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差点死了一回,有结果么?” 梁映脑海里几乎不可控地浮现出那厮磨于齿间的四个字。 他神色暗下。 “我以为他是你。” “你说的是那斋长林樾吧,他确实可疑,你这般莽撞,他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定有所察觉。依我看,也是该杀的。” 林清樾说着话,语气像是聊天一半闲适,可听着却叫人胆战心惊。直觉那嗓音中的冷,更似一柄彻底从剑鞘抽出的剑,锋利冰冷,见血封喉。 梁映指节微微攥紧。 他本以为再见到她,与她相谈,以她那离经叛道的性子,说不定会多出一些选择。 却终究是他想错了。 八年前的时光,她好像变了许多。 察觉不出少年的怅然若失,林清樾对于这份提议十分认真。 她实打实地有些倦怠少年的莽撞,若能把身份由明转暗,能省不少事。 以刚刚查探所知,林樾的风头已经将景王的视线吸引了过来,不如顺水推舟,将林樾“杀”了,想必能替梁映挡去不少阴谋诡计。林氏这里她也不用假以辞色,天天装作乖巧规矩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每日早起上学。 林清樾越想这个提议越得她心,只要梁映同意—— “你若要杀,那我现在便出门。” 可惜,梁映根本没有考虑,长腿几步一跨,竟已经站在了门口。 林清樾忙起身,挣扎道,“王二麻子我再试试,那林樾——” 她话没说完,少年举手按在了门扉上。 “好——不杀。” 林清樾见少年这才止住脚步,一股浓浓挫败涌上心头。 真是比不过这不要命的。 “只要保证他们两人安然无恙,我不会再惹别的麻烦,如你所愿,好好读书。” 林清樾狐疑地上下扫过少年不似作伪的神情。 “就因为这两人?他们……对你很重要么?” 重要? 他们彼此之间互不知根底,说重要,言过其词。 但梁映知道,无论是王二麻子还是林樾,他们都不该死。 至少,不该因他而死。 她说的没错,他一脚已经踏入浑水。先前他不肯轻易承认,总还是觉得就算有事,也不过是牵连他一人性命,可如今桩桩件件,已经超出现在的他所能掌握的。 林樾、王二麻子都是无意牵连的加注。 若不能改变豪赌的命运,若他不想输…… ——起码,他要把赌的方式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上,牢牢抓住属于他的筹码。 梁映视线上巡,幽深的眼眸将金色面纱的女子完整吞入,隐秘的火焰在少年的瞳仁中燃烧。 “我虽不知道你与阿婆做了什么交易,但大抵你是把重要的东西押在了我的身上。你与我也算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就算身份不能告知,总该让我知道你叫什么。” 林清樾察觉到少年短短瞬息,陡然转变的心志。 好似她刚刚说出口的杀,杀的不是林樾这个假身份,而是杀掉了他最后一分的回避犹疑。 不过这样也好。 “单字一个清正的清,唤我阿清吧。” 林是继承,樾是宿命。 在这个林清樾的名字里,唯有一个清字,是她自己取的 。 阿清。 梁映总算在八年后得知了她的名字,虽然物是人非,但还好,他们不是敌人。 “现在,还是先想法子出去吧。”梁映还能听到外面的嘈杂之声,这里到底不是一个可以长谈的好地方。 “麻烦了点,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林清樾瞥过梁映身上还滴着水的衣服,伸手解开自己刚刚才束好的腰带。 梁映微微沉默,又重新背过身,将脸面回门扉。 “你去屏风后换。” 林清樾看了看已经裹住主要部位的心衣亵裤,并无觉得不妥。 “你阿婆未曾和你说过林氏暗部的训练之法?我都不计较,你计较什么?” 林氏暗部,生作女子,男欢女爱的手段学得是最早的。 男女之防这根俗世禁忌之线,从没在林清樾心中留下过什么规训。 说话间,梁映手中一重,是被脱下来的月白长衫被放到了他的手心,温热柔软的指尖轻轻蹭过他的掌心。 他捏着柔软的衣料,还是不曾转身。 “既然问了名字,你对我而言就只是阿清,我认得不是林氏的谁。那套做派,也不必拿到我的面前。” 只是阿清。 林清樾念着这几个字,莫名听着不像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倒像是……挚友。 她抬眸,望向少年沉默的背影。心头升上几分新奇,明明日常所见总觉得是一片无药可救的贫瘠,偏生却总在她想放弃的时候,他就开出一朵花来。 无奈的弧度在唇边微微漾开,林清樾顺着少年往木屏风后走去。 似察觉了她的妥协,木屏风的另一端也响起悉悉索索衣料声,很快新脱下来的一套小厮衣服便规矩挂在了上面。 还当真一点多余的逾距也没有。 林清樾换着衣服,对着屏风之后的少年打趣道。 “一开始倒是没看出你还有这般品节,那我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担心你会溺于男女情爱之中。” “这有何可沉溺的?”梁映想起自己在市井见闻的一桩桩爱恨痴缠,就算当初再山盟海誓,却无一例外地毁在生活的困顿中。 “光是活着就已够累了。” 林清樾深以为然,第一次与少年达成一致。 人啊,能把自己活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028章 梦中人 “看到了!在那儿!” “不对!又给他溜了!” “格老子的!玩我们呢!” 拂云楼数十护卫脚步繁忙, 却始终被一个小厮身影牵来牵去。 梁映正大光明装作富家公子姿态,从拂云楼的大门走出来的时候,不免想起楼中的鸡飞狗跳,唇角无奈勾起弧度。 好歹是别人地盘, 她倒自如得很。 应是不用担心她一个人应付不了了。 薄暮的晖光从拂云楼尖落下, 梁映微微敛眸。 这一番折腾, 倒也费去了不少时间。 想起邵安嘱咐过的时间, 梁映加快动作, 将该善后的事统统料理好,才重新换回书院学服,匆匆往山上书院赶去。 待他刚到玄英斋学舍, 书院也打起宵禁的更声。梁映眼见学录已然在其他舍房前查点人数,他忙稳住气息, 从学录身后的草丛中绕过,换了条小路回到最后一间舍房。 这条小路通向的是舍房背面的木窗。 刚刚掀开之时,梁映还未曾注意,直到他足底落地,鼻尖传来浅浅潮气, 他才意识到舍房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有人在用水房。 而这人,除了林樾,不作他想。 本来舍房里的水房因为浴桶腐朽, 两人一直都是就近去旁边的寒潭洗漱。大多时日水房都只是一角暗室,而今日水房里面点了烛灯。 不知奢侈地点了多少根明烛, 烛光在暗夜之中,混着蒸腾的热气, 将里面修长挺拔的人影隐隐绰绰地投在新设在外的木屏风上。 水声淅沥渐轻,似到了尾声。 梁映垂眸盯着那修长的影子, 刚刚还在匆忙掐点的身形竟就这么缓下。 实在是间隔太近,白日里刚在拂云楼度过了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如今水声、雾气,一瞬又把梁映拽回到了那一片旖旎之中…… 忽而,木屏风后传来轻微响动。 一张在水汽之中,被熏蒸得微微泛红的温润面庞蓦然出现在梁映的视野之中。 潮湿好像将他沾落。 眉宇之间最后一分知礼的疏离在他背后晕开的烛光中,找不到踪迹。 梁映不自觉视线下移。 一身白色里衣和拂云楼的场面相比,端正齐整太多,不过是自锁骨之下衣领不拘地敞开了半寸,未曾露出多少肌肤。可就是这半寸像一把凿子,最后一击,将一块山巅之上的无暇白玉彻底凿落。 而梁映,好像一伸手就能接住。 “梁兄,回来了?” 温朗的男声将梁映从记忆与现实的边界拉回。 梁映下意识把泛出痒意的手心背到身后。 “嗯。”嗓音发沉地应了一声。 “查人了。”舍房的门被学录敲响。 林清樾握着绞干头发的帕子朝外应了一声,路过梁映上前开门。 “现在才洗漱?”学录瞥过都在房间的两人,拿起笔在名册上勾勾画画。 “逛了一整日,不洗不好入睡。” 世家子弟爱洁正常得很。 学录点点头,随意嘱咐了一句早点休息便转身离开。 林清樾关上门,摸了摸自己到现在也未曾干透的头发,这澡她是不洗不行啊。 从拂云楼出来,溜了半天的人,她却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又马不停蹄地为自己新找的活忙碌起来。 还好银月令好用,上午撞到她跟前的两个林氏暗线被她抓了壮丁,扔去了拂云楼先替她盯着。 与他们交代完拂云楼事宜,又抽空去了趟布庄把之后的行踪掩饰好。这样东奔西跑几趟,她也没比梁映早上多少回舍房。 这才不得不谨防随时可能回来的梁映,躲在水房里将自己变回林樾的样子…… 这日子过得,恐怕耕地的老牛也会为她落泪。 “这是……?” 梁映的声音从屋内他那半边的床榻前传来。 林清樾藏起眼角眉梢的疲惫,下一刻转身,又是温润的笑脸,她走到梁映身边看了眼他所指之物。 一套在床榻前摆得齐整雪青云纹锦袍。 “是衣裳。” “……” 梁映当然知道这是衣裳,但他记得分明他说过不用。 林清樾见梁映不知又在纠结什么,只好温声解释。 “你原来的尺寸小了,也都单薄,今日你不在,尺寸是我平日估摸着的,不如量得细致,你先试试。若是不合身,或是不喜欢,等下次旬休,再去布庄换就行了。” 梁映一眼便能看出这衣料大方的放量,清楚林清樾不会挑错。 他不知道这样的衣服是不是玄英斋都人手一份,但就单算这一件,他也知晓这背后不菲的造价。 这是南边所进上乘织锦料子,吸汗透气还不易褶皱。阿婆还在做绣活时,与他讲过。甚至再好的料子,因为阿婆的绣工足够出众,他也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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