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善柔问:“都半天了,办白事这条线索查的怎么样?那些纸扎铺、香烛铺、棺材铺什么的有消息吗。” 牟斌:“还在查。” 陆善柔又问:“按照律法,药铺里的砒/霜买卖都是有记录的,京城内外大小药铺在六百七十个铺房都记录在册,去查了吗?” 牟斌:“还在查。” 陆善柔再问:“装包子的竹篮找到了吗?” 牟斌声音越来越小:“还在查。” 陆善柔一叹:那就是啥都没查到了。 魏崔城看干爹很没面子,说道:“团伙作案,十分狡猾,干爹已经要手下们将这三条线索合在一起,京城东南西北中五城兵马司、还有六百七十个铺房都在配合锦衣卫行动,假以时日,定有所获。” 有了魏崔城在旁边挽尊,牟斌的腰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挺直了。 陶朱说道:“没错,陆佥事不要着急,吴太监灭门案一天之内有这些新发现,已经很好了。郑旺失踪案那边,几乎毫无进展呢。” 陶朱最在意的,还是谣言中的“外祖父”郑旺。 腹背受敌,还是太子表示不满,牟斌觉得腰疼,像是被人捅了肾,转移话题,支走陶朱:“你去看看,齐良洗干净了没有。” 别在这里给我添堵! 洗干净的齐良目光呆滞,被戳穿谎言后,他老实交代了一切,无非是把他刚才说过的话加了细节,重复一遍。 陶朱在屏风后面走笔如龙,记录表兄的口供,末了,牟斌读了一遍,问他若无异议,就签字画押。 齐良颤抖的在口供后面写了名字,然后晕倒了。牟斌一摸齐良的额头,滚烫,但是身上却发冷,“快找大夫!” 事关仁和长公主的脸面,牟斌命令所有人都不得将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还将齐良的口供密封起来,派出一个百人队送去紫禁城,给弘治皇帝御览。 毕竟是御案,所有关键卷宗都必须交给皇帝。 齐良受了惊吓,当晚发烧,还说胡话,“不要向我索命!我什么都不知道!” 应该是幻觉中看到了惨死的吴太监一家人,冤魂索命。 陶朱看到平日风流倜傥的表哥变得疯疯癫癫,一点都不同情他,问陆善柔,“他是凶手吗?” 陆善柔摇头:“他不是好人。但他性格软如鼻涕,不像是有能力做出灭门案的凶手。” 陶朱说道:“我姑姑还病着,得把他治好了再送到长公主府,要不然我姑姑怕是撑不住。”齐驸马去年去世,今年长子犯浑出事,仁和长公主备受打击。 此时夜已深了,陆善柔说道:“我和凤姐回北顶休息,明日再来,夜里若有什么新线索,随时去北顶找我。” 湖畔庄园住的都是男的,在这里睡觉不方便。 陆善柔正要飞身上马,魏崔城说道:“天气不太对,潮湿闷热,可能要下雨,还是坐马车吧。” 关切之心,溢于言表,已经开始处处为陆善柔着想了。 谁能想到,就在四天前,魏崔城对陆善柔的态度冷淡如冰呢? 陆善柔和凤姐上了马车,魏崔城骑马,打着灯笼,亲自陆善柔回北顶。 陶朱又跳出来说道:“我去!我也要送陆佥事!” 马车里的陆善柔: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没有眼力见的人呢?你跟着干什么?当灯笼吗? 魏崔城也嫌他,说道:“陶小旗,牟大人找你有事。” 陶朱终于记起自己还是锦衣卫指挥使账下亲兵营一员小旗的身份,只得先去执行任务。 陶朱去找牟斌,牟斌问:“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陶朱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连忙拍马追去,但是魏崔城一行人已经走远啦。 陶朱无能大吼道:“魏崔城!你给我等着!回来没你好果子吃!” 护卫麦穗如鬼魅般跟过来,问:“你是想杀了他吗?” 陶朱迁怒于人,“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想杀他?”没好果子吃可以有很多种意思嘛,比如……把他绑在床腿上过夜,哼,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麦穗淡淡道:“我只是提前告诉你,我是护卫,不是杀手,除非你的安全受到威胁,我不会对任何人动手,你说了也不好使。” 方才,齐良一口一个“老阉狗”骂吴太监,麦穗听了不高兴,他也是个阉人,兔死狐悲。陆善柔用雷霆手段逼得齐良说实话,麦穗觉得解气,故,他不想和陆善柔他们为敌。 连个护卫都不听我的话。陶朱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当的太失败了,回到房里生闷气。 魏崔城预判准确,走到一半路,夜空滚起了闷雷,开始下雨了,等到了北顶,魏崔城已经全身湿透了。 陆善柔赶紧要他进去换干衣服,魏崔城说道:“没事,我一年四季都用冷水冲澡,这点雨水不碍事。” “不行,你冲澡一会就结束了,淋着冷雨回去得好一会呢,又不是铁打的身子。”陆善柔坚决拉着他进去换衣服:小白兔,你以为我会放过这种天赐良机吗? 盛情难却,魏崔城只得换了干衣服,这是一件半旧的紫色道袍,道袍男女都可以穿,且用料放量极大,魏崔城穿着还算合体,就是袍子有点短,刚刚到他的小腿肚。 穿好了道袍,陆善柔捧着一顶林冲笠,一件半旧的油布雨披进来了:“把这些都穿戴上,就不会淋雨了。” 