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梁映记得八年前,他每次去见女孩时,尽管衣服把一切伤痕遮掩得都很好,但他都能在她的身上多多少少闻到一些血腥味。 血腥味重的时候,她拿着话本,读着读着会睡着。 彼时梁映不知道她是经历了什么,再赶来遵守他们两人不成契的约定。 现在,他想通了。 拂云楼的游刃有余,便是在这些血泪中磨砺出来的。 林清樾呼吸停了停,被她藏在记忆之后的阴暗一角,缓缓蜿蜒出一条碎裂的缝隙。 她及时将气息稳住,转身望向月下的少年。 隔着白色纱帘,她却也能领略到深邃眉眼下,那分不再躲藏的少年锐气。 也好,多会两分,也不用总让她分心照顾。 “……开始了,就不要后悔。” 待少年的背影渐渐在月色下淡去。 还坐在崖壁的少女忽然捶了一下手边的地面。 啧,她后悔了。 她刚刚好像把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睡觉时间搭进去了。 这日后每隔一日的晚上。 她必须先在梁映面前装睡,在他出门后,用轻功赶到山上。事后再从山上赶回来,抓紧时间差,装回林樾。 真是没有最累,只有更累。 这活怎么越干越多?? 越想越绝望的林清樾,最后发现自己竟 然只能寄希望于冯晏。 但愿他能在景王麾下,找到合适的机会将“林樾”杀了。 饶她一条牛马命吧。 - 两人选定日后练武的地方就在这后山山崖。 原因简单,是因为从书院后山到玄英斋舍房,有一条不用怎么绕路的小道。中间不会经过其他舍房和斋堂,梁映回来的一路上都很是隐秘,不用担心被发现。 而路的尽头刚好是舍房的后窗。 梁映推窗翻入屋内时,将脚步放得很轻。 只有床边的烛光因为掀起的风流摇曳了一瞬。 即使只有这点动静,梁映还是在原地等了等。深沉的眸光掺杂一点亮色,悄悄立于阴影之中看向那一边卧榻之上的身影。 他睡姿一向是安稳的,不喜翻动,也不喜起夜。 柔光镀着铺陈在枕边的墨发,因还未被束成一丝不苟的发髻,这一抹黑色就变得温馨可亲,像一团梦。 梁映回神时,他已经走到了林樾的榻前。 指尖碾起了一缕长发。 那细碎缠绕着指根的痒意,是一模一样的。 梁映花了一天的时间想将梦境和现实区分开。 但到头来,只要重新站在他的身边,就功亏一篑。 这算什么呢? 素来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梁映,第一次有些迷茫。 为何他会因听到有人要杀林樾,心下一紧。 又为何拂云楼与他共患难的阿清,他不曾梦见,却梦见了他? 是因为,他欠林樾一条命? 还是因为,除了阿婆,不曾有谁这样看着他,切实地想要留住他…… 又或是…… 梁映脑海猝然划过,今日午后,他于竹林深处窥探又被人群簇拥着的林樾时,听到的那一句玩笑 ——龙阳之好。 他对林樾……吗? 理了一天也没有解开的乱麻心绪陡然被寻到一个近乎荒谬的源头。 他未来得及梳理,眼睁睁看着这纷乱的心绪就此结成蛛网,并于体内的每一寸脉络里疯狂蔓延,将一分战颤化为千万分震荡开来。 梁映垂眸。 指根处的发丝正随着震荡,化成淬着火意的灼人铁链。 按理,他应该为这份致命的灼热而放手。 可……他好像不想讲理。 锐利的光芒迎着昏暗的烛光一闪而逝。 梁映收拢手掌,缓缓从这一室中的唯一光亮处退回属于他的阴影之中。 晨光涌入室内,驱散开一夜晦暗是三个时辰后。 梁映比晨起的钟声醒得早,在他出门洗漱时,林清樾顶着略微青黑的眼圈从自己的榻上翻坐起来。 她不急着下榻,而是伸手拢过自己耳后的发,摸了又摸,终于确定——梁映这小子昨夜在她床前,真的割了她的一缕发。 不是不起疑了么。 竟然还用割发的法子试探她是不是醒着! 幸好,她也没有全信他,放下警惕。 就知道这太子殿下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林清樾揉了揉隐隐泛疼的眉心起身换衣,刚理好腰间丝绦,洗漱完的梁映也踏步进来。 今日格外昳丽的眉眼扫过林清樾腰间那天水碧的丝绦,微不可查地浮现一丝沉翳。 转而又被故作的轻松覆盖。 “阿樾,帮我。” 少年宽大的掌心摆着她送的白玉簪,向她的方向递来。 林清樾则被这隔日就天差地别的态度又弄得一愣。 “阿……樾?” “是啊,阿樾。”少年长睫将素来疏离阴沉的眸色掩映,只看那唇角提起的一点笑意,倒和寻常朝气少年别无二致。 “我见你也这么喊过别人,不能这么喊你吗?” “自是可以……” 林清樾拿过梁映手中的簪子,没看见少年转过身后得逞的眸光,只一边替他束发,一边煞有其事地认定。 