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准讨厌他们,哭着拉下了床边所有的帷幔,或轻薄的纱,或细软的帐,一层一层的飘落下来,挡住了一张张奴婢的脸,遮住了光,这才终于给了她一片蜷缩之地。 她握着侯斯年给她的寄名锁,哭着哭着,终于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了。 待她再醒来时,她不知怎么已经回到了郊外行宫,她所在的是她自小到大居住的屋子,躺的也是她最熟悉的床。如果不是她锁骨上的寄名锁还在,沈奚准怕会是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空气里到处都是苦涩的味道,她难受的皱了皱鼻子。 她的奶娘立即走过来,关切道:“殿下,可是又有哪里不舒服了?” 沈奚准摇摇头,“奶娘,我是怎么了?” 奶娘轻轻拍着她,心疼道:“你啊,自打从宫里回来就一直发热,喝什么药都不管用,已病了四五天了。” 那么久了…… 奶娘把她抱起来,“殿下,喝药吧,喝了这个就好了。” 沈奚准看过去,那是一碗浓稠的黑汁,仿佛一面镜子,倒映着她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 奶娘看她很乖,也不哭不闹,就执起勺子舀了药汁喂她,“不苦吧殿下?御医说给放了甘草。” 沈奚准摇摇头,奶娘欣慰极了,“殿下这一病,再醒来像是长大了许多。” 沈奚准想像以前一样对她笑,可是她实在笑不出来,她垂下眼来,问道:“母亲呢?” “夫人还在宫中,陛下的人带话说,皇后娘娘许久未见夫人,要留她多住几日。”奶娘怕她是想人了,又道:“兴许过几天就回来了。” “嗯。”沈奚准心中五味杂陈,母亲还能否回的来她再清楚不过,这样问不过是不愿相信罢了。 刘岂放出消息掩人耳目,但能掩的了一时,总不能掩一世,兴许过几日宫里就会传出她母亲死去的消息。 沈奚准不知刘岂会不会也干脆连她一起除去,害怕之下不由蹙起眉来。 奶娘怕她是觉得苦了,连忙拿过蜜饯盅子,哄道:“殿下乖,先用颗梅子驱驱苦气,这药咱们待会再喝。” 沈奚准一愣。 在旁人眼中她是个孩子,没糖会哭,没人哄时会闹。 她接过梅子,向奶娘弯了弯眼睛,“谢谢奶娘。” 馆阳长公主长大了许多,也只能是乖巧听话,懂事了些罢。 果然没过多久,行宫里便传出了沈娴意外身亡的消息,刘岂为了安抚皇后沈氏,将沈娴尸骨又偷偷葬入皇陵之中,这下算是彻底坐实了沈家曾出过一个先帝的妃子,在为先帝诞下馆阳长公主后,不幸薨逝了。 只可惜曾经已放出长公主生母薨逝多年的消息,因此沈皇后也不能再为妹妹大办身后之事,悲痛之下只能更加怜惜妹妹留下的女儿,为她送来了身边多名心腹。 刘岂也打着友爱幼妹的名义,时不时派人前来问候,直至沈奚准嫁人,宫中赏赐从未断绝过。 然而帝王与王后的宠爱,于那时的沈奚准而言,的确是她整个无依无靠时的幼年的浮木,但亲眼目睹过母亲惨死的她,又怎么可能相信帝王会放过她这条漏网之鱼? 不安与恐惧,在沈奚准漫长的长大的日子里,时时刻刻的陪伴着。 这样的被迫的成长,给沈奚准带来的是让她越来越能够清晰的审视这座郊外行宫,行宫很大,是她的大牢笼。她是这里的长公主,也是这里的金丝雀,她是汉朝的馆阳长公主,亦是汉帝手中的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她唯有装疯卖傻,扮演好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与幼稚少女的角色,才得以换来帝王逐渐松懈的目光。 所以之后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能够再见到侯斯年,成了她最期盼的事。 转眼便是玄英青阳,朱明白藏,又到一年中秋,时景帝十一年,沈奚准十一岁的时候。沈皇后头前又下了懿旨,着自己的副仪仗接她入宫参加家宴。 这是自沈娴死后,每年逢年过节帝后予她的殊荣,今年只是换到沈氏罢了。 沈奚准坐在凤凰辇车中,听过往百姓对着车队高呼王后千岁,也难怪他们这样,皇后的排场,哪怕只是小小副仪仗队,也是臣民万万比不得的。 她偷偷的笑,悄悄撩起了一点帘子向外看去,围观的百姓中便发出一阵呼声。 一个少年呼道:“啊!那里头坐的怎么是一个孩子!” 多年来知道的百姓已是见怪不怪,有老者对他道:“瞧你是新来的吧?难怪是不知道了。” “阿公可否告知一二?莫非这并不是当今皇后娘娘的辇车?” 老者道:“自然是皇后娘娘的仪仗,可这里头坐的并不是皇后娘娘,是馆阳长公主。” “馆阳长公主?”那少年摸摸脑袋,端得是疑惑不解,“我只在别处听闻朝中有位馆陶长公主,怎么又有位馆阳长公主?莫非这位馆阳便是馆陶?这多年来是我听错了?” “听什么错,当然是没错的!”那老者大笑道:“这馆阳长公主就是馆阳长公主,与馆陶长公主并非同一人。” 老者诧异道:“你家是何处的,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 少年又是憨涩的摸摸脑袋,答道:“我乃是偏远小山中人家,道路闭塞,这是头一次出门。” ----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收藏,评论掉红包哦(^_-)
