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点……梁映没这一顿饿不死。” - 祝虞说的没错。 生病面前,众生平等。 就算梁映再能忍,这病也不会放他一毫。 林清樾前脚扶着梁映在床榻躺下,后脚去潭边打水的工夫,回来便看到梁映已经陷入了昏睡。 修长的十指将帕子浸过铜盆里的凉水,又尽数拧去多余的水分,这些动作本一气呵成,却在将帕子放在少年额上时微微一顿。 不再刻意隐忍的眉头在少年眉间皱起,发根处早沁着一层薄薄的汗意,素来殷红饱满的唇多了好几道皲裂的痕迹…… 其实少年的病态也没有那么难以发现。 是她自己不曾注意。 单单想着她越来越近的目标,沾沾自喜。 她之所以烦躁。 不是因为梁映对她的隐瞒。 而是她竟然没有发现。 “怎么会变成曾经的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了。”林清樾轻声喃喃,晦暗的眸色下,手捏起帕子替少年抹去汗意,思绪却回到更远之前。 “林清樾,你太让我失望了,区区的暗部一等都拿不到,你以后不必来见我了。” 小小的暗房,高高的石椅。 年幼的她跪在这头,高贵的她坐在那头。 她抬眼望去,看清了女人眼里不复存在的期待,她试图解释。 “可是母亲……我——” “你怎么了?生病就能成为你的借口吗?生死之时,你对敌人说我今日高热,他能放你一马吗?” “……不能。” “自去领罚吧。” “还有,没拿一等,不要唤我母亲。” “是……” 女人不是不知道她的病痛。 只是不曾在意。 “樾儿,今日策问你的答卷前后语句不通,用典也不合适,可是有什么问题?” 几年后,温和严谨的男声从她耳边划过。 高热两日的林清樾其实连纸上的字都很难看清,但她面对男人,只是乖顺地摇了摇头。 “……不曾,是阿爹教我的没能融会贯通,今日回去我会重新抄书巩固。” 男人叹了口气,拂过少女发顶。 彼时林清樾轻轻一颤,几乎以为细心温柔的男人下一刻一定会发现。 但男人只是满怀希望地看着她道: “樾儿,你要再学得快一点,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你了。” 她当然知道那些希望背后是什么。 是某种意义的看重、托付、信任。 所以她自己都不允许她停下脚步。 便只能期盼着。 谁来发现她。 谁来担心她。 谁来让她停下,哪怕只是喘息一会儿。 可那时的她,谁都没有等到。 怎么熬过来的,她自己都不清楚。 直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倔强沉默的少年。 她惊觉自己也成了那个用希冀的眼神盯着他,却让他喘息不过来的人。 “傻子,为什么不说呢?” 林清樾微微俯身,将新拧好的清凉的帕子覆在少年额前,纤长的指尖却没急着离开,轻轻点着少年高挺的鼻梁。 “我是对你有所图。但我所图,便是要结束我这样的局面和境地。怎么可以把你也变成我呢……” 林清樾喟叹着重新站起,轻手轻脚,尽量不惊动着休憩的少年,往门外走去。 待到门扉重新阖上。 少年眼睫颤了颤,乌沉的眸子缓缓睁开。 …… 林清樾往膳堂走去。 她记得这些日子因为不少学子感染风寒,书院专程买了药方和药包,让厨娘顺便煎些药给学子们,免得折腾病人上下山来回跑动。 林清樾刚到,便听到高衙内的声音喊了一声。 “五十两!” “成交。” “林樾?你来得刚好,我这有个好东西!”高衙内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一遍递给另外一个学子,一边从他的手里收进一张薄纸和一个药包。 那学子贼眉鼠眼地瞄了才靠近的林清樾一眼,收下银票就迫不及待跑了。 这场面看起来,简直像敲竹杠。 “这是什么?”林清樾不太相信“好东西”这个说法。 上次这么听到的时候,瞿正阳和她、高衙内可是被学正从各斋罚去了玄英斋。 “这是药方。”祝虞怕高衙内越描越黑,接过话来。 “说是专门针对这次风寒,特意配的药,比起书院里煎的普通药方,药效翻上好几倍。底子好的话,一碗下去就能见效,只用普通方子,起码花上半月才能好全。” 林清樾将药方接了过来。 “真有这么神?” “真的。”高衙内生怕林樾不信,“我刚刚亲眼所见,他给他同舍房的熬了一帖,喝下后是脸也不红了,气也不喘了,脑子都能正常算算数了。” “他一共就配了两帖的药,很多学子都与我抢呢,要不是我身边有这五十两,还拿不下来呢。” “嗯……” 林清樾不置可否。 仔细看过药方,她发现里面确实是换了一些药性更猛也更 贵的药,总体而言,确实是个针对风寒的方子。 “你们也费心了,我先代梁映谢过。” 林清樾知道几人也是为梁映的病担心,这笔钱财若能买个梁映早日康复,也是值得。 “唔,花点小钱算不上费心,这方子最麻烦的倒不是买到手。你先看看这方子上煎药的法子……” 关道宁替林清樾指了指方子背后的两行小字。 “文火慢煎三个时辰,加二钱羌活……武火炖一个时辰加防风……再文火……” “这药方要整整煎十二个时辰?” 林清樾微微一怔,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关道宁安抚地拍了拍林清樾的肩。 “他说煎足了时辰,药性才不会太刚强猛烈。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几个可以轮流盯着,这样就不会太累。” “哎呀,活着活着,我也开始给人煎上药了。我爹看到我变化这么大,一定会很欣慰。”高衙内药还没煎上,人已经夸上了。 瞿正阳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这笑容颇具感染力,祝虞看了两眼,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关道宁也挂上笑意看向林清樾。 林清樾跟着笑着,唯独衙内有些不服气。 “笑啥,这可是我斥一个月的零用巨资买下的药方!这里头功劳,我得算头一份!” “行行行,衙内最棒!衙内就是世上最有义气的人!” 十二个时辰毕竟不短,膳房分出的专门煎药的房子,点着好几处煎药的炉子,夏日之中,更是燥热非常。 几个人分了分最后由林清樾拍板定下:祝虞、瞿正阳、关道宁、衙内每个人分别盯两个时辰,她自己盯最后四个时辰。 “那可是一夜啊。”祝虞皱了皱眉,还是觉得不妥当。 “虽是一夜,但夜里风凉,没那么热。况且这最后两个时辰硬是分出去,每个人只守着那么一会儿也难受。” 祝虞拗不过林清樾,抿着唇角点点头。 然而就是如此分下来。 每人从小房子里守够两个时辰出来时,皆是汗如雨下。 衙内更是夸张。 整套学服几乎像是从水里扒出来的。 “不行了,我得回去冲个凉。”衙内咽了咽干渴的喉咙,看着最后要守四个时辰的林清樾,没忘了嘱咐一句。 “你要是受不住,找……关道宁替你。” 林清樾失笑。 “你快去洗洗吧。”
第069章 渡水中 煎药的屋子原本用作柴房, 因风寒药药味浓重,怕和饭菜串作一道,单独分了一间出来。 五六步大的屋子一眼看完,除了一扇门, 就一扇卡死了只能打开一半的木窗。 林清樾刚踏步进去, 屋内的热度似已然凝成一团结结实实的实物, 堵在口鼻, 难以呼吸。 这种气温多待片刻都是煎熬。 难怪衙内从这走时, 像是落荒而逃。 饶是林清樾这般不爱出汗的人,在火炉面前拿着蒲扇看了片刻,额头也渐渐沁出些细密的汗珠。 左右无人, 林清樾把为了显得端正持重,而束紧到喉口之下的衣襟稍稍松了松, 白皙的肌肤难得漏了半寸。 火光映照之下,那点汗意也泛着光。 尽数被窗外一双等待已久的眼收进眼底。 - 梁映从昏沉中醒来时,天色将晓。 点着三五烛灯的舍房,和着他床头袅袅散开的安魂香,将这片小小天地衬得静谧有余, 而孤寂稍过。 这儿,只有他一人的气息。 林樾不在。 梁映撑起发软的身子,扫了一眼床头金兽香炉, 这里头的安魂香是林樾怕他总不肯好好休息而点的。 这香确实效用颇佳,点了之后, 他不自觉的陷入沉睡,中间只偶尔醒了几次。这几次, 他睁眼时,不出意外地, 都能看到她。 不是帮他轻轻擦拭额头的汗意,便是准备了好入口的细软米粥,喂他喝下。 除却这些事,她还特意将书案挪到他床榻边,一边守着他,一边翻着书。 他一次醒来时,窗外的清风轻轻拂动她脸颊边的碎发,温润如玉的面容正垂眸专注在她面前的纸页上。 修长的手指捏着黛紫的笔杆似在犹豫,横握在空中,半响竟从窗外引来一只翠鸟,赤红的脚爪立在笔杆末端,一点也不怕人地歪头打量着。 林清樾察觉生灵对她的好奇,虽然突然,她却不曾流露一丝惊诧,反而唇角噙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就这么稳稳地继续捏着笔,让翠鸟肆意休憩。 就算那翠鸟胆子大到,上前靠近,用小小的尖喙去啄那让它安稳站着的指尖。 林清樾也只是笑着放任,那溢出的温柔让人几乎觉得她似乎能这样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永远。 梁映静静看着,所有被这小小风寒浪费光阴的不甘,好像因为这般时刻的宁静美好,他又能与之和解了。 就算林樾对他有所企图又怎样呢。 她的本质,是这般对待万物生灵都温柔的人。 他不相信她的企图会掺杂多少残忍和私利。 听着她在自己耳边轻轻絮语时,梁映恨自己无力的肢体没办法抬起,去握住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在微微颤抖的指尖。 那一刻,他很想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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