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樾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出来拿上三天食粮的青阳斋学子,跟着一道去了青阳斋。 晚霞已经落尽,林清樾停在阔别已久的第一间学舍门前,轻轻叩响了门扉。 开门的是孟庆年。 他原是第三名,林清樾走了后,他便自然而然搬进了这间学舍。 比起路上青阳斋学子对她不敢多置一词,孟庆年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厌烦愁闷,只瞥了她一眼就转身走开,顺带叫了祝虞的名字。 大概鲜少有人来找祝虞,被喊了名字走出来的祝虞神情不解,直到看清是林清樾,二话不问,便要关门。 这一次,林清樾有所准备,鞋履早早卡在门隙之中,祝虞的力气自然做不到生生将她脚掌压断的事。 “……阿虞,可是我做了什么惹你憎恨之事?” 素来温和的眉眼微微下撇,瞧着着实委屈,祝虞莫名不忍,终是缓缓松开手。 “林兄误会了——” 可不待祝虞话说完,林清樾得寸进尺,趁着这一刻放松,她偏身挤了进来,往记忆中祝虞那半边的床榻走去。 这可吓坏了祝虞,她准备出去洗漱的木盆装着新衣就摆在床边,多走几步就能看到。 奈何林清樾大步流星,祝虞只堪堪拦住她的第四步。 虽未完全靠近塌边,但也足够林清樾瞥见露出一角的木盆。 果然,祝虞这小呆子,又没听见书院里的最新传闻。 “林兄,这是作甚——”本来苍白的小脸,硬生生被林清樾的贸然之举逼出一抹铊红。 林清樾这才恢复礼数地往外退了两步。 到了祝虞能舒一口气的安全范围,才低声开口道。 “阿虞,是这样,我近来听说了一则怪闻可怕得很,说是书院之中的深潭有一只似人非人的水鬼,夜里会装作女子模样洗漱,引诱男子。但若男子真的怀有歹心接近,就会被这水鬼一口吞吃。” “你可千万小心。” 林清樾看着祝虞的脸色又由红转白,便知道今日她是不会再去水边了,便功成身退地朝外走。 室内明亮的烛光随着门隙闭拢,最后一缕光消失在林清樾充斥关心的眼中,她面上神色骤然冷淡下来。
第037章 我帮你 梁映赶到青阳斋时, 正看见他寻了大半日的人影推门从第一间舍房走出来。 也不知是聊了什么,关门送客的祝虞有些心不在焉,但站在门口的挺拔少年却被漏出来的一点光晕,照亮了柔和的笑意。 那和平日对待众人的笑意并不全然一样, 好似还掺杂的一点……怜惜与宽纵。 他站 在稍远处的树影中, 努力辨别着。 林樾果然待祝虞是不一样的。 可那是因为什么呢? 是书院开学时那不满一日的同舍之情, 还是因为祝虞那书院第一名的才学、正直磊落的性子? 又或是因为林樾也知道了。 祝虞是女子。 梁映一向不习惯多管别人闲事。 祝虞与他在赌坊第一次见面时, 他虽什么都没说, 但那会儿他便瞧出了祝虞不是男子。 其实祝虞已经努力装得有七八分像了,毕竟十几岁的少年本就模棱两可。 那时她还穿着层层叠叠裹的厚衣,看不出身形, 干惯了苦活的手和脸也粗糙不堪,察觉不到一丝女儿家的柔软。 而她性子还谨慎, 会刻意压低嗓子说话,而说话的次数也少,更少了几分破绽。 可与赌场里癫狂的赌徒一接触,祝虞就漏了陷。未经世面的她,在全是戾气和利欲|交缠的场合里, 打眼一看,那份不安格外明显。 她天然害怕从她身边走过的每一个男子。 当时梁映觉得,祝虞早晚会装不下去。 可一步步, 她不仅能帮他做戏,还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长衡, 甚至能够越发安然地适应在书院里,与男子同舍读书的日子。 她的那些惴惴不安, 好像渐渐被人抚平,又在书院这般以才学品行为重的地方, 她的光亮再无人阻挡地显现了出来。 这样的光亮,不如她的人会心生嫉妒,迫不及待地要她殒灭。但同样光风霁月的人,大抵会看到是一块珍贵又易碎的珍宝。 例如,林樾。 这样一想似乎就能想通林樾那些处处的优待。 那自己在林樾的眼里又会是什么样呢。 他长在最混浊的尘世底层,所有的风霜磨难已经在他骨子里刻印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阴郁和卑劣是他的底色。 那些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姿态,他再怎么装着八九分像的样子,也不及本就内心磊落光明的人。 怎么才能比过祝虞呢…… 思绪间,门前的人影再次晃动,看着脚步是在往回走。 照理,人已经见到,了却了这半日的疑问,梁映知道自己应该在林樾赶回舍房之前回去,假装他不曾因为莫名的燥意穿过一整片舍房,又躲在阴暗处窥探。 可心口积蓄的酸涩搅着他比未知时刻,更加心绪不宁。他克制不住跟着那重新走动的步伐,不远不近,刚好能牢牢将那身影锁定自己的视野之中。 入夜之后的书院小道并不好走。 没有提灯照明,只能借着一点月光和各斋舍房木窗透出的朦胧烛光。 