魏崔城一一穿好,道谢不迭。 陆善柔笑道:“不用谢,都是一些旧物,不值钱的。文虚仙姑把我以前用过的东西都留在袇房里,你看油布上刷的桐油有些都脱落了,你穿回去后扔了便是。” 原来浑身上下都是她的旧物!魏崔城觉得身上火辣辣的,像喝了迷魂汤,杂念如毒水猛兽,脱笼而出,天黑下雨,没有留心看道,差点找不到回去的路。 因在林中迷了路,魏崔城很晚才回到湖畔田庄,刚刚回房,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怎么这么晚?你和俏寡妇干什么去了?不是去去就回吗?” 是干爹的声音,魏崔城点燃蜡烛,“干爹,你怎么睡在我的房间?” 牟斌从床上起来,伸开双臂舒展身体,“我在等你这个臭小子 ,在雨夜跟女人出去,半天不回来,又下雨了,我怎么放心 ——你的衣服,和去的时候不一样啊,怎么换衣服了?” 牟斌的表情就像一个担心晚归的女儿被花花公子骗了身子的老父亲。 魏崔城不好意思说自己胡思乱想时迷了路,冷冷道:“干爹这么闲操心我和陆宜人,不如去找郑旺。我和陆宜人没事,郑旺是真有事。我要睡了,干爹请回。” 魏崔城晚归,又换了衣服,牟斌着实担心,赖在这里不走,“今天咱们把话说开,免得总是打哑谜。我以前要官媒给你寻大家闺秀,你不答应嘛,一直不肯娶妻,我没有勉强,一直顺着你。” “现在你二十八了,看到漂亮女人春心动,想要亲近,很正常。但是陆宜人你就不要想了吧,她的过去很复杂,一连克死了两个前夫,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我保证给你找更好的。” 魏崔城说道:“您对她有偏见,死了两个前夫都不是她的错,揪住这点不放,您气量未免太狭窄了。我父母过世,您是不是要说我克父克母?” “胡说八道!你的父母是为国而死,能一样吗?”牟斌着实气着了,说道:“我本来打算睁一眼,闭一只眼的,你不要逼我查她的底细,没有什么人能够禁得起查,到时候你怕是要伤心失望。” 牟斌越是如此,魏崔城越倔强,“郑旺找到了吗?要不要我去告诉陆宜人,她明天不用来查吴太监灭门案了?反正您神通广大,谁的底细您都能查到。何必一边用着人家,一边去查人家的底?都说过河拆桥,您没过河就惦记着拆桥,这行事做派,太让我失望了。” 牟斌不肯走,还要再劝,魏崔城就去了隔壁房间,和陶朱挤在一个床上睡。 有太子在场,干爹总不能追到太子这里扯他和陆善柔的私事。 牟斌见干儿子跑去太子房间,果然不追了,负手离开。 看来陶朱也不是一无是处啊,能给我当挡箭牌。魏崔城翻了个身,睡觉。 陶朱还在生闷气呢,见魏崔城不请自来,他对那晚被魏崔城绑在床腿上过夜还心有余悸,现在被人高马大的魏崔城挤在床角不敢动,就骂睡在临窗大炕上的麦穗,“你不是我的护卫吗?怎么有人进来你都不管?” 麦穗舒舒服服的呈大字形状躺在炕上,“他是牟大人的干儿子,他又不会杀了你。” 陶朱说道:“可是他挤着我了。” 麦穗说道:“挤一挤又不会死。”就是不管。 怎么会有这种护卫啊!陶朱气得起床,跑到了大炕上,挤着麦穗睡:惹不起魏崔城,我还惹不起你! 谁知麦穗翻身,双脚一蹬,用脊背把陶朱往炕沿上推了推。 陶朱差点滚下炕了,暴跳如雷,“你敢挤我?” 麦穗重复了那句话,说:“挤一挤又不会死。” 麦穗还把一把刀放在大炕中间,划分区域,“一人一半,各睡各的,你挤着我,我会睡不好;我睡不好,明天精神就不好;精神不好,我就无法集中精力保护你的安全。” 陶朱气得七窍生烟,“所以,你是为我好?” “不是。”麦穗说道:“我只是遵守皇上的命令,把你活着带回宫。” 感情是个一根筋啊!陶朱说道:“等我回宫,就立刻禀告父皇,把你换掉。” “求之不得。”麦穗心想:因太子离宫出走,张皇后把东宫的人全部换掉了,东宫以前的旧人都在慎刑司受罚,我才不乐意伺候太子。 谁叫你选我了?你看不出我当时脸上写着不乐意吗? 非要选我!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麦穗是弘治皇帝精心从御马监挑选出来的奇葩,看起来是一朵娇花,其实他是个天才武学高手,且此人所思所想与寻常人不同,给他一个目标,他会心无旁骛的完成。 只看目标,至于过程,一塌糊涂,天才么,自是有天才的脾气,正好治一治淘气的太子,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 麦穗混在七个壮汉里,弘治帝猜测太子的秉性,定会选一个看起来最弱的,然而这朵最弱的娇花,其实可以打败七个壮汉。 陶朱啧了一声,正要再和麦穗理论,床上的魏崔城说道:“都闭嘴睡觉,明天还有得忙。” 陶朱遂不敢说话了,安安静静的听着冷雨敲窗,蜷缩着身体,觉得自己弱小无助,都欺负他,连身世都搞不清楚,好可怜。 魏崔城从床上甩了一床被子,落在陶朱身上。 毕竟只有十三岁,陶朱裹着薄被,不知为何,有点想哭。 魏崔城躺在床上,刚才被干爹气得跑出来,还来不及换衣服,身上穿着陆善柔的旧道袍,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一股幽幽的香气,若有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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