太子殿下在每次试探完之后都会变得乖巧些。 乖巧是好,但也耐不住次次试探。 也不知这次能维持多久…… 林清樾有心记了记。 今日的邵安课上,梁映很认真。 前一日写的策论竟被邵安点了名念出,虽然是批驳的语句更多,但至少已经能入得邵安的眼中。 邵安骂得最难听的,还是梁映的字迹。 林清樾想了想,先行中断了自己笔头的事儿,把练字一事加在了给梁映每日背诵的课业之后。 这才继续提笔在案上的纸页上描绘着。 比起其他学子记得满是释义和领悟的卷面,林清樾面前的纸张上,更多的是只有她自己明白是何种意义的线条和字符。 邵安摇着羽扇,瞥过那最后一排靠着窗边的身影。不是看不出来其没有认真听他讲学,但不管他随意抽问抽背什么,都对答如流的优等学子。 他还是愿意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下学的钟声响起,林清樾也收起桌上不知不觉写了一小沓的纸页。 “饿死我了,吃饭去。” “走吧。” 林清樾抬头,瞿正阳和梁映两个身高八尺的身板一同围在她的桌案前,一下就占据了她大半的视线。 “正好,你们二人一道去吧。”林清樾难得婉拒,“我有事要找山长一趟。” 瞿正阳噢了一声便退开,手臂刚想揽上旁边的梁映,谁知这小子跟水里捞出来的鳝鱼似的,身形一晃,他竟没挨住。 再定睛一看,人已经跟着林清樾走了一步。 “上山路绕,我领你去吧。” 林清樾回身,摇了摇头。 “我已经找了学录带我。你用过晚膳,还要抓紧背完两篇文章,你这字今日也要开始加练了。时间紧,不要耽误在无用的地方。” 梁映似是明白了,微微颔首,又问。 “那文章我今日可以不用背给你听?” 林清樾自然不会应允这偷懒的可能。 “还是要背的,宵禁前我就回来了。” “好。”梁映提起唇角应声。 林清樾是有事,但这事山长帮不了忙。 所以,她不是上山,是下山。 山长的济善堂路不好找,可去山门的路自出明心堂,百来级石阶铺就着,好认得很。 过了一处树林,将身上的学服换下。 林清樾着方便夜中行走的夜行衣,一路轻功往扶风镇一处其貌不扬的钱庄赶去。 过了街市热闹的时辰,钱庄内冷清得很,有客人进门,也没有一个伙计招呼。 林清樾却不在意,从怀中拿出一块刻有林樾二字的牙牌拍在钱庄的高案上。 “掌柜的,支钱。” 半响柜案后,一只手伸了出来,把给出的牙牌拿进去看。 下一刻,林清樾便被请进了钱庄里间。 掌柜的是个看着颇为老实的中年男人。 “大人要支多少?” 这语意是认下了林樾这林氏身份的。 要支多少呢。 林清樾想了想她在课上画下的特制兵器草图。 梁映的学武提得突然,从零给他练根骨,太慢,也不一定有多大成效。 但若只要他能自保,又或者在危难时,能出其不意,不再完全受制于人,而不是突然成为什么武林高手,其实不难。 剑走偏锋就是了。 夜里没能睡好的林清樾想起她当年送给他的那把小刀,那刀如今小了已经不适合他了。 但她可以按照这个思路,做一把用法更为诡谲的兵器,再按着兵器的用法,调整他的身法。 这样一来。 只要有一把兵器足够隐秘、诡谲就能事半功倍。 但好料子肯定是缺不了的。 “五百两。” “支不了。”掌柜想也不想就道。 “什么?”林清樾皱了皱眉。她也没有狮子大开口,这一通花销都是用在材料上,都没算上她自己的工费呢。 “我之前也支过五百两,为何如今支不了。” 掌柜的只把牙牌重新递了回来。 “以前是以前,这规矩也是今日刚下来 的,往后,您这牌子最多一次只能支百两。” “您还支吗?” “……支。” “族中说,若您这样还是执意支用,便让我给您带句话。”适才还在灯下低眉顺眼的掌柜忽然眼露寒光,掷地有声道。 “今日朝堂,林琅被参,景王责令罚俸半年。望大人日后行事勿张扬,避祸端。” 林琅,她那远在京都的便宜爹被人参了? 林清樾握着牙牌,半响轻笑了一声。 冯晏啊冯晏。 你还真是一口气都憋不下呢。
第032章 避祸端 今日, 玄英斋要上的礼乐两艺。 上午的礼课,有了上次的教训,玄英斋学子刚坐下就互相检查起了彼此,从发冠到鞋履, 从站姿到坐姿。 林清樾也顺势看向梁映。 身侧的少年把路上时那几分伛偻不羁尽数藏了起来。正襟危坐下, 挺直的脊背更显少年高大的身形气宇轩昂。 昳丽眉眼凝在书册的字迹之上, 那钻研时萧疏的神情, 倒让林清樾好似一下透过斗转星移, 窥见了日后将头戴十二旒冕的九五之尊,手拿奏章,定天下权倾的幻影。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3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