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白天看不出烟花的颜色,但是动静足够大,吸引着魏崔城的目光。 魏崔城朝着声音望去,看到远处一个店铺二楼窗台上,有一个佳人探出半个身子,朝着自己招手! 虽然看的不清楚,但魏崔城确定就是他找的陆善柔了! 原来他今天在象房当差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西四牌楼断头台多了一个脑袋,其他四个兵马司都纷纷去西城协助西城兵马司封锁现场,找人头的来源。 魏崔城心想,今天陆善柔要从北顶回乾鱼胡同的家里,以她的爱好,她或许会去西四牌楼看行刑,现场那么多人,又乱又挤,万一有什么好歹…… 魏崔城先拍马去了乾鱼胡同家里,果然还没回来,就转道西四牌楼,来寻找陆善柔。 魏崔城来到云想楼楼下,陆善柔将茶水、瓜果、干果等物放在一个篮子里,系上绳子,把篮子吊下去,“都累了,你们吃吧。” “桃子是我的!”陶朱伸手拿桃,且一拿就是两个,“这是陆宜人说的,闭嘴半个时辰,就给我两个桃。” 你怎么又来了!魏崔城看到陶朱就头疼,这家伙总是往陆善柔身边贴,还经常撒娇,看得魏崔城心头火起,好容易清净了一个月,他又来了! 魏崔城不想跟他说话,转而问麦穗,低声道:“他不是总絮絮叨叨说回宫就把你换掉吗?怎么又把你带出来了?” 麦穗徒手捏开一个核桃,“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平时说话就像放屁似的,不能信啊。” 为什么陶朱食言了? 这要从今天早上说起,早朝之后,已经乖巧了一个月的陶朱向弘治帝请求出宫,他想去西四牌楼看郑旺妖言案的行刑过程。 弘治帝觉得,此事应当有首有尾,就同意了,但是仍旧不能孤身一人出宫,必须带一个贴身护卫。 陶朱连忙说道:“父皇,上次那个麦穗年纪小,不老成,儿臣想换一个。” 谁知弘治帝根本没有犹豫,说道:“行,你去御马监挑一个。” 陶朱挑了一个最壮实的出宫了。 但是,出宫之后,无论陶朱要吃街边摊,还是逛菜市场,新护卫都拼死相劝: “这个不能吃!万一不干净呢?” “那里不能去!人太杂。” “糖葫芦也不能吃,万一人多拥挤,竹签会戳瞎眼睛的……” 反正无论陶朱想干什么,护卫都反对,动不动就下跪拼命的求他听话。 才走了半条街,陶朱就想念麦穗了。 至少无论他干什么,只要别影响“活着把他带回宫”,麦穗都冷眼旁观,甚至有时候还“助纣为虐”,跟他一起“疯”,甚至比他还疯! 陶朱叹了叹气,打道回宫,跟弘治帝说:“儿臣觉得……还是要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麦穗挺好,我还是选他吧。” 弘治帝早有所料,说道:“行,你去内书堂找他,他现在在那里读书。” 内书堂是紫禁城所有小宦官们梦想的学习殿堂,教他们读书的老师都是两榜进士,甚至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这些老师的学识比国子监的博士们还厉害。 就像只有翰林院庶吉士才有资格入选内阁大学士一样,宦官地位最高的司礼监也必须是内书堂出身才行。 当然,能够挑选进内书堂读书、并顺利结业的小宦官们都是出类拔萃之人。 陶朱来到内书堂,把正在读书的麦穗叫出来了。 麦穗不耐烦,说道:“太子找我作甚?我还要文章要写。” 陶朱陪着笑脸,说道:“一个月不见,你好像长高了,你没有想我啊?我还挺想你的,这不,一有机会出宫,我就来找你了。” 逃学是这个年纪都爱做的事情,可是……麦穗说道:“我还有三篇文章、两首诗要写。” 陶朱说道:“这还不容易,我替你写啊,走走走,咱们出宫去……” 就这样,麦穗和陶朱来到西四牌楼看行刑,期间陶朱买了一根冰糖葫芦,还没进嘴,就被麦穗抢了去,说要“以身试毒”,吃了一半,才还给陶朱。 陶朱拿回冰糖葫芦,刚吃了一个山楂球,立柱上就多出一个头颅,人群推挤踩踏,两人少年心性,热血沸腾,出来维持秩序,保护妇幼躲进附近商铺,以免受伤。 既然魏崔城也来了,三人一道维护云想楼附近的秩序。 一个个的排查太慢了,此时已经黄昏,大部分人还滞留在西四牌楼,又饿又累,初秋的北京城夜里很冷,人群明显更加慌乱急躁了。 突然,有一个人爬到了行刑台上,大声说道:“不用找了!头颅是我抛的!我有冤情!