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今日一早我还看到他们有两个告假回家养病了,肯定是吓得不清啊……” “也不知那鬼长得什么样,哎,祝虞,我记得你晚上是不是有去过潭边洗漱,你就没撞见过?” 祝虞手上刚刚搭好的弓箭,因突然的点名被一下放开,可惜力度不足,射到半空就落到了地上。 看到果然显出心虚来的祝虞,青阳斋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处心积虑的笑。 前两天的女子谣言传得热烈,虽说青阳斋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也并非所有人皆是。就比如他们俩,很快就在谣言中想到一个人。 别的斋不一定知道。 但祝虞作为青阳斋中的第一等,一举一动他们免不得都会记下。 他们便记得有一次撞见了半夜出门的祝虞,一眼就看到她手中洗漱用的木盆,问起为何不在水房中洗浴。 那时祝虞回答,是水房的浴桶坏了。 可后来,他们分明看见搬进这间舍房的孟庆年并没像祝虞这般出门洗漱。彼时的不在意,成了现在怀疑的最大证据。 如今潭边洗漱是不容易抓到人了,但谁说证明女子的法子只有洗漱这一条呢? 两人说话间,一左一右,两条手臂交错搭在祝虞的肩上,还似有似无地隔着衣衫揉捏了一把。 “呀,祝兄你这身板是不是有些太虚弱了?” “是啊,怎么天气暖了,祝兄反而穿得更多了?瞧瞧这汗流得——” 恶意的揣测和善意的提醒,祝虞还是分得清的。 但那样清正关心的光,终究还是少见。 祝虞将浮现在眼前的温柔双眸甩出脑海,她不能总是仰赖着别人的善意活着。 尽管腹中绞痛不止,但祝虞定了定神思,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弓拉到最开,左右转了一圈,尖锐的箭镞差点划破躲闪不及的两人面颊。 “你疯了?”两个学子咽下口水,但因祝虞还拉着弓,他们站也不敢站起,只蹲着身子,仰头大声叫喊道。 “抱歉,我刚练,还使不来。” 祝虞这才放下弓箭,说着道歉的话,可眉眼之间毫无歉意。 清秀的脸再苍白,却并不柔弱。 祝虞将弓箭还给助教,知道在靶场是不能清净了,便往马厩走去。 骑在马上,总不能近身了吧? 可祝虞还是低估了那两人的缠人程度,她刚选定一匹马,那两人也紧跟着她,牵了两匹马出来。 祝虞被逼得没法,只得翻身上马,可她骑马也不过这两节御课所学,这会儿也只能驱着马小跑起来。 可颠了没两下,祝虞便知道自己做了个最糟糕的决定。 一股热流控制不住地往身下涌去,尽管她看不见,但凭多年经验,祝虞知道她提前垫好的布条撑不了多久了。 而且,随时可能会在那两人个不肯放过她的人眼皮底下露馅。 必须要先离开他们的视线。 祝虞咬牙,更重地抽动了缰绳。 马背起伏顿时越加猛烈,祝虞单薄的身量被颠得频频离开马鞍。 追着祝虞的两人虽不甘,但祝虞实在是存了一股疯劲,风驰电掣,一下拉开了距离,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其中一人眼神颇为不错,他眯着眼指着已经快要淡去视线的祝虞背影。 “你看那马鞍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能是什么……等等,那种位置……是不是女子月事?那就没错了!!快,找到她检举给山长,我们便又多了提举国子监的机会!” 祝虞也不知自己驱着马在往哪里跑,只感觉身后没有马蹄声,她才捂着腹部,勉强停了马。 刚下马,她便看见棕色马鞍上在她刚刚所坐的位置洇出一滩深红。祝虞心下一凉,忙扯出学服之下里衣的衣角使劲擦拭,可鲜血已然浸透了不少,干燥的擦拭毫不起作用。 没得选,祝虞只能牵着马往最近的山涧走去。 幸而书院山涧多,祝虞也顾不得山涧水寒凉,伸手便掬起一捧水浇在马鞍之上,再次擦拭,可不知那马鞍是什么材质所制,遇血竟难洗得很。 偏是这时,祝虞身后传来脚步声。 还来不及把自己身后衣料染上的血迹洗净的祝虞,不曾回头,便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 …… “她还真在这儿!” “脏东西自然是要洗的!你不知女子月月如此,几日不洁,最是难隐藏了。” 青阳斋的两人顺着山涧一路寻来,果不其然在其中一处看到了正坐在溪流边休息的祝虞。 旁边的高头大马正俯首吃草。 两人对视一笑,一个从前一个绕后,死死抓住一人一马。 “祝虞!你女子之身逃不掉了!”抓着祝虞衣袖的人似乎已经看到了他顶替祝虞的位子,入学国子监,猖狂笑了两声。 而绕到马后的那人也兴奋地挥手大喊。 “上面真的有血迹!物证都有了!” 两人的兴奋,衬得依旧坐在地上,没有反抗挣扎的祝虞平静过了头。 她看着青阳斋的两人,不但没怕,还勾起唇角笑了笑。 “小心些。” “小心什么?” 那两人奇怪地问。 而答他们的是一只破空而来的箭矢,它带着凉意,先击穿了捉着祝虞手的学子发冠。一击之后,箭速却没有缓和,继续逼向马边的学子。 那一箭擦着学子的心口位置,从他举起手后的腋下穿过。 生死从未离两人这么近过,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而他们只听到身后传来,听着和这股杀意完全不符的温润男声。 “抱歉,看错了。” “我还以为看到了一只狼,一只狈呢。”