林樾本就不认路,又在暗中,走得比往日都谨慎些,幸而他知道顺着围墙走便能走到玄英斋,故而歩速慢了些,倒也不曾迷路。 只是走到玄英斋后,他却没有往自己的舍房而去,而是选择继续往深处走。 ——那里是深潭所在。 梁映看着林樾一直走到谭边树影茂密处才停下。只见他俯身在草丛之中摸出什么东西之后,竟没再动。而是背靠着身后柳树,席地而坐,藉着月光,似一刻不停地对着刚刚摸出的东西忙碌。 梁映隔着层层树影看不明晰林樾手中之物。 但离得太近又怕察觉,便就这样静静看着。 直到宵禁的更声响起,潭边的两人才回神。 林樾动了动,扶着柳树想要起身,可夜色中的朗月顷刻被乌云掩盖,月华尽敛,只余一片浓稠的暗色。 梁映听见衣料摩擦之中,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那东西大抵是圆的,落地之后竟还有这咕噜咕噜滚走的声响。 这般阴暗对梁映而言,早已适应,可林樾似完全看不清。他生怕那东西滚走,即使看不清也追着摸了过去,完全不曾注意,几步之后他的脚已然踩上了湿滑的泥土边缘。 倾倒便在一息之间。 先前阿清让他练习的步伐在这时初显成效,他急赶之下,一只手扒着旁边的柳木借力,另一只及时把即将跌落水中的臂膀紧紧攀住。 月色重新涌现,两人的模样同时映在彼此眼底。 “梁兄?你怎么在这儿?” 林清樾刚担心自己带着学服落了水,不好同人解释,没想到下一刻冒出的人影,更是直接把这个问题搬到了眼前。 也不知梁映是何时来的,怎么找到的,她竟没有察觉。幸而书院之中,她谨记着林樾这身皮下不可做违距之事,应该没有暴露什么。 不然现下,林清樾就不是发问,而是直接要将人劈晕过去,打成失忆才算数。 望着林清樾在重新明朗的月色下那淡淡的疑问,梁映微微移开眼神,将视线落在了林清樾手里不顾落水也要捞起的东西上。 刚刚离得远,又暗,看不清。 现下却是一清二楚,那是一个和活人脑袋差不多大小的木人头。看得出来,其雕刻技艺颇为精湛,寥寥几刀便能将人的五官活灵活现地勾勒出来。 更别提,制作之人还特意上了一层颜色。那颜色调得也好,盖因才涂上,新鲜得透着一层湿意。木头的本色被覆盖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像人一般,白皙的肤色,五官也各有点缀,尤其是那张嘴。 艳丽的红在洁白的齿间像血一般,配着那刻出的微微上翘的唇角,看久了,竟觉得下一刻这张嘴所笑的弧度再不断地扩大。 诡谲,阴森。 拿在林樾的手中更是格格不入。 但梁映很快就把这木人头和一段记忆契合。 ——这是,他在舍房所发现的木屑所归属的成果。 “拿着这个,你要做什么?” 两个问题,谁也没能拿出一个完美的解释。 还是梁映先在林清樾想着借口的眼底读懂了什么,默默让了步。 “先回舍房吧,一会儿学录要来查寝了。” 林清樾点点头,将大致施工完的木人头重新放回草丛之中,和梁映一道回了舍房。 “又温书呢,别太晚了。最近就属你们玄英斋和青阳斋的蜡烛用得最快。” 学录勾完名册,对着书案前认真专注的两个学子劝说道。 丝毫没有察觉一个翻开书页的指根处沾着一笔鲜红,另一个则对着一本曲谱练着书帖。 “你在练永字?”待学录离开,松弛下来的林清樾随意朝梁映面前的纸上看了一眼。 纸上的字已经摆脱了初时相见的稚嫩歪扭,有了初步入目疏朗的样子,只是靠着字帖,练得还是慢了些。 林清樾不自觉起身,绕到梁映身后,扶着他执笔的手,将那怎么写都差了两分意思的撇捺领着,重新写下。 温软的掌心包裹着梁映冷硬的手背,他先是一僵,被手心的主人察觉到不好领着施力,便轻轻合拢掌心握了握他。 他这才放开了对自己的控制,任由自己的手放在林樾的掌心,随着另一道意愿在纸上来回。 这是比白日教导射艺时更亲近的姿态。 或许是因为这里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人之故。 梁映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靠在他身后的胸腔传来的心脏鼓动声,与他逐渐急促起来的心跳不同,那颗心一直跳得缓慢、平稳,眼里大概只有简简单单的笔画。 可,这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这一刻,梁映能真切地体会到,林樾正在他的身边—— “是这儿么……” “玄英斋的老舍房可真是破……顾不得理我们斋偏上不少……” 舍房外传来悉悉索索不该出现在查寝之后的动静。 这声音极小,并不张扬。 可谁叫屋中的两人耳力都极佳。 林清樾登时松开了教梁映运笔的手,眼底划过了然又鄙夷的色彩。 “我出去一趟,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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