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第39章 抛头颅慈父告外戚,修书稿眉目又传情 此话一出,底下戒严的西城兵马司官兵们立刻爬上台行刑台,去抓捕自称扔头颅的嫌犯。 嫌犯没有跑, 他往天空抛洒一大摞状纸, 状纸如雪片般翻飞,散得到处都是。 嫌犯被官兵扑倒,还堵了嘴,但是散落在各处的状纸已经替他鸣冤了。 凑热闹怎么会少了陶朱呢? 陶朱拿出一吊钱, 大声说道:“谁第一个把捡到的状纸给我,这吊钱就是谁的!” 还有这等好事? 很快,一张揉的皱皱巴巴的状纸递到了陶朱面前。 陶朱打开读了一遍, “啊这……这……” 麦穗凑在旁边看, 看了陶朱一眼,面无表情的离开。 “写的什么?”魏崔城还以为又是小王子奸细传谣言, 拿过来一看,“啊……这个……如果是真的……确实太嚣张了。” 陆善柔看众人的表情很奇怪, 就把刚才送食物的篮子栓了绳子放下来,“让我瞧瞧。” 魏崔城把状纸放在篮子里, 陆善柔拉到二楼, 和凤姐一起看。 温嬷嬷只看得懂历书, 识字不多, 连忙问道:“写的什么?那个丢人头的人有什么冤屈?” 凤姐把文绉绉的状纸用大白话讲出来, 说道:“状纸上说,他儿子虎哥儿是个货郎, 平日挑着担子沿街叫卖, 寿宁侯张鹤龄与长宁伯周彧(读“玉”)为了争夺田地, 在大街上聚众斗殴……” 两方都家大业大, 呼奴唤婢,一共有百来个人持械打架,虎哥挑着货担躲避不过,被卷进去打得不省人事。 虎哥父亲为了儿子汤药费,就去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两家讨要说法,求赔偿,好给儿子治病,结果两家都说不关他们的事情,要他去找对家。 虎哥父亲如皮球般的被踢来踢去,一个铜板都没要到,还耽误了虎哥的治疗,虎哥昨天咽气了。 虎父气愤不过,就砍了儿子的脑袋,乘着今天西四牌楼行刑,人山人海,又有监斩的各大官员,就来抛头颅,鸣冤屈。 列位看官,前几回书曾经说过,寿宁侯张鹤龄是当今张皇后的亲弟弟,弘治帝的小舅子,也是太子陶朱的亲舅舅。 那长宁伯周彧何许人也? 他是弘治帝的曾祖母孝肃周皇后的亲弟弟!是曾经的国舅爷,也是目前还活着的皇亲里辈分最高的外戚。 长宁伯周彧和寿宁侯张鹤龄两家打起来了,也就是曾经的国舅爷和现在的国舅爷打起来了! 两方都是太子的亲戚,难怪陶朱看到状纸后很尴尬呢。 温嬷嬷说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外戚斗法,草民遭殃,这个虎哥死的冤啊。” 温嬷嬷如此想,聚集在西四牌楼的老百姓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天然的会同情虎哥,因为如果他们遇到这种无妄之灾,怕也是这样告状无门,白送一条命罢了! 人们越同情虎哥父子,就越惧怕、憎恨外戚。 无论是长宁伯还是寿宁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狗咬狗一嘴毛,却害死了最弱势的老百姓! 事关京城两方顶级的外戚颜面,五城兵马司结束了盘查,赶紧打开了路障,驱散人群,刚才还挤得满满当当的西四牌楼很快人去楼空了。 温嬷嬷赶来驴车,陆善柔和凤姐上了车,魏崔城骑马跟着车,陶朱和麦穗也跟上了。 魏崔城问:“你要做什么?” 陶朱说道:“状纸你也看见了,这时候回宫,寿宁侯和长宁伯怕都是要找我说情,我得远远地躲开啊,陆宜人,我到乾鱼胡同住几天。” 陆善柔说道:“不行。” 陶朱拿出租房契约,“我是租客,陆宜人要违约不成?咱们不是说好了住到到期吗?就凭这张契约,咱们就是打官司,我也在理——我还有好多行李在乾鱼胡同呢。” 陆善柔:到期就给我滚! 澄清坊,乾鱼胡同。 一个月没回家了,到处都是灰尘,院子里的梧桐叶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众人回家,首先就是打扫。 陶朱和麦穗还算有眼色,抢着干活,提水扫地,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梧桐树下的桌子上添了两副碗筷。 陶朱和麦穗坐在来吃饭,都饿了,又是长身体的年龄,吃起来饭来,就像跟饭有仇似的,陶朱狠了四碗,麦穗杀了五碗。 饭后,温嬷嬷赶着驴车回南城蒜市口家去,陶朱和麦穗提水帮凤姐洗碗。 凤姐麻利的洗着碗,说道:“陶大侠,你是锦衣卫的小旗,又是