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哪里不对?” 梁映注意到林清樾的视线,放下手里的书册看过来。不过抬眼之间, 他眉间冷寂尽数消散,眼里只倒映着林清樾的模样。 “不曾。” 林清樾发现自己可能累活干多了,竟不太习惯少年的乖巧。 今日早上也是如此。 许是她昨日回来得有些晚,夜里帮梁映温书时面上露了些许疲色。翌日林清樾早起时,发现梁映自己坐在镜前正鼓捣着束发, 遮痣。 手法还有些生疏,但相较十天之前,变化喜人。 只是最后, 少年仍会俯首低肩站在她的身前,让她做最后一点校正。 又像是, 不能完全离了她。 “大老远就听你们斋堂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们——” 周景一手抱着书册走进来, 习惯了要发难的嘴刚要指名道姓几个,却蓦然发现, 底下学子就在他进来的瞬间霎时安静,各个坐姿端正,目不斜视。 一眼望下去,竟是一个错也没能挑出来。 “行,看来这个艺长没让你们斋的白当。”周景对着角落里那个最是挺拔的身影轻轻哼了声,算是放过。 周景虽为人苛刻了些,但讲起礼制还是十分详尽的。因为曾亲身经历许多,说到细微处,比起书上的寥寥几字,更让这些未曾经历过太多盛典的平民学子有了切实的理解和感受。 等到下课,林樾还凭借艺长之便,讨要到了周景曾作礼部尚书的心得手札。 这份手札,宝贝似的在玄英斋的众人手里流传了一遍,因最多只能留两日便要归还,为了以后也能常常翻阅,最终确定由书艺最好的两位学子,誊抄下来。 为此,这两个学子午膳也不吃了,一个从前誊,一个往后翻,几乎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也不肯浪费。 要不是林清樾提醒,下一堂是最厌恶迟到和脏污的乐课教谕元瞻的课,恐怕这两人还要拿着笔沾着墨,抄到上课的最后一刻。 上次乐课的教训可比礼课更记忆犹新。 况且,这一堂还要与那朱明斋的同上,他们决不能再在他们面前出丑记学册。 这一天的午膳,玄英斋每个人不约而同的盛的都是油渍荤腥最少的笋丝藕丝。临去乐课的竹林前,更是确保不会出错地,换上了前两日,斋长慷慨为他们买下的新衣。 如此这般,玄英斋一行人自认是无可挑剔的提前一刻到了竹林。 可他们未曾想到,朱明斋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的二十床琴前竟都摆满了香炉,随着袅袅烟起,清幽的梅花冷香随之萦绕,虽处处燃香,可这香味并未因交叠而显得浓稠。 至始至终,都犹如皑皑春雪下,刚盛开的一枝寒梅,一寸幽香恰好,使人神清气爽。 “是藏春香。”关道宁喃喃,“这香一钱便要百文,这二十炉香同燃……” 关道宁不敢再算下去。 而听清的玄英斋弟子也没有再敢往下想的。 这股子沉默颇得朱明斋正中位置的冯晏欢喜,他展开折扇将鼻尖以下微微遮住,状似对他身边学子玩笑,可毫不避讳地嗤笑,指向明显。 “我说哪来的穷酸味,区区藏春而已,比起献于教谕的清雁实在算不得什么。” 藏春香虽然贵重,坊市之间,有钱倒也能买下。 但是清雁就不同了,那是宫中御制香,民间香铺不得贩卖,几乎只在达官贵人之间流通。 元瞻曾是宫中待诏琴师,清雁该是用惯了的。朱明斋便是瞅准这一点,把离开宫后难得的清雁再次奉上,便是摆明了要讨教谕欢心。 “他们这是有备而来,想和我们争这最后一门艺课的艺长。” 看明白的瞿正阳道。 玄英斋学子一凛,这点人情世故,他们斋是永远比不上朱明斋的。 林清樾无视了冯晏的挑衅,微微侧头笑着安抚。 “坐吧,以元教谕的性子,最重要的还是琴艺。” 也是。 元瞻教谕的性子上次大家有目共睹,应该不会被朱明斋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迷惑了。 两边学子坐好,不远处,元瞻也背着他琴匣刚好走到。 他甫一坐下,便见着书院为教谕安置的桌案上,多了份黑檀螺钿宝匣。他随手打开,一颗颗覆以金箔的香丸整齐摆放,气息馥郁的香丸,还未燃起便已沁人心脾。 “清雁?倒是许久未见了。” 元瞻果然认得,他眉峰一挑,将宝匣捧起,下一刻却弃如敝履一般,看也不看朝身后的草地中一扔。 “先前闻着就头晕,原以为是宫中奏琴心烦,原来是这香难闻。” 玄英斋眼睁睁看着刚要邀功的朱明斋学子嘴张了一半,生生闭上。那滑稽的模样,实在让他们有些憋不住笑。 冯晏捏着扇柄的指节紧了紧。 长衡书院请的教谕都是什么怪胎。 朱明斋学子见冯晏如此,也不敢再提,只是按照先前计划,对着元瞻拜道。 “教谕,其他五艺艺长已定,学生斗胆,想请教谕今日择定,看我朱明斋中是否有资格胜任乐艺艺长。” “艺长?哦,我想起来了,听许徽说过,能把我课上省去不少事儿。”元瞻瞥过朱明斋蓄势待发的样子,“也罢,那便选了吧。” “不过我的艺长可没那么好当,若你们能弹好《水云间》,我再考虑考虑。” 