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从没有一件这样好的料子最终穿在他们自己的身上。 他的衣服从没去成衣铺买过,几乎都是阿婆在做完差事之后,夜里对着昏暗的油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而他这几年身量抽得快,他不想阿婆熬坏眼睛给他做新衣,每次阿婆问他要不要做身新的,他总说还能穿。 混迹市井,短了半截的拮据比比皆是,并不醒目。 进了书院之后,更是藏在学服之下,除了林樾这样心细如丝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会去注意他的衣服是否单薄。 “林樾,你没听过斗米恩升米仇么?”梁映摩挲着软滑的布料,嗓音宛若刚刚结成的一团乌云,翻滚着莫测的气息。 “这般对人好,是会惹祸事上身的。” 语意里是威 胁、是警告、还是仅剩的一分善意劝他回头是岸。 可眼前的人从不对他展现的阴沉有一分惧意,现下也是如平常一般,逸散着青山百川的无尽宽宏温柔气息。 “你我是同窗好友,又不是外人。” 衣料在梁映的五指下被微微攥作一团。 和他预料的答案一样。 同窗好友。 呵。 - 入夜时分,最后一盏烛光在另一处床前轻轻摇曳。 梁映听着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紧绷过后的神思终于堕入柔软的梦境。 梁映极少做梦。 市井之中常把梦分为预兆未来的颠倒梦,思及故人的托梦,还有便是埋藏在内心深处,不可言说的,甚至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微妙欲|念。 梁映觉得自己做的,是除去三者之外的清醒梦。 他很清楚他是在做梦。 梦中还是那个纸醉金迷的拂云楼,他又被发现,攀在檐下,试图逃脱。 可他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现在所经历的千钧一发,终是会在那扇窗牖推开之时被—— “进来。” 梁映攀着檐角的手差点松开。 他紧紧盯着那推窗之人。 一身白色里衣并无出入,可自那向上而去,为何是那双沉静温和的眉眼。 “林樾?”梁映舌尖不解地抵住齿后,碾出两个字来。 他不懂,林樾怎么会在这里。 可梦中发展的急迫不因他的不解而停滞,眼前如玉少年似是担心,竟扶住窗棂,探出大半身子就为了拉住还吊在半空中的他。 玉白的指尖,是那样在拼尽全力伸向他。 梁映像是被什么蛊惑,明知梦境,他却没有耻笑这一刻的荒诞。而是同样伸出手,于空中紧紧交握住。 清醒梦依托于白日之景。 竟清晰又合理。 林樾没有那般功力,他那样拉住自己往屋中拽后,两人并没有平稳地落入房间,而是因为受不住两人的冲力,林樾整个人被后来的他压在身下。 白色的里衣因为过大的幅度褶皱在一起,微敞的领口又拉开了两分,玉白的肌肤正对着梁映呼吸之下。 梁映喉间滚过一丝隐晦的干渴。 “梁兄,他们要进来了。” 身下的少年顾不得摔落的疼痛,清隽的脸上写满焦急,一口喊着不肯改回来的称呼,温暖的手掌抵在梁映胸口,微微推搡着他起身。 那力道不大不小,成了一颗坠在他心口的落石,闷堵着他,将清醒与梦境之间的界限彻底模糊,而此刻砰砰的破门声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他没再去想林樾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在这关键关头成了救他的人…… 他只知道,下一步,他们该躲起来了。 梁映起身后,沉默地拉起躺在地上的林樾,视线却往房中那蒸腾着热汽的一隅角落固定。他像是怕打破什么禁忌,没有踏步。 “来不及了。” 可身边之人不曾在乎他晦涩难明的心思。焦灼的氛围让少年自然而然没有放开与之交握的手掌,牵动着他,往木屏风后跑去。 海棠花瓣还是那般娇艳地散落在目前还沉静的水面之上。 梁映视线上移,来到了少年面上,手脚关节像是陈腐失修的转毂,充斥着滞涩,不推着便动不了一步。 “屏气。” 果不其然,少年等不及他。 双手按着梁映的肩,将他往水里推去。 眼前景色骤然倾斜,忽而这瞬息,一丝神智在混沌中缠上了梁映。 他想,林樾不是女子,留他一人要怎么装得像舞姬,骗过那些人呢…… 于是,他在跌进水中的最后一刻,手臂比去思索解决方法的理智更快一步揽上了少年的腰肢,劲瘦的腰间他几乎可以一手揽过,而少年又对他不设防。 水花四散之下,他与他,一道沉入水面。 水面之外的声响,梁映不再听得到。 他在水下缓缓睁眼,少年伏倒在他的怀中。因无准备,双目紧闭又不敢多动,无辜至极。但自他脑后散开的墨色长发在水中不受控制,近妖一般四处勾缠,一缕绕在梁映还按在他腰际的小指指根处,一缕涌向梁映的心口。 