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焱拳头握得嘎吱直响,但他余光眺了一眼房梁上方,又暂且忍下,生硬地道了句“无药可救”, 吹熄了灯。 窗外树影婆娑,透过纸窗的薄薄月色,在宋焱面前的书案上勉强照亮。他没有立刻就寝, 而是拿起笔在纸上奋笔疾书。 须臾后,才恶狠狠地把手里的信纸拍到梁映手边。 梁映忍痛看去。 宋焱怕隔墙有耳不便说的, 都在纸上写了。 【我的人刚刚传信,假太子的人于城外庄子夜会此次参加清河宴的西岚使臣, 伊尔古纳。此人诡计多端,喜好研究蛊虫。我怀疑你这一月以来的绞痛, 医师无法查出,便是因为她给下的是蛊。】 【别执迷不悟了!杀了她,拿到解药。】 【否则,这与胡人串通好的清河宴你必败,假太子借你功成名就后,绝不会留你性命。】 宋焱在杀字一字上的力度格外凌厉。 他已经由着梁映的性子给了她很多次机会了。若是明日休沐梁映不动手,那么便是由他来了。 清河宴不管是关乎大燕改朝换代,还是山河寸土之争,都绝不容有失。 梁映放下信纸,吹起火折子把点燃的纸塞进塌边的香炉之中,焦灰味拂过鼻尖,他缓缓颌首。 月色下,无声道: 【我与你打个赌吧。】 - 独属于参加清河宴七个学子的休沐日,伊始便懒散极了。 也怪国子监专门从州提拔而来的教谕属实拼命,每日十二个时辰,只有两个时辰能用来休息。长时间的紧绷过后,面对第二日的清河宴,众人都想着好好睡一觉补足体力。 以至于这一日一早出了门,只有早就约好的梁映和林清樾。 昨日见的最后一面还记忆犹新,林清樾走在街面,面对琳琅满目的路边铺子,假装兴致盎然地这看看那摸摸,就是没打算和梁映说上一句话。 好在梁映也没追究,只是看她看得高兴,便把她夸过的都买了下来。眼见着身穿学子白衣,清贵冷峻的少年,手上却为她提溜着一串串五颜六色的廉价小玩意,林清樾实在不能继续无视下去。 “不是说今日要我帮你挑些东西,怎么都给我买了?” 林清樾想要接过那些实在与少年格格不入的东西,少年却不让,还会错了意道。 “我有钱,在禹州时存了不少,买得起的。” 这和买得起有什么关系。 林清樾想叹气,今日她之所以来,只是为了哄着少年不察觉她意图,才满口答应下的。 眼看着清河宴马上就要到了。 一切都将尘埃落定,这买不买的属实没有多大意义。 但林清樾不能把这话直接说出口,她压下只要见到梁映脑内就不断翻滚的暧昧画面,强作镇定地拉过梁映袖角。 “我看得差不多,去挑你要的东西吧。” 梁映点点头,俄而两人进了一家名为碎玉轩的玉器铺。 店内玉饰精雕细琢,一下就和她大街上相看的那些几文钱的小玩意区分了开。 梁映花钱向来节制,往自己身上花得更少,今日能直奔玉器店,林清樾猜想为了明日清河宴的排面。 毕竟明日宴上不止西岚学子,设宴的景王、‘太子’也都会在,着实是个大场面。 林清樾自然而然走到了男子发髻的柜上去挑。 不过总不是她戴,选了两根林清樾还是准备让梁映自己拿主意。可她一回头,正投进往她走来的梁映怀中。 再熟悉不过的山木气息将她全然包围,她身子一僵,梁映却已经借着这时机,抬手一送。 发间感觉有一凉物划过,林清樾后知后觉摸了摸竟是一根玉簪。 跟在梁映身后的店家快步走来,他张了张嘴本要提醒这位郎君拿的是女子用的朱雀纹青玉簪,可当他瞧见这位郎君的同伴佩戴好的样子,他又闭上了嘴。 那矜傲的朱雀纹路总在玉器上显得锋芒太露,不如雕花刻蝶的其他样式好卖。可眼下戴在那清隽少年的头上,不止不显娇气,反倒让那玉质的温雅压住了朱雀的桀骜,又还留着一抹振翅欲飞的自由生动。 梁映低头望着林清樾,一眨不眨。 就在林清樾受不住这视线想要把簪子拿下时,梁映按住她的手低声 道。 “果然衬你。” “就它了。 “好嘞——承惠三百两。” 三百两?! 林清樾皱了皱眉,阿婆与她说过,梁映存钱为了给她治病,用度很快,存不下太多,这些应该是他全部积蓄了。 这还没恢复太子之位,花钱就如此大手大脚了? 可林清樾又觉得不对。 因为梁映似乎只打算买这一根。 便就让林清樾这么戴着,爽快地付了账,梁映便拉着她往洛京街坊之中,最高的樊楼而去。 国子监的学服打眼,樊楼掌柜很快识趣地给了他们一间视野最好的雅间,好酒好菜也依次一道道端到眼前。 林清樾扫了一眼这南北透风的采景结构,刚刚戴上发簪时紊乱的心跳渐渐恢复。她了然地回头,夹了一口面前丰盛的菜肴,假装不知自己的后脑正被重弩瞄着。 “逛了半天都是我在拿好处,今日出门可真是为你挑东西?” 