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这两日府里都没有请大夫,嫡兄秦慎也暂时没有回府,秦恬看着瘦得没有二两肉的灰肥,又看了看春雨过后的艳阳天,想到了之前老管事周叔提到的事,问了拨给她的管事王娘子。 “从朝云轩到西花园怎么走?” 王娘子愣了一下,见姑娘穿了身碧色衣裙,发上只簪了两朵淡黄色绒花,打扮的规规矩矩,手里提了兔儿笼子,可见只是去西花园散散步而已。 王娘子看过去,见姑娘就这么安静立着任她打量,她连忙收敛了目光。 “奴婢亲自给姑娘引路。” 秦恬小松了口气,带着苏叶,提着灰肥,她出了朝云轩的门。 天晴风和,放眼尽碧。 秦府的后院很大,分东西两个花园。 东花园占地颇大,是西花园的两倍还多,两个花园中间有假山和书阁阻隔,再有郁郁葱葱竹林两片,除了藏在其中的小道,基本是并不相邻的地方。 王娘子引了她过来,秦恬便直接去了西花园靠西的桃林下面。 这时节桃花正含苞待放,骨朵鼓鼓地朝着日头努力伸展,有几朵耐不住地,便已趁着着大好的日头绽了开来。 秦恬在桃花树下缓步走了几步,找到一片野草丰茂的地方,开了灰肥的笼子。 这家伙起初还不愿意出来,被秦恬用草叶子一引,终于是耐不住了。 只是迈出笼子前,又在门口静立了一会,两只阔耳竖得高高的,警惕地细察没有什么危险,才钻了出去,小步蹦达到桃树下,吃起了野草。 “你怎么这么胆小?” 秦恬好笑地问了一句,又指着灰肥跟苏叶说,“也不知道呆兔子从前在山野是怎么长大的。” 苏叶也笑,但抬眼瞧着自家姑娘,见姑娘穿着草地里不打眼的衣裳,就在西花园最西边的桃花林里走动,甚至都没有走出这片桃花林的意思。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兔子像主子,还是主子像兔子。 ...... 管事王娘子陪了秦恬一阵,就有丫鬟来寻她。 王娘子犹豫地看了秦恬一眼,秦恬道无妨,“娘子去吧,我识得路,不时便回。” 几日相处下来,王娘子隐约也看出了这位主子的性子,人如其名,性子恬淡非是生事之人,便不再多言,行礼快步去了。 秦恬正如她所言,又站了一阵,略略放松地同苏叶闲聊了两句。 正思量着回去,突然瞧见正在树下吃草的灰肥一愣,不及吃草了,耳朵竖得老高。 秦恬见了不免到了声奇怪,正要上前探看一下,忽然察觉视野里有一片黑影,自上而下地掠了过去。 紧接着嘶鸣声刺拉拉地响了起来。 秦恬抬头,一眼看到了那影子。 竟是只黑鹰。 那鹰不知从何处飞来,竟在秦府上方的天空盘旋起来,双翅展开似有两丈远,倏忽向东飞去,却又陡然转向,俯身向西冲来。 那鹰目之中的锐光,连秦恬都被摄住。 “不好!” 她一下反应了过来,转身就要把灰肥抓回来,塞进笼子里去。 只是她转头看去,目之所及的草地上,兔子的身影竟然凭空消失了。 “肥肥?!” 苏叶也吓了一跳,帮着秦恬唤着兔子找寻起来,主仆二人一时间将这片桃林看了一遍都没瞧见。 而那鹰盘旋嘶鸣着向低处压来,全然没有离开之意,反而越发压低。 秦恬脑门上的汗都冒了出来。 苏叶却一下看到了西花园靠东的池边。 “姑娘,肥肥在那!” 只是她声音一出,那灰色绒团又动了起来,平素不见如何动静,此刻竟快似闪电一般地,径直朝着东西花园间的茂密竹林里钻了进去。 显然,那郁郁葱葱的竹林比草地更适合兔子躲避天敌,但越过竹林就到了东花园了。 那可是正连着秦夫人正院后门的地方。 秦恬一时间也顾不了许多了,直奔上前跑了过去。 那竹林甚密,好在秦恬身形亦细瘦,勉强可以穿梭其间。 不知是不是头顶的嘶鸣暂时没再响起的缘故,呆兔子停下了乱窜的脚步,窝在枯叶丛里不动了。 秦恬两步上前,二话不说地,将呆兔子拉出来直接塞进了袖子里。 “再乱跑,拔毛下锅,听见没......” 她嘀咕的这一句话音未落,一旁竟然传来些许缓慢的步履声。 秦恬连忙噤了声,听见了竹林东边,东花园里的说话的人声。 “大夫多番吩咐,让您出来晒晒日头,难得今日日头好,花园里又开了两丛连翘,夫人正好出来透透气。” 话音顺着竹林的缝隙传过来,秦恬闻言不由地向东边看去,在缝隙里看到了丫鬟嬷嬷簇拥着,小轿抬了秦夫人到了东花园里。 秦夫人明显是大病未愈的脸色,尤其在明亮日光中,那张姣好的面容几乎被晒透了似得,苍白到透。 她没有应那话,静默地由着四个丫鬟扶着,才堪堪落座在了竹林边缘的竹椅上。 秦夫人大病未愈,连长发都没有尽数盘起,下半长发散落身后夹杂一二黄发,越发显得病体纤弱。 丫鬟又替她加了一件厚毯子在身上,秦夫人拥着厚厚的衣衫毯褥,和暖的阳光晒在她脸上手上和厚重的衣衫上,她才缓缓舒了口气。 秦恬目光落过去,又收了回来,知道自己这个不合时宜的庶女,万不能此时出现,于是拢着袖子里的兔子,没有发出什么响动。 秦夫人却在这时,轻声问了一句。 “司谨缘何还没到?不是说今日回来吗?” 秦慎,字司谨。 秦恬听见这两个字,脑中忽的警铃大作,那位嫡兄今日要回来了。 不巧的是,她这会正藏匿在秦夫人身后的竹林里,多少有些鬼鬼祟祟的样子,万一被那位嫡兄看见,还不知道如何作想。 秦恬并不想给嫡兄,留下这等印象。 于是连忙收紧了袖口,拢住无事生非的坏兔子,小心翼翼地就要退离竹林。 她一连退后了几步,终于在没有发出什么大动静的情况下,退到了竹林间的石板小道上来。 小道上没有枯叶,不易发出什么响动,秦恬小小松了口气。 不想她刚要转身西行离去,一旁的岔路间又风一动,竹叶在那阵风里旋了起来,紧接着,一只通体墨色的银边皮靴迈了过来。 与此同时,男子镶暗金色蝙蝠纹襽边的墨蓝色锦袍下摆,压下旋起的竹叶与冷风,径直闯进了秦恬的眼帘。 第6章 冷淡的态度 男人的步子极快,两人的接触只在一步之间。 再向前,便要撞到他胸前。 秦恬惊得连忙向后退了两步,不由地抬头向上看了过去,男人被竹叶遮挡的面容现在了秦恬眼前。 他走线刚毅的面上,薄唇紧抿,通体挺直的鼻梁上连至眉间,蹙起的英眉下,深邃目色微凝,寂然落在了秦恬脸上。 那一瞬落过来的凛冽目光,令秦恬遍体生寒。 是嫡兄。 秦恬整个人僵住,待回过神来,一时又不知是该跟她已认出来的嫡长兄行礼,还是解释自己为什么悄声在秦夫人身后的竹林里。 果然秦慎看着她,眯了眯眼睛。 秦恬紧张起来,正思量着开口解释,眼睛微动之间,捕捉到了他腰间,一块刚自晃动中看看停下来的物什。 那物件通体透白,圆润的外弧线够了在外,却在下落处戛然而止,独独留出一缺。 是玦,一块白玉玦。 秦恬的精神在此刻集中至顶峰,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再次抬起头来,在身前这位嫡长兄冷肃的眼神里,浑身绷直。 她嫡兄,就是那日她撞见的,在诸城外山坡上杀人的人! 彼时,她还在想,一定不要去惊扰此人的母亲,可现在...... 竹林间幽风平地漫过。 秦慎定定看了眼前的人一眼。 秦恬耳中轰鸣,脑中发空,僵在原地。 下一瞬,男人陡然收回了目光,沉默地抬脚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就在此时,秦恬微微抬头,看到了嫡兄皱起的眉头。 ...... 秦恬仓皇地离开了竹林。 不知是不是行走的过快,带出些微响动来。 秦夫人虚弱又疑惑的声音从竹林另一边传了过来。 “有什么人在林子里?” 秦恬立刻紧张地停下来,避在几颗紧挨着的竹子后。 而与此同时,秦慎开了口。 “娘,是儿子。” 他说着,眼角扫了一眼秦恬停留的地方,又道了一句。 “并无旁人。” 秦夫人闻言声音都轻快了些许,把方才那一点疑虑尽数抛下了,叫了秦慎到她脸前去。 “你怎么回来了?你父亲给你传的......咳咳......” 话没说完就咳喘了起来。 秦慎看着母亲一向并不康健的身子,如今仿若风中烛火一般,似乎风一吹就要熄灭。 母亲身子是不好,平日里甚少出门,可还从没到这般地步。 难怪父亲都禁不住传信让他回来...... 秦慎神色沉沉,把声音放得轻了又轻,同秦夫人说起话来。 * 天上方才盘旋的黑鹰不知去向了何处,灰肥倒是识情知趣地躲在秦恬的袖子里没有动弹,苏叶焦急地在花园里等着秦恬。 秦恬脚步又轻又快,示意了她一下,主仆二人就一步不停地回了朝云轩。 关上院门,避在房中,秦恬还有些心有余悸。 万万没想到,她信誓旦旦地说了不会去招惹的嫡兄,竟然就是被她看到了杀人的人。 秦恬回想方才,额间后知后觉地出了些冷汗。 他那时让她记住自己的话,她也确实没有将此事宣之于口,也算守信吧。 可刚才,她确实偷偷摸摸地在秦夫人身后的竹林里,她很想解释自己没有别的意思,但他也没有问,却皱了眉。 秦恬叹气,虽然知道和嫡兄不会有什么很深的情谊,但这样的见面,着实令人丧气。 天冬端了热茶汤进来,发现姑娘不知在想什么,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圈椅里。 轻动走上前去,秦恬才回过神来。 “有什么事吗?” 天冬点头,“姑娘,老爷请姑娘往外书房说话呢,说是请姑娘见见嫡长兄。” 见嫡兄。 秦恬刚才已经见过了...... 秦恬郁闷,天冬从却从箱笼里,替她取了一只宝蓝色的佩囊来。 “姑娘不是给大公子备了礼?奴婢替您找出来了。” 本朝认亲,小辈或者平辈的女子,多半拿出亲手做的女红作为见面礼。 秦恬不想失了礼数,得知有位嫡兄之后,就连夜赶制了这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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