫中祈福,自是恩准无疑。 方士又遥遥向场中众人点头致意,道:“若有冒犯场中哪位大人,还望陛下恕贫道无心之罪。” 刘寡道:“自然,真人请荡秽就是。” 既得刘寡承诺,那方士便拈诀举起手中青剑,边诵咒语边举剑缓缓的平扫向八卦中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各宫,场中众人盯着他移动的剑尖无不紧张的屏起呼息,更有胆小如鼠者已是恨不得现在就转身离去,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轻举妄动,不由身体发抖手心冒汗。生怕下一刻就指到自己的头上来。 直到方士手中长剑缓缓指向西南方位,剑尖处托着的原本早该冷却的一摊香灰却蓦然的跳起好大一团火焰,在众人的注视下突突的燃烧起来! 众人来不及惊呼,只听方士急呵一声“敕!”几道黄符便从他袖口中直直向前飞了出去,可却又于一丈远后纷纷跌落在地,很快也自行燃烧成一团灰烬。 方士脸色凝重,坛下百余名道童也是脸色齐变,脚踏罡步拈诀为他助势,可均是脚下未走几步就东倒西歪摔倒在地。方士也仿佛无形之中受了谁人推搡,持着剑连连倒退,剑尖托着的香灰也都被风吹散了。 方士气喘吁吁的稳住身形,向刘寡请罪道:“陛下还请恕罪,那秽物恶力极重且藏伏之地有符咒加持,贫道无能法力低微暂不能隔空将它除去,它藏身卦中坤申方位宫中西南方向,只能带人将之寻出了。” 西南方向?众人不禁望向场中西南方位,只见那处坐着的几位夫人抖如筛糠,一脸惨白,“荒谬!陛下明察!妾等不是秽物!” 是与不是还需道士来辨,刘寡未有半刻迟疑道:“如何寻出?真人请!” 见刘寡连解释都不愿听,那几位夫人霎时面若死灰,刘寡宠爱沈奚准早在这宫里不是秘密,倘是这道士信口雌黄将她们指认为妖孽,那刘寡必然会为了沈奚准处死她们! 可事情并非就是定局,方士敛起手中长剑,又道:“贫道无意惊扰诸位夫人,那秽物并非藏匿在此宫苑之中,距离此处约还有半柱香,贫道方才开坛作法已将神明请上身来,现下事不宜迟,请陛下派人同贫道一道去寻出此秽,就地焚之。” 究竟是何物害得沈奚准这般模样,又在这宫中藏匿的如此之深?刘寡和侯斯年自然起身一同前往,而听闻秽物不在场中的众人也是大松一口气,胆小的赶紧趁机溜走,胆大好事的便也一道跟了上去。 众人便就这样带着疑惑朝那方士所说的西南方位寻了过去,可谁料越往前寻越是不得了,见到眼前宫邸,众人皆是心境复杂后知后觉。可不就是,未央宫的坤申方位所在的除却此处又是哪个? 可太子居所怎会藏秽?道士也又不像信口胡说,众人聚在皇太子刘岑博望苑外各怀心事,听那方士又道:“此地天色乌青屋瓦之上怨气沉浮,必然是有秽物在此地受人供养!贫道敢以性命担保,此地定是那秽物的藏身之所!” 刘寡听得是面色难看至极,他道:“受人供养?真人之意是有人将此物故意藏于宫中不成?” “不止是故意藏匿。” 方士掐指再算,肯定道:“这屋顶晦暗之色浓郁,若仅仅是丢置在此不该有如此浓郁的戾气,想来是有人故意将其供养在此并每日加以诅咒,才能让其生出如此大的恶念。 贫道看这郁黑之气直通未央宫,想来此物受人供养少说也有百日有余,陛下真龙天子,头顶自有一片紫气,可惜受此秽物侵袭,陛下头顶的紫气之中也已混入几丝晦色,长久以往恐怕陛下即便是真龙天子之身,轻则也会多灾多病,重则一病不起。”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若是刘寡受牵累,那供养此物之人可就是谋害天子! 刘寡心头更是剧震,谋害天子是重罪!众目睽睽之下,他即便想要给太子留情也是不能了。 见刘寡脸色风雨欲来,博望苑内的宫婢均是吓得伏跪在地,哭喊道:“陛下明鉴!自侯阳王府失火以来太子殿下一直在内殿思过,每日诵读史书从未出过内殿一步,苑中婢子都可为证,不可能会有秽物在此!” “若是没有,朕自会给太子一个清白。”刘寡冷冷道:“带人进去,给朕搜!” 