林清樾半真半假地问,但梁映的眸光却未有一丝躲闪,他甚至定定看着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确实有要阿樾帮忙挑的。” “噢?”林清樾挑了挑眉,好奇他用的是什么借口。 “给我挑个字吧。” 悬在菜盘上的银著顿了顿。 太子取字。 可轮不到她。 林清樾的沉默让梁映语气低落了两分。 “无忧便是你取的字。” “她可以,我不行吗?” 少年语调放柔得刚好,林清樾心中喟叹着放下银著。 罢了,做戏一个月到现在。 骗也骗了,亲也亲了,还在意这个作甚,反正届时皇室也会给他重新取字。 而且弩箭既出,今日她是必须走了。 反正该吃的药都吃完了…… 林清樾抬眸正视着面前人。 恰逢一抹落日斜照着他,白衣镀上的金芒将他周身包裹,炙热明朗,与昔日阴雨天扒在墙头的灰暗少年,相似又不同。 他本心纯正,便如他的映字。 遇见什么,便映射什么。 心下会意,她动了动唇,轻道。 “明光。” 映日之辉,明光。 望你日后之光,照拂世间。 “明光……”梁映怔了怔,来回念了几遍,像是非常欢喜。 这微微顿首之间,更多的金芒从他身后让了出来,林清樾被这亮光晃得眼前一花,本能地偏过头去,却听到了一道扎实的破空之声。 原是现在。 林清樾将在流连在少年身上最后的眸光收回,掀飞手边的碗盘挡过第一箭,再寻机逃跑。 可刚刚还沉浸在新得的字中的少年,比她更快。 他一把拥住她,衣袖之下甩出软刃得心应手地削断了这一箭,而剩下的箭矢也因为少年带着人转过一圈,用自己的背挡住了林清樾的全部身形,再无用武之地。 而第一时间就被护住的林清樾,连看见箭只的时间都没有,整个脸都被按在少年胸腔,听着肌骨之下,那颗心作假不了的炙热狂跳。 像是要拉着她一块激荡,沉沦。 “我很欢喜。” “无论是字,还是你。” 少年的字音像是最轻薄无形的锁链,一圈圈将林清樾由内而外的缠绕起来。 林清樾在这怀中僵硬片刻,还是缓缓阖眼。 ——完了,又没能逃掉。 樊楼对面的屋脊之上。 两个军中最顶尖的重弩手看着一时无可乘之机的雅间,有些犯难地看向自家主子。 “小侯爷,这……还杀吗?” 读懂梁映递出的唇语的宋焱烦躁地摆了摆手。 “明光……竟给他赌对了……她真的祝愿他有以后……” “那明日的清河宴,只能看他有没有天龙之命了……” …… 深秋。 落叶在风中卷起,徐徐翻飞,一直到了全洛京最高的宫墙处,吃不到更多风力的落叶落到地上,不一会儿就被无数个排队进入的人流一遍遍碾在脚下。 “哇……文武百官便都在这儿了吧?” 瞿正阳一身国子监学服走在青紫相隔的官服之中格外显眼。 祝虞没说话,却也震撼不已。 这里随便哪个官职丢到他们家乡,都是能让他跪一整日连看都不能看的高贵。可见这阵仗隆重,不愧是举国看重的清河宴。 “诸位学子,这便是你们的坐席。” 为他们引路的内侍指了指近前的七个位子。 这清河宴似因规模巨大,并未放在正殿之内,而是用了殿前露天之地。百官们的身影随官阶大小层层坐下,而作为这场宴会主角的他们的位子,七个坐席设在右侧正中最前一列。 乃是在景王太子席位之后,最瞩目之处。 除了他们,同时被引来在同样位置入座的,是深目卷发的七个西岚学子。他们唇上挂着信誓旦旦的笑意,甚至在梁映眼皮底下,比了一个划过脖颈的挑衅手势。 “人模狗样,还敢说学透了我们大燕之礼?” 衙内和宋焱的骂意几乎同步而出。 两人对看一眼,难得没有相互抬杠。 刚好,内侍这头又高声道。 “景王殿下、太子殿下到。” “娴妃娘娘到。” “娴妃娘娘?” 关道宁眨了眨眼,在随着百官行礼之际忍不住抬头张望。“后妃也来了?” 衙内维持着行礼的低身,轻声咬字道。 “娴妃可不作其他人,自十七年的宫变,皇上和皇后不幸罹难,太子年幼,景王摄政,整个后宫便是由这一位把持的。” “说来她也传奇呢,仅仅一年就成了当时最受宠的后妃,那盛宠听说只要诞下麟儿,皇上甚至能为了她废后呢。可惜宫变突然,到现在娴妃也无一子半女——” 繁复明丽的宫装袍角从几人身边划过。 彻底噤声的几人虽秉持着恭敬行礼之状,但还是免不了少年好奇,用余光偷偷瞥着据说有倾国倾城之姿的娴妃。 眼看即将走过,美人脚步却一扭。 竟是险险往右边跌去,宫人一时未反应过来,幸而美人小臂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轻轻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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