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清樾的父亲,也便是我的师父,在林清樾十岁那年才因要教习经学,与林清樾相认。师父固然是个温和良善的人,可她大概才学会什么是血缘至亲,师父便又险些死于林氏刀下。” “还未真正拥有又被夺走,梁映你猜,就这样活在你死我活的重压之下,不曾见证过一丝真情实意的人。” “她,真的会爱你吗?” 萧定安看着梁映渐渐失力的指尖,暗自勾了勾唇,随着一记响指,他得逞道。 “你能为她而死,她却不会。” 响指声下,木然的女子从萧定安身边蹿出。 那速度极快,是林清樾再没有任何隐藏的真正实力。 “当啷”一声,是林清樾抽出的短匕与梁映的软刃相击之声。 萧定安蹙了蹙眉。 这情景并未如他所料,梁映竟没有被林清樾一击拿下。 不会是林清樾武功突然退步,只可能是梁映他…… 早有准备。 “你爱人只是为了求得同等回报么?” 在听萧定安话声中沉下的眉眼此刻蓦然抬起,乌沉的眼眸一点没有该有的灰心丧意,面对与他缠斗的林清樾,他也没有显出半分为难来。 两人虽一来一回战况激烈,可梁映步伐招式全都来自于林清樾。或许他赢不了,可他也不会输,甚至可以按他心意,将这相缠的时间继续延长。 “说了这么多,这么自信我会因此生厌。”梁映抽空望向萧定安,不屑一笑。 “是因为你便是这样的人吧。” “你明明知晓她是如何生长的,知道她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变成那些模样。她不欺瞒于你,你却觉得是她变了。” “你是爱她,还是爱她利你的那一瞬?” 像是被尖锐刺破心中的毒液。 萧定安胸口起伏着,眉间逐渐升起阴鹜的黑云。 “今日才得知全貌的你有何资格敢这么和我说话?!” “资格?” 梁映笑着,忽然觉得没有生这深深的皇城之中,也是件好事。 “凭我生在那满是人情世故,也满是谎言欺骗的市井之间。” “我知道那些值得付出真心的人,无需看她的过去,看她的伤疤,只需要知道,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那就足够了。” 眼见梁映说话间已经彻底贴近林清樾身边,那尖锐的刀刃顷刻之间就可以刺向那脆弱的心脏。 气血急切上涌的萧定安大喊: “林清樾,给我杀了他!” 暴怒的话声不曾说完,萧定安定定看着适才还在梁映胸口挥舞的匕首突然出现在了自己腹上。 直到鲜血开始洇出,剧痛传上脑海。 他才意识到眼前的事是真实发生的。 “放心,避开了要害,你还不至于死。” 眼眸重新清润明亮起来的女子松开刚刚果决刺下的手,声线平静道。 “你——你竟然没中蛊?” 萧定安捂着腹部,失血的无力让他缓缓跌坐在地上。 “中了,只是你有一个医术极好的妹妹。”林清樾抬头看了眼缓缓走过来的琉璃。“那蛊毒不能根除,但也不会令我丧失神智。” “琉璃!你竟敢背叛我!我可是你的兄长!来人啊——” “兄长大人,就像你刚刚说的,我们林氏之间哪里看重血缘呢,就算我们是同一个母亲,我与你还不如对樾姐姐来的重要吧?好在,你把送到了樾姐姐身边,让我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亲人。” 琉璃亲昵地挽上林清樾的手,眉宇之间藏不住那一点林氏天生的冷漠。 “还有你也不用费力叫了,外面的侍卫已经中了我的药。”琉璃说到这里看了眼梁映,“而且,差不多也到时间了。” - “你能相信樾姐姐到什么地步?” 一刻钟之前,走到一半的琉璃还是停住脚步,侧身望向梁映。 “以命换命呢?” 梁映莫名却还是认真答了。 “可以。” “那就给你一次机会吧。”琉璃深吸一口气,似定了重大的主意。 “我本来应该带你去秘库,但去了就回不了头了。现在我只能给你一刻钟,随你做什么,一刻钟后我带你去地宫,若樾姐姐还是死了,我便要你陪葬。” 梁映握紧掌心那根玉簪点了点头。 一刻钟之内,梁映绕回了刚刚的偏殿,和宋焱商议。 “什么秘库??什么林氏?”宋焱扶着眉心,“我之所以帮你,除了瑛儿一事,乃是受左相之托,多的我真的不知。现下左相也暂时被拘在大殿内,我们一时半会不可能过得去。” “此事是事关救阿樾一事吗?” 祝虞上前一步,打断了两人。 梁映看着祝虞清秀的面孔,点了点头。 “殿下没有多少时间的话,就交给我们吧。” 祝虞没有一丝犹豫。 瞿正阳、关道宁和衙内也一道走了上来,少年们的面上对于擅闯皇城,违抗禁军并无畏惧。 “找到以后呢,我们该说什么让堂堂左相相信我们。” “就说‘清君侧,证血脉’。” …… 幽静的地宫尽头逐渐传来人声。 “秘库的大门就在尽头。