第039章 明野心 山林间, 两抹身影一前一后从树荫下走出。 前者垂手握弓,明丽日光洒落在一身飘逸的烟青学服之上,只衬得温文尔雅的少年如万条寒玉,清介有守。 后者右手牵两匹高头大马, 左手虎口掐着两只死 雁的雁颈, 新鲜的血顺着少年指尖一滴一滴落下。 若说前者似光, 那后者便似影。明明不逊前者的姿容, 相同样式的烟青学服穿在后者之身, 却仿若被林中烟气沾湿,和着那双深邃阴沉的眸,恍如一尾蜿蜒游弋在暗处的青蛇, 伺机噬人。 待这两人走到跟前,刚刚还擒着祝虞的学子不自觉因这气势往回退了退, 站到了另一个学子身边,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质疑道。 “林樾,你怎么在这儿?今日是我们青阳斋上射御。” 青阳斋的两人怎会认不出眼前之人。 之前便听闻祝虞与林樾关系非比寻常,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林清樾微微勾起唇角,坦荡道。 “许教谕应允我能随时带玄英斋学子来后山练习。” “凭——” 两人中一人便是一点也看不惯林清樾这幅高高在上的姿态, 明明不过是个被家族抛弃的棺材子,有什么可神气的? 可他刚张口,另一个人就怕他自取其辱地打断了他, 小声扯着衣角道。 “林樾是射御艺长,许徽看重得很, 你忘了?” 忘了。 毕竟书院有女子谣言之前,便是林樾的身世在被所有人嚼舌根。 听多了, 他便以为自己也能把林樾这个名字踩在脚底。 “阿虞,我和梁兄去拾柴的功夫, 可是发生了什么?” 两人就见林樾走到祝虞身边,微微俯身问道。唇边挂着温柔的笑容,但那握弓的手却没有松懈下劲的模样,好像只要祝虞说个什么不好,这弓便能霎时再现刚刚的杀意。 他们心中一紧,忙不迭盯向祝虞,眼中全是威胁。 ——若不想让他们知道你是女子,就给我老实点! 可祝虞却全然视而不见,指尖一抬,指向二人,如实相告。 “他们非说我是女子呢,只因马鞍上沾了血迹。” “血?”林清樾微微挑起眉头,“那不是我刚刚射雁时,那雁落到上面沾上的么?” 青阳斋两人眼睛都瞪直了,他们看看还在滴血的雁,又看看信口雌黄的林樾,这才明白这三人早就是一伙的了。 “哼,是不是女子验明正身就是了,你们帮她掩盖能掩盖多久?” 林清樾微微敛眸,笑意还在,眸光却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非亲非官,凭何让人为一个未经证实的说法验明正身?” “若怀疑,还请拿出实证才是。”林清樾说着将弓斜背,看向梁映,梁映便将手边被一箭串起的双雁举了起来,林清樾抬起指尖就近从梁映手腕内侧抹过一滴雁血,又走到马鞍旁边。 “据说人血是咸的,和雁血必然不同。既然二位如此笃定,不如验证看看?” “你要我去尝马鞍上的血?!”青阳斋的人听了,明明未做,却好像已经受了奇耻大辱,一把想将林樾举在他面前带血的指尖拍落。 可林清樾的臂力和步伐,又岂是他这般文弱书生能比上的。 他自己踉跄一步,差点一只手就要按到马鞍之上,他生生后退,一屁股坐在咯人的石滩上,也没敢让自己的手碰上马鞍。 另一个人眼看惹不起,忙将地上的人搀起,双双不甘心地离去。 确认人走远,祝虞装作风淡云轻的笑容才缓缓塌陷。 “多谢。” 祝虞颤动着双唇,这两个字已经不足以表达林清樾和梁映两人今日对她的恩情,可她却也实在不知道别的该说什么。 林清樾正从祝虞的马上将马鞍卸下,看着祝虞白日下愈显糟糕的脸色,便知道是她女子月事不好过。 她抬脸看向梁映,“梁兄,刚刚那有片竹林,烦劳你挑个大些的竹筒来。” 梁映瞥了一眼林清樾提着马鞍站在水边,似要帮着清洗的模样,眸色一黯,却还是点了点头,放下了马和双雁,转身离开。 “林兄!”祝虞慢了半拍,但还是在林清樾蹲下身,搓洗马鞍之前,反应了过来,大声喊停。“不必如此!我自己洗就好!” “血迹不好洗,这水又寒凉,你还是不要碰了。” 林清樾说着双手带着马鞍沁入水中,此时再说什么都晚了。 祝虞张了张嘴,最终缓缓低下头,光明正大地捂着抽痛不已的小腹。 “林兄……是何时发现的?” 她明明都已经很小心了。 月事来临,她夜里睡都不敢睡,深怕床榻上染上血迹。今日射御课,也是为了避开在斋堂久坐,才来了后山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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