他一声令下侍卫们便都涌入博望苑内,婢子想要护主也是有心无力,只能趁无人注意时偷偷顺墙壁溜走,朝长乐宫通风报信去了。 得知此事的裴未央自是匆匆赶来,那方士不知什么来头,若是一口咬定太子可怎么得了。 可饶是裴未央火急火燎也终是慢了一步,待她赶到时侍卫们已在博望苑的库房中寻到了方士所说的秽物。那是一方红木匣子,以黄裱纸牢牢包裹藏于箱底,匣上刻着满满的异域符文,虽还未打开看里头装的什么,但光是看这匣子就已到了任谁都明了定非祥瑞的地步。 太子刘岑亦是在场,看着被翻出来的匣子眼神既是迷茫又是无措,直摇头道:“不,父皇,这不是儿臣的东西……” 刘寡厉声道:“打开!” 拿着红匣的侍卫便扯下匣身上贴着的符纸,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木匣打开了,侍卫将木匣举过头顶,里面装着的物什便被刘寡看了个清清楚楚,离得近的匆匆扫了一眼,更是忍不住被骇得惊呼出声。 那木匣里装放的皆是木雕人偶,男男女女足有七八支多,都抹着白脸画着黑眉点着红唇,穿着各颜各色的小裳,它们比一般人偶精美不知千倍百倍,却也惟妙惟肖的让人不寒而栗。 里有刘贸云有侯宛儿,有苏粤安有侯斯年,有刘岑自己,亦有刘寡与侯阳王妃沈奚准!除却肖似刘岑的人偶一身黄绸干干净净,寓意龙袍加身之外,其余人偶皆是贴着姓甚名谁及八字生辰,被写满诅咒被扎满密密麻麻的细针。 刘寡将其一个个的看过,待看到身穿红绸的人偶时瞳孔骤然一缩。 张玉脚底发软的将其取给刘寡,在场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只见帝王摩挲着手中那个像极了沈奚准的人偶,抚过它身上被刺上的针,被写上的恶毒的诅咒的话,突然就怒喊道:“来人!给吾拿下这个孽子!” 左右侍卫还未动,皇后裴未央已先是飞身上前不管不顾的去抢夺他手中那个人偶了!人偶上的细针瞬间刺穿她的手掌,可惊惧之下她已不知什么是疼,她死死拽着那个人偶,任由自己掌心血流如注。 裴未央求饶道:“陛下此事绝不可能是岑儿所为!还请明察!” 刘岑也是跪爬上来,抱住刘寡的腿不肯撒手,恳求道:“求父皇相信儿臣!这不是儿臣宫中的东西,是有人故意要害儿臣,儿臣是——!” “冤枉?”刘寡怒然将他打断,呵道:“你倒是说说这宫中谁能害你?谁能将此物放在你的博望苑中!” 刘岑如何能说得出,他一滞,刘寡便狠狠将他踢开了去。 “陛下!” 裴未央大喊,她想要去扶刘岑,可却又听刘寡怒问向自己,“准准待你如何!待你们母子如何!她保你王后之位保这孽子为太子!可他呢!竟敢这样回报她!他想要皇位朕可以给,他咒朕朕亦忍得,可他诅咒准准你让朕如何能忍?!你若再敢求情,朕今日就废太子岑!” “不——!” 裴未央还想再求饶,可刘寡已将她狠狠推倒在地,他恨恨的朝侍卫吩咐道:“抓!将太子岑押入大牢,博望苑所有人押入刑部!严加拷问!” 刘寡如此声色俱厉,刘岑被吓坏了,他猛的摇头,“不!父皇!儿臣没有诅咒王妃,儿臣没有藏秽!” 可这事到底是不是他所为,诅咒之事都已彻底触了刘寡的逆鳞,人偶又在博望苑中刘寡如何能将他放过?刘寡看都不想再看刘岑一眼,更别提容他解释。 “儿臣没做!” 见侍卫向他涌来,刘岑脑中有根弦突然崩断了,他再也忍不住大吼道:“我没做,我没做!” 他挥开侍卫向外奔跑出去,有侍卫来拦他他就抢侍卫手中的刀,有人欲抓他他就乱挥乱砍。 有人受伤有人流血,刘岑看着侍卫一个个在他眼前接连倒下,他身上的太子常服也被对方飞溅出的鲜血染红。 宫中乱成一团,不知是谁在高喊:“太子杀人了!太子造反了!” “我没有……”刘岑满脸泪痕,被羽林军逼入一角,众人忌惮他手中的刀不敢贸然上前,便冲他喊,“太子殿下!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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