话音落下,朱明斋中的袁二郎与冯晏交换过一个眼神,看样子是准备充足。 《水云间》是历代琴中难曲,除了技艺变化万千外,更注重的是透过纵情山水的气韵,显出不入俗流的高洁。 这曲子讲究意境,稍有偏差,便会功亏一篑。 不仅考验技法,也考验琴师的心境。 林清樾微微一顿,没想到元瞻选了这首。 本欲应声的嗓子终究是没有发出声响。 偏是这时,等着袁二郎活动指节的元瞻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对上玄英斋席中那张温润如玉的俊脸。 “林家的,你也试试吧?上次未曾完整听过你的琴艺,我有些好奇到底师从何人,年纪轻轻便有这般境界。” 这话确实,不光是元瞻好奇,玄英斋的众学子也好奇。上次斋长光是替他们纠正琴音,所展露的冰山一角就让他们足够惊艳。 这次完整一曲,想必就算朱明斋再耍些小聪明也无用。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林清樾却虚握掌心低头答道。“实属旧伤未愈,教谕不若看看我斋学子关道宁,其琴艺卓绝也可代玄英斋一试艺长之席。” 说着,她侧身转向关道宁。 “我?”突然被点名的关道宁懵懂地抬头,似一点也没想通怎么就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了。 玄英斋其他人也愣了愣,都没 想到这个节骨眼上,斋长竟选了这个理由。 梁映的眸光自然而然落向林清樾的手掌。 早上他为自己束发时,他才见过,那掌心里只留下了一条细细淡红色的疤痕。 林樾是故意推拒。 元瞻此人虽脾气古怪,却也没有逼人奏琴的嗜好,见林清樾无意与朱明斋相争,便兴致缺缺地挪开视线。 “也是,《水云间》可是那年琼林宴后再无人敢奏的乐曲,若非胜券在握,可轻易不敢弹呢。” 冯晏又在那儿,看热闹似的一语双关。 林清樾温和的眼底划过一抹倒胃口。 杀人不敢杀,恶心人的事儿倒得心应手。 勿张扬,避祸端。 林清樾记得自己在那小小的林氏钱庄反问掌柜。 “若我不避呢?” “族中看重大人,自是会保大人无忧,但与大人相关者便不好说了。” …… 冯晏便知道林樾定是收到了林家的警告,他扳回一城地弯起唇角,阴阳怪气道。 “林斋长怎的如此娇贵,艺长之席先前你们玄英斋不是连命都敢豁出去争,倒在这点小伤上,是瞧不起我们朱明斋呢?还是看不上元教谕的乐艺课呢?” 真是得寸进尺。 林清樾微微敛眸,刚要说什么,关道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过来,附耳道。 “斋长,我这琴艺虽凑合,可是我通晓的那些曲调实在上不了台面,硬要去比,恐怕要惹元瞻直接给咱们斋学册上每人记上一笔。要不……还是您上吧?” 林清樾扭头,从关道宁的身后看到了一众学子担心的眸光,稍顷,她颔首轻道。 “……好,我知道了。” “噢?又要比了?”元瞻看林清樾动手调整琴身,那垂眸时清正之态,倒让他想起一位故人。“那便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少本事吧?” 先演奏的是朱明斋的袁二郎。 他的技艺确实有几分天赋,一曲之中高水流水之状真的豁然眼前。 教授此曲的琴师更是与袁二郎说过演奏此曲的小捷径,那便是宁可放弃花哨的手法和音准,也要将这曲中之意尽数表达。 而这,也正是对准了元瞻的喜好。 上堂课后,袁二郎便发现元瞻弹琴并不注重刻板的曲谱,而是随心而发,这份洒脱飘逸才是成功之必然。 袁二郎一曲结束,果然看到了元瞻认同的眸光。 接下来就是林樾。 只是曲中才刚过了三分之一,冯晏便有些憋不住畅快地打起了折扇。 林樾果然没有张扬,选择了用最规矩的手法弹奏。初听和袁二郎差别不大,但一看内行人的元瞻表情便知,这不是他想要的琴声。 冯晏还当林樾有多不屈的骨气。 面对权势,还不照样要向他俯首。 两者演奏完毕,元瞻微微拧着眉头看着缓缓收回手掌,安静跽坐的少年。 总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琴音。 “你这曲《水云间》虽完美无缺,可空剩技巧,琴声无趣至极。还不如朱明斋,虽有不及,但志在高远。” “艺长便由你来当吧。” 被元瞻指明的袁二郎喜不自胜,连忙谢过。 竟然输了。 玄英斋大多学子不懂元瞻说得什么琴声无趣,在他们听来明明斋长手下传出的琴音也足够恢弘震撼,怎么可能比不过朱明斋。 下了课,眼见朱明斋小人得志,竟和学录申请,要将林中四十床琴尽数搬回他们的朱明斋中,玄英斋终是忍无可忍。 “定是你们耍了花招,我们斋长的琴艺哪里输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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