第38章 鹿逐西风1 == “那怪不得你不知了,不过日后见了可千万不要大呼小叫,这公主是先帝的遗腹子,是当今皇上与馆陶长公主的亲妹子,陛下宠爱她紧,不仅皇后娘娘的仪仗她用得,就是陛下的副仪仗也曾来接过的。” 周围百姓七嘴八舌的也跟着附和,同那少年道:“逢年过节都可以瞧见,你在长安再待久些,也就能见怪不怪了。” 那少年谢过了众人,又打听了官府的招兵处,这才拜别后背上行囊走了。 听到官府招兵,周围人又议论纷纷,“听闻近些日子匈奴又来侵犯我大汉边境,还掳走了不少妇女,不晓得官府这次招兵,是不是要同他们打了。” “每年临近入冬这些匈奴人便是如此,不是抢粮食就是抢女人,官府若再不出手,恐怕会养虎为患。” “可真要打起来,定会有不少地方生灵涂炭,匈奴人如此多,便是能够打赢,也怕要用个五六年之久。再者我听闻有边关商人说,朝廷是意欲镇压,可边关百姓请愿朝廷讲和,这年头有个安稳日子不容易,都不愿意再动荡了。” “唉,咱们这些老百姓也是有心无力。” 他人也摇头叹息道:“可若真有打起来的一天,我要还能动,就一定要像刚刚这个少年一样,也报名上战场杀敌去,杀光这群匈奴人!看看他们的强兵健马是怎么个强兵怎么个健马!” “一群强盗而已,年年靠掳掠过活与畜牲无异。这家国天下,先有国才有家,到时候咱们这群老东西就一起去,砍死他们一个算一个!” “对!要死也得拉一个给我前头开路!” 长公主的车队已经走了,也没了什么看头,街上聚集起来的百姓逐渐散了开去。北边匈奴不止是朝廷心头大患,亦是百姓一桩心事,想到有可能会燃起的战争,家中有马的也都各自回去喂马了,以备不时之需。 沈奚准倒对边关之事不甚了解,她平日不出门,仅知道的一些还是从下人们口中听来的,她只知匈奴人蛮不讲理,却不知他们还敢抢女人。 她不由吃惊,“边关形势竟如此凶险了么?” 她的随身婢女锦绣与锦衣都在辇车上伺候,闻言点头道,“是啊殿下,虽然我们与匈奴并未真的打起来,可每年大大小小冲突却是不少,奴婢家乡的哥哥在凉州,就是因此被匈奴砍去了一条手臂。” “啊!”沈奚准吓得捂住了嘴,她平日里针刺一道伤都觉得疼死了,断只手臂,已然想都不敢想。 锦衣埋怨锦绣吓到了沈奚准,忙瞪她一眼,可沈奚准并不在意这些,她想的是匈奴人对官兵尚且如此,那边关百姓日子过得岂不是水深火热? 她怅然道,“恨我生为女儿身,不能为国效力。” “嘘!”这下锦衣锦绣都急了,“殿下千万不可这样说!” “为、为什么?”沈奚准不解。 锦衣打起一点帘子,见没人在车旁跟着,这才放下心来。她压低声音道:“殿下有所不知,陛下正因匈奴屡屡侵犯我边境一事头疼的紧,朝中大臣不愿出兵,想请陛下送一位公主出去和亲,虽说您尚未及,可难免那些大臣不会将主意打到您的头上,所以可千万别再说这种事!” 沈奚准气的身子一抖,却也知道其中严重所在,她压着怒意,小声道:“都被欺负到这份上了,为何还要送公主过去?他们当皇家的女儿是什么呢! 送一位公主,再添一些嫁妆,便可保边关三五年安平?这些大臣真是一手好算盘!” “人人都知这其中不愤,可是我们不在前朝也没有办法。”锦衣无奈的劝她道:“如今形势严峻,不论是要和匈奴真的打起来,还是要送公主去和亲,奴婢们都只盼着公主平安,不要被拖拽到这种泥潭里去。” “这种为国效力,不效也罢。” 沈奚准是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咬牙硬下来。她一介女子,上不得战场。饶是心中对和亲之事有很大不满,但要真轮到她身上,她也只会哭都来不及。 锦衣怕话说的太重,又道:“殿下也不必往心里去,不让您说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陛下也断不会答应的,先祖皇帝统一汉地时局势不稳,也曾无奈送过公主和亲,只是送去的都是宗室女,而皇室公主是断断不可能轻易送去的。” 沈奚准即便知道,可心里依旧不是滋味,郁郁寡欢的坐在一处,也不知在想什么。锦衣锦绣互相对视一眼,也都体贴着不去打扰她。 她们从行府而来,如今已被接进长安城内,再不过半个来时辰就可以进入宫门,三人在车中小憩了一会儿,却没过多久就被侍卫叫醒了。 车辇还在缓缓移动着,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锦衣便问道:“是什么事?” “回大人,咱们遇上了馆陶长公主的车仪,还有三四百米,咱们是让还是不让?” “且先再走慢一些,我问问殿下。” 锦衣落下帘子,问道:“殿下,咱们让吗?” 沈奚准嗯了一声,“让吧。” 锦衣要去告知侍卫,却又被锦绣拦下,“可是殿下,咱们乘的是皇后娘娘的辇车,见皇后仪仗如见皇后,咱们若是让了长公主,恐是不太妥当。” “姨母宠爱我,才赐我仪仗,可我并非姨母,怎可恃宠而骄?”沈奚准对锦衣道:“你去说,前方行百米停住,让长公主仪仗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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