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屋去。” 匆忙戴上的面纱向下滑落了些许,秦恬连忙将耳边滑落处提了起来。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高挺的青年。 火光未熄的黑夜之中,银色面具异常耀眼,秦恬只看了一眼,就没敢继续看下去了。 原来,他真的似神兵陡降般得来了...... 秦慎没有留意到她的目光,只问了魏游两句。 “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山匪?且院中都是各军精兵,又如何被山匪攻了进来?” 秦慎观那山匪的做派便觉不一般,接着便听见魏游道。 “公子有所不知,那根本不是什么山匪,恐怕是广诉军的人马!” 两军并没有完全撕破脸,但广诉军是人是鬼,魏游可是心如明镜。 魏游当下就把公主先后遇到的事情说了,先说起缠在她珠帘外的黏腻目光,便见公子眉头已经压了下来,接着说到鹃子所遇之事,公子眉头压得更紧,然后便是眼下的情况了。 “......方才那朱汉春便两番在院外高喊,让公主随他而去,我们不应,不肯打开院门,他便令那山匪以火铳强攻,竟一副势必要抢到公主的模样!若非是公子领兵及时赶到,恐怕、恐怕......” 秦慎的指骨噼啪响了一声。 他目光掠过廊下还没离开的小姑娘,转身向外而去。 “去,翻了这山庄,也把那朱氏的少首领,给我‘请’过来!” 左右侍卫皆领命飞奔而去。 谁想翻了整个山庄,根本没有朱汉春的人影,而朱汉春亲近的手下也都不见了,只剩下不明所以的广诉军的士兵,说他们少首领被山匪劫了去了。 哪有什么山匪劫人? 分明那朱汉春竟然在看到肃正军援兵到来时,迅速地逃了! 魏游听到朱汉春逃走的消息,恨声连叹。 “竟让他就这么跑了,真是!” 但他们再去找也晚了一步,魏游虽恨,却自能从大局考虑。 “此番一闹,此地不能再多留了,公子,我们还需尽快离去。” 秦慎沉默着没有言语,英眉下双眼微眯,遥遥向广诉军的方向看了过去。 ...... 西侧山林里。 朱汉春莫名脊背发凉。 明明已经逃开了那密谈的山庄,肃正军的人也没有紧追在后,可他在方才那一瞬,莫名不安了一下。 但此地已经安全了,都是他的人手,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那肃正军再利害,还能追到广诉军的大本营,灭了他们整只广诉军不成? 而且两军并没有完全撕破脸,肃正军又以什么名义来进攻广诉军?况他爹也不是吃素的。 不然他们父子如何取代最开始的头领,坐到如今的位置? 方才那一瞬的脊背发凉,朱汉春认为这一定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松了口气。 性命是无虞了,但这次父亲交代的要事却办砸了。 先是笼络公主完全没有门路,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却没想到就要得手之时,肃正军中的人又杀了回来。 不少广诉军的士兵看见,当头一人面戴银光面具。 那不就是肃正军中的领头大将,银面将军吗? 那银面将军是收了徐州又赶过来的? 朱汉春不太能想象得出,这银面将军的行动路线。 但不论如何,这次之事办砸了,接下来广诉军和肃正军要如何相处还不得而知。 林中飘起了山雨,湿冷地打在朱汉春脸上。 他不敢停留下去,下了令。 “火速离去!” * 突如其来的山匪进攻密谈山庄,然后便对公主落脚的院落展开猛攻,最后公主没有怎样,山匪却把广诉军的少首领朱汉春劫走了。 南成军看着这场怪诞的一仗,自有自己的思量。 魏游领了秦慎的命令,告诉他们徐州一战已经结束,三方也不必在此相互监视了,而且此地闹出了动静,朝廷的官兵随时可能闻声而来,不宜久留。 南成军也不是痴傻之人,约莫看出是广诉军和肃正军之间的事,他们南成军不过是碰巧夹在了此处而已。 当下也没有再多留,护送蒋沐趁夜离开了。 四下里的火星都灭了下去,山间下起了山雨,雨哗哗落下,将最后的炮火之气也尽数盖了下去。 山庄静悄悄的,只是静得连鸟叫声都没有。 只有雨珠穿成串儿从房檐上漱漱落下。 秦恬拢了衣裳看着青年将事情一一吩咐完毕,堂中其他人都离了去,唯独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将面具摘下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 秦恬这才看见他高挺鼻梁两侧,有被面具压出的红痕。 她记得若面具只戴一日是不会有红痕的,可此刻的红痕如此的重,所以,他是戴了多久的面具没有摘下? 小姑娘抬头看着他。 她其实不是想问这个问题,她是想知道,他怎么就这般来了? 小姑娘有些发怔,就这么仰着头呆呆地看了过去。 秦慎亦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约莫是被外面的喧闹半夜吵醒的,厚重的披风里只穿了单薄的中衣。 可不知怎么,还用面纱遮了半面。 许是吓呆了,她甚至没有近前跟他说话,只睁着一双大眼睛立在那处不动。 秦慎不欲再惊到她,勉力让脸色和缓下来。 “此处没有旁人了,怎么还戴面纱?” 秦恬被他这一问回了神。 房中烛光晃了一下,灯芯长长拖了下来,房中暗下三分。 秦恬左侧脸轻微地疼了一下,她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亦戴着面纱半分未动。 只是道,“我们是不是也能走了?” 秦慎点头道是,看到他面纱上的一双眼睛轻轻地眨着,浓密的羽睫在他看去时轻轻一落,遮住了半边眼眸。 白色的细纱阻挡,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但被吓到的小姑娘能是怎样的表情? 今日只是她有惊无险,若他没有来,魏游没有护住她,被那朱汉春劫走了,她又是如何? 烛光被灯芯拖得越发昏暗,秦慎在这昏暗的房中,只看到那双半遮的眼睛。 “你先去歇一会吧,小憩一下亦可,等天亮了再走不迟。” 她乖巧点头,还道了一句。 “大哥也快去歇了吧。真的快去歇歇吧。” 她是看出了他来回的奔波吗? 秦慎心下一软,不由得答应了她。 “好。我去歇息。” 说着,转身去拿了自己的面具,只是在回头之间,眼角的目光掠过她时,发现她仍旧站在那,却似乎小小松了口气。 秦慎将面具拿在手中,要离开的脚步突然一顿。 “我突然想起一桩事。” 小姑娘一愣,正要听他说是何事,他忽然向前走了过来。 秦恬下意识就想向后退开半步,不想他一下看住了她,忽的叫了她一声。 “你把面纱取下来说话。” 秦恬顿住了,他却一步到了她脸前。 秦慎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见她沉默着没有动手,干脆探手到了她脸庞,她看过来,他没有理会她的目光,将她那一直遮住半边脸的面纱,自她耳边取了下来。 细密的面纱落下,左脸颊划出的长长一道血痕,倏然露了出来。 那血痕似一只利剑一样,自颧骨向下一路划下,连带着整个半边脸颊都红了起来。 青年眸光颤了颤,眸中升腾起不明的火光。 秦恬只觉不好,听见了他紧抿的薄唇微动,问了两句。 “为什么方才不告诉我?你不想杀了那朱汉春,永绝后患吗?” 他嗓音很低,话语一字一顿地跳动在明灭不定的烛光间。 秦恬的心也跟着问话与火光跳了起来。 她也知道那朱汉春为人卑劣,狼子野心,今次更是对她动了不轨之心。 但此时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这不是时候,大哥。”秦恬连连摇头。 “那朱汉春手下也有人马,还有火铳,他是有备而来,就算大哥去追,与他也少不了一场缠斗厮杀。大哥来行已经足够疲惫,怎好再冒险与他拼杀?就算取了他性命,广诉军也还有他父亲朱思位在。大哥何必为了这点事与他们撕破脸?先养精蓄锐要紧!” 可她脸上的血痕刺得秦慎眼睛生疼。 从最开始有公主的呼声出现时,他就莫名地害怕,害怕所谓的公主就是他们家的“小庶妹”。 若这公主当真是高贵的安居皇城里的公主,秦慎有什么不愿意?可这个公主是流落在外的先太子的女儿! 不仅没有万人敬仰保护,反而站在风口浪尖之上与朝廷对峙。 这样的公主岂是好当的? 秦慎心里不愿,但事情却并不因为他的不愿而改变。 她还是一夕之间成了公主,眼下不过短短不到一月,就在肃正军眼皮子地下,险些遇险。 “不过就是个小人庶子,我还能败给他们不成?”秦慎嗓音越发低沉嘶哑,指骨噼啪响个不停,眼睛发红地紧紧看着那个小姑娘,“让我去了结了他,你好歹能睡个安稳的觉,是不是?” “可是我不想大哥冒险!也不想大哥树敌!斩草不除根,必有大后患,不要冲动!” 她心下一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秦慎低头,看见她紧握着他的手,纤细的手指尖都有些泛白了,用力之间还有轻微的颤动。 那颤动颤在了他心头。 房中静到落针可闻。 半晌,秦慎才又开了口。 “好......”他说好,嗓音低低压着,像是压着什么就快要无法抑制的情绪,“我不去就是了,且让他多活几日就是了......” 只是他看向小姑娘的脸,白皙的小脸上,血痕异常扎眼。 秦恬这才松了口气,收回了手。 秦慎起了身,让人把所有的伤药都拿了过来,他挑来挑去,挑出了其中的白愈霜。 秦恬记得那药,在书院晚宴那日,她因对抗朱建应伤了手,他便拿了此药给她。 此药名贵,是宫中流传下来的秘药,她彼时只浅浅挖了一勺,就还给了他...... 但他此时拿了白愈霜在手上,情绪难辨,“先凑合用一些,等回去再换好的来。” 这还不算是好药吗? 秦恬有心想要再劝大哥一句,虽然伤的是脸,但她年岁不大,皮肉伤很快就会好的。 可她还未及说出口,他用水擦了指尖,将白愈霜粘在指腹上,轻轻擦到了她脸庞。 一瞬间,秦恬忽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一拍。 他指尖从上至下地轻轻摩挲在她脸上,指腹的温热和药霜的清凉,清晰分明地传了过来。 很快,药霜的清凉散了去,反复抹匀的指尖仍在她脸庞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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