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要碰到了。 可下一刻天地颠倒,她从向上的攀爬转瞬成了往下的堕落。 她再一睁眼, 赫然坐在明净的桌案旁。 手上拿着笔刚刚落下行卷的最后一个字。 带着细茧的手指从她面前将行卷抽走,林清樾偏头一看是父亲。 男人面容清俊,只是受了磋磨, 眉间没了当年探花巡街时的意气风发,但一身胜雪白衣, 依旧衬得他不染半分尘埃。 “甲等。” 男人看着她的卷子道。 林清樾刚勾起唇角,却又听男人深深叹一口气。 “只是刚刚够上甲等, 樾儿,你要答得更好。” “要万中无一。” 男人从纸上抬起的眼眸, 深幽如渊。 “不然,你怎么赢得过他们呢?” 就在男人说完的下一瞬,宁静平和的书房陡然幻化成寂静的长街,冷硬的刀锋突然从男人的胸口透出,溅出的血将面前的林清樾染得眼前一红。 “父亲!” “替我活下去,别让我失望。” 林清樾惊慌的呼吸一滞。 她呆呆抱着气息渐弱的父亲,那双教她如何经世致用,兵法谋略的手渐渐生出一道玄铁的锁链,一点点将她缠绕,包裹。 是她无坚不摧的外壳。 也是为她度身定制的牢笼。 任她怎么挣扎,锁链还是一层层将她的口鼻都覆盖。几近窒息的憋闷,她这一次连哭都不能…… 直到一段说书声传入她的耳中。 “书接上回,再一次受尽屈辱和误解史郎不再如同幼时,他随身宝剑一抽,当即冲向那叫嚣的贼子。 曾经高大健壮的贼子,抵不住学成归来的史郎一击,轻轻松松,那颗畏惧了十几年的脑袋咕噜咕噜滚了出去。 整座城的百姓随即沸腾。 无数人开始将史郎呼作仙人。 史郎一愣,随后仰天大笑。 “求仙问道困一生,今日方知我是我——” 一道白光闪过,那个无人要的孤儿终于飞升成仙了——” 这是《史剑仙成仙记》的最后一话。 铁链忽然松了松,层层的缝隙里逐渐透出光来,林清樾伸手要碰,却是眼前一花,化作幽光点点。 最终落成萧定安的模样站在她的面前。 她的手里还握着捅向他的匕首,他笑得绝望。 “小樾,你怎能忘了当年你对我说过的话?今日背弃于我,若明日,挡在你面前的是他呢?” “你也会这样捅他一刀吗?” 萧定安说着,突然带了狠意低头抓着她手中的匕首更往心脏一送,再抬起头时,那面貌竟变了,成了那昳丽得世间难出其二的眉眼。 “梁映……” 林清樾难以置信,渗着血的匕首似烫到了她,她松开手,退了一步。 “阿樾,为什么……我待你还是不够好吗?” 少年喃喃,那双眼至死之时还是清澈地映着她。 林清樾翕动着唇,似想辩解。 可沾着他的血的手不住颤抖,她脚下的地砖没征兆地一空,她猛地坠落进没有底的深渊。 永远无法着落的失控感撕扯着林清樾的神智,不知这样她熬过了多久,一刻、一个时辰还是一生…… 男声不复,无人再为她拔除梦魇。 但总算在被自己萌生的失望杀死前,她听到一个女声在耳边若隐若现道。 “樾姐姐……樾姐姐?再这样下去不行,来人,快去请你们太子过来……和景王有要事?那又怎么了 ?你尽管去叫!” 林清樾蓦地睁开眼,许是太突然,反倒把面前的琉璃吓了一跳。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适吗?”琉璃担心地拿出绢帕一遍擦林清樾额上的冷汗,一边问。 神智还未完全恢复的林清樾怔怔地望向自己所在床榻之上,那刺绣精良用料讲究的帐顶,哑声问。 “我在哪儿?” “太子东宫。” 琉璃放下帕子,轻道。 “距离周念伤姐姐那一日,已经过了七天,你整整昏迷了七天!还好周念那一刀歪了些,没让姐姐当场毙命,梁映……我是说太子沈映,又连夜召集了所有御医,这才把你从阎罗殿拉回来。” “姐姐可能不信,他这七日夜夜衣不解带守着你,偏偏你醒了的这会儿……” “我知道。”林清樾打断了琉璃的惋惜。 “你知道?”琉璃想起什么,惊讶的语气又被压下,“也是,这几日姐姐被梦魇住的时候,都是他哄着姐姐就能好些。” “琉璃姑娘……那我这还去吗?” 眼瞅见两位贵人话中间隙,刚刚被琉璃支使去请人的小内侍,战战兢兢道。 “去啊——没看见你们太子心尖上的人醒了吗?” “别叫他。” 先后两句话让刚提步的小内侍又停了回来,无措地看向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 琉璃回头,见林清樾眉间一蹙,一下料到她必定因着急喊人而牵动了伤势。 “他刚回太子之位,正是该好好稳固根基之时,不必因我烦扰他。” 琉璃撇了撇嘴,并不赞同,只偷偷给小内侍使了个颜色,转身又挡住林清樾的视线,转移注意道。 “你若见过他夜里守你的模样,就知道你对他根本不是烦扰。” 林清樾闻言果然微微垂眸。 就算没见过,但她也能想象得出。 因为早在日夜相处中,在每一次少年望向她的炽烈眼神中,少年已经一遍又一遍无声地重复过他忠贞的爱意。 可问题已经不是他。 而是她。 林清樾回忆起梦里的失控,不自觉阖起双眸。 “算了,不说这个了。趁你醒着,把缓解蛊毒的药喝了吧。” 琉璃起身,把在外室一直放在小火上热着的药汤端了过来。 刚服完,准备睡下的林清樾耳尖地听到门外一阵匆匆脚步声,那气息也急,几乎没有喘匀,便依然将她的房门推开。 “林姑娘……殿下来了。” 房内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小内侍象征性地通报完后,和使眼色的琉璃一同从房间快步退了出去。 林清樾奈何不得,心中一声叹息后,望向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少年。 如今的梁映身穿绛色蟒袍,头戴紫金冠,腰佩通犀金玉带,真真切切隶属于皇室的雍容气度扑面而来。那曾看着妖冶昳丽的面容,如今只剩下不可侵犯的凛然和高贵。 他果然很适合这一身。 林清樾还未完全亮出一个笑容,眼前的人却突然甩下那一身矜贵,三步并作两步地在她床边坐下,将她深深地拥进怀中。 那样深,却又那样轻柔。 深怕压到她的伤口,他自己的臂弯宁愿远隔着一寸,虚虚搂上。可又神奇地,好像这样也能揉进入骨肉般,他微微战栗。 “辛苦了,这七日。” 林清樾一怔。 她是有听琉璃说,她这七日十分凶险,尤其是夜中,随时可能突发急症,熬过七日才算平安。 但在生死关头熬下来,对她来说不是头一遭。 可还是第一次听闻,不是你怎么熬了七日之久,而是……辛苦了。 林清樾感觉自己才恢复的神智又要动摇,忙咬了下舌尖,凭一丝痛意,轻轻抵在梁映胸口,将两人之间距离重新拉开。 “你不该在这儿,才恢复太子之位你要忙的事有很多。” 梁映却顺势用他的大掌覆上林清樾的手,轻轻握住。 “是很多,可都不曾有你重要。” 拉开的间隙还是不足,梁映微微俯首,那温热的气息便拍上林清樾的耳尖,附带着沉沉的嗓音,像是陈年佳酿,熏得人莫名飘然。 林清樾实在受不住这阵势。 只能偏过头不看他,随口问些扫兴的话。 “那日之后,萧定安如何了?” 果然,这名字有用得很。 梁映圈着她腕骨的手紧了紧才放下,退开些许距离。 “逃了,带着他这些年不少罪证逃了。禁军还在全京都搜捕他,现下只抓到了周念和其部分党羽,而周念将萧定安的一应罪责都揽了过去,林氏不想暴露太多,有意让周念替死,将此事掩过。” “怪我,若是我再谨慎些——” 没想到留他一命是这个后果,林清樾低头,自责道。 梁映却蹙眉把她的脸捧了起来,似十分想让她听清楚。 “为何要怪你?人无完人,我知道你只是想给他一次机会,你的好与他的坏,没有一丝相干。” 林清樾避无可避。 梁映的声声字字敲在她的心尖。 像是比她还看得清,她心中所有的不安和积压已久的重担。 又一次。 在梦外,林清樾看到了那一直替她拔除梦魇的光亮。 林清樾阖眼,将身份地位和病痛神伤统统抛去一边,她轻轻向前倒在他的肩头。 什么都没有再说。 梁映对着忽然靠上来的温软,先是一僵,随即他放松了肩膀,手轻轻抚上姑娘的发顶,温声道。 “阿樾,半月之后将举行太子冠礼,届时你若好些了便来观礼可好?” 未等林清樾应声。 门外小内侍的声音又战战兢兢地传来。 “殿下,左相在殿外等候。” 催得真快。 梁映偏过头看了眼门外,知道眼下确实没时间耽搁,小心扶着林清樾重新躺好,和琉璃嘱咐了几句这才出门。 几乎梁映才走的后脚。 小内侍又敲了敲门。 “林姑娘……大学士庄大人前来拜望。” “庄严?”琉璃才给林清樾盖好软被,“那不是明部的人吗?你醒了这才多久,就赶过来了?” “明部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林清樾说着又要重新起身,琉璃忙拦住她。 “我们太子可叮嘱过了,他不在,东宫你最尊贵,任何人任何事有关于你的,都得你点头才行,哪能是他想看就能——” 琉璃话说到一半,被已经踏进屋子半步的庄严打了回去。 庄严看上去神清气爽,穿得也不是儒生常穿的深衣而是换了一套方便在宫中行走的紫色朝服,以符合他大学士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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