而更多的发丝在白玉无瑕的面孔旁招摇。 然后梁映蓦然看清一片嫣红的海棠花瓣嵌在乌黑的鬓间,极致的色彩对撞,终将少年的端正自持冲刷得荡然无存,唯剩陌生的艳丽靡曼。 明明在水中,梁映却觉得周身有如火灼,燃起难耐的热意。 他认定那片海棠花瓣是迷阵阵眼,他伸手试图摘下,好似再晚一步,神思就会越发无法自控,陷入一种天旋地转的昏沉。 可就在他即将触及之时,少年痛苦地蹙眉,口鼻之处涌出无数细小气泡,似无法再忍耐,也不管自己惹出的幻象,便要抽身而去。 但,这怎么行。 终是让那火线蜿蜒到深处,炽烈的火海几乎烧亮了梁映素来阴沉幽深的眼眸。他抬起的手转道握向少年光滑的脸颊,将他自临近水面处按向自己。 若是渴求生机,他也能给。 滚烫的视线在少年饱满浅红的唇瓣游弋,他知道他自己即将要做什么,破碎的理智在他的脊骨漫上一层宣告危机的战栗,但他已经无法停下。 偏过头,他像在偷盗什么珍宝,一整颗心高高悬着,小心地贴了上去。 舌尖撵开柔软的唇瓣又将齿间撬开,未曾遭受的阻拦,鼓舞了他。气息交融着,他沉迷之中,竟又莫名觉得这一场景似曾相识。 可他想不起来,也不愿细想。 不用压制的欲|念在反噬理智,明知渡气应点到为止,他却不想松开。 好像在这一刻,死了也好。 “梁兄?梁兄。该起了,再睡下去要迟了。” 过于清明的男声像是一阵晴天霹雳,将人生生从迷瘴之中拔除。 梁映猛然从床榻坐起,前刻还清晰无比的炙热潮湿突然如同雾气模糊散开,唯有无法霎时寂静的心脏还在为了证明什么存在过,不住狂跳。 或许没有听到应答,脚步声贸然走近。 梁映不自在地抬手捂住大半张脸。 只怕让最不该看见的人瞧见他眼里未曾平复的痴缠。
第029章 破平常 梁映平日睡得很浅。 若林清樾没用迷香, 几乎是她稍微发出什么声响,他便醒了。 但今日不同,她都洗漱完毕,梁映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眼看要误了上课的时辰, 她不得不出声喊他。 也不知道是谁昨日答应她要好好读书的。 林清樾还是没听见应答时, 心中叹着自己的轻信, 脚步认命地往梁映榻前走去。 刚绕过书案, 她便看见少年一手撑在腰后, 支着单腿坐在榻上,另一只手宽厚的掌心将大半张脸拢住。被窗棂筛过后的稀薄日光有限地落在少年身上,只能窥见汗湿的额角, 还有指缝间露出的一点幽黑瞳仁。 那里面的光明明灭灭,像是一望便能吞噬人的深渊。 林清樾分辨不清这异状, 只能问。 “可是做噩梦了?” “……不曾。” 梁映的嗓音出口便低沉嘶哑得厉害。 他自己心中一嚇,可林清樾似乎只当他是少年晨起时的正常状况,转过身,弯腰替他先收拾起书箱来。 疯了。 梁映盯着眼前端正纤薄的背影,某一瞬梦境中他钳握过腰间的画面止不住地贴合面前的曲线。 他好像醒了, 但又没完全。 愈发意识到梦境的荒唐,他脑海里残留的画面便愈发深刻。 怎么会是林樾。 怎么能是林樾…… 和晦暗的室内不同,室外春盛时分已经来临。 完全褪去阴冷潮湿的山林翠绿在日光疼爱下, 焕发出明朗生机,入眼便惹人喜爱。 林清樾本有意欣 赏, 奈何为她领路的少年脚下像是踩着轱辘,走得飞快。 明明出来的时候有些迟了, 但这一路紧赶,他们竟是头几个坐进玄英斋里的。 林清樾边从书箱里拿出笔墨, 边琢磨这一路上不肯跟她说上一句话的少年心思。 可直到斋中坐满,她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心想着可能只是今日少年心情不虞…… “斋长,把前日布置的策论收上来。” 林清樾颌首起身,就近收起。 梁映这回倒是理她了。 只是在她从他手中拿过那张薄薄的纸页,不小心蹭过他的掌心时,他像是沾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倏地将掌心收紧,反叩在桌案之上,紧绷的身形似马上就要夺门而出。 这根本不是心情不虞。 这明明是针对她。 她能有什么惹了他的地方? 难道是打断了他的美梦? 林清樾微不可查地蹙眉,亏她昨日那么奔波。 真是一点好都不该施舍的狼心狗肺的东西。 将策论课业收齐交于邵安,林清樾坐回坐席不再看梁映。 反正也没有她一定要热脸贴冷屁股的道理。 午膳时间,林清樾瞥见梁映在原地慢吞吞地收拾着他没几册书的书箱,扯了下唇角。转身跟着瞿正阳一道,和斋中其他同窗有说有笑地一道走去了膳房。 领完膳食坐下,林清樾一抬头,才看到刚刚踏进膳堂的梁映身影。 “怎么了?和梁兄吵架了?”瞿正阳瞧了一眼站得远远的梁映,撞了一下林清樾的肩膀露出一张八卦的嘴脸。“你旁边的位子还要不要给梁兄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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