左相可想好了,为了几个口说无凭的学子率百官如此相逼,不管结果如何,您这个左相可都是当不下去了。” “殿下,老臣惶恐。只是秘库之址可以再选,但若老臣不顾,万一伤及大燕皇室唯一的嫡亲血脉,老臣才是死不足惜啊。” 捕捉到关键熟悉的词。 林清樾恍然,是林氏明部的人。 竟能催动左 相前来解围……林清樾转过头看向神情坚毅的少年侧脸,原来他自见到萧定安起,所有的示弱都是在拖延时间。 林清樾低低笑了一声。 她便说,她教出来的人不悔傻乎乎地送死。 萧定安望着地宫口逐渐人头攒动的景象,脸色彻底死灰一片,这一场他为梁映准备的秘密围剿,竟成了他的身败名裂之机。 “那是谁?怎么站在了秘库门前?” “那不是清河宴上国子监的学生吗?” “等等,倒在那里的是太子吗??” 刚刚站定的文武百官、景王和长衡众人同时被台阶之上,身着月白学服的冷峻少年所吸引。 林清樾也静静看着。 她守在唯一可能的变数萧定安的身边,眸光送着她一点点亲手教出来的少年往那最高的台阶上走去。 可梁映越走越高,却越走越慢。 即使见证的人已经如计划尽数到场。 他又在最后一阶前,停下脚步,回首去看林清樾所在。 清润的双眸旁边,却是萧定安阴毒的视线。 有妒恨、有咒怨、也有看人同流合污的了然。 他不愿当这太子。 可他必须当。 只有站在那个位子,他才能保护好她。 “大胆,你敢行刺太子!” 还没能明白即将发生什么的众人,刚看清台阶之下持凶器伤人的林清樾,不待禁军上前。那边台上传来一声金石相击的脆音。 众人回首,只见是容色昳丽,矜贵冷漠的少年用手边短剑在敲石门之前的一尊玉鼎。见视线朝他汇聚,梁映知道自己此刻无需再言语。 他用刀刃割开掌心,将从伤口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滴落在鼎中。 不过须臾。 轰然一声,十多丈高的石门竟就这么在无一丝外力下,自己缓缓打开,璀璨的宝物金光从门缝之中漏出。 顿时,台阶之下,一片被震慑的寂静。 “这是!秘库承认的皇室嫡亲血脉啊!” 半响。 为文武百官所敬佩的大儒庄严震声喊道。 “太子?他怎会是太子?” “那先前养在宫中的——” 人群之中逐渐骚乱起来。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忽而,百官之首身着緋紫朝服的左相赵轲将年迈的脊背深深地弯了下去。 这贵重的一拜彷如沙场的号角,与眼前确凿的事实之下,敬拜新太子的身影一层层波浪一般低了下去。 少年高高站着。 月白长衫不再需要任何映射,成了这万人之上的光。 林清樾松下眉眼。 他们终于都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正如此想着,林清樾却突然听到一丝再熟悉不过的笛音。 紧接着,被琉璃暂时用药安抚下去的蛊毒再一次在她体内肆虐。 “殿下,快走——” 几声闷响,地宫之中突然爆裂开的浓浓烟雾。 林清樾离得最近,模糊不清却也看出了是吴文,或者说瞎了一只眼的周念正拉过地上的萧定安,往烟雾浓处退去。 了解如今萧定安秉性的林清樾本能便要追上。 却见浓雾里,一闪而逝的周念神色阴狠,看不清的刀势忽然从背后探出。 叮当一声。 一道剧痛袭来。 林清樾吃痛,眼前一花,在身子重重砸在地上之际,一道风一样的身影从不远处奔袭而来。 又是那一双温厚的臂膀接住了他。 “阿樾!” 林清樾气息渐弱地听着梁映惊慌的喊声。 只能心道: 都是太子了,这么危险,他不该来……
第093章 除梦魇 林清樾做了一个混乱无稽的梦。 她先是梦到幼时, 在那一方伸手不见天际的角落,她拼命努力,次次在暗部都是第一的她,偏偏在女人来的那天, 得了第二。 “你太让我失望了。” 女人馨香的衣袖从她的脸颊旁拂开。 力道不重, 却比暗部惩罚的棍棒更让她难捱。 她一个人困在那小小的暗房。 再怎么乞求、辩白都无用, ‘失望’二字一遍又一遍地从女人口中说出, 衣角一遍又一遍抽打着她的脸颊。 这一天像是成了永远无法结束的刑罚。 “阿樾, 别哭,我在这儿。” 依稀之中,暗房似被谁掀开一块屋瓦。 微微的光从顶上投下。 小小的林清樾不认为自己认得这个男声。 可他喊她名字的声音很温柔, 就像对待最稀有的珍宝,轻轻的, 好像还有着她即使摸不到也能感受到的暖意。 小小的林清樾擦了擦眼角,站起身,爬上女人才能坐得高椅,试着去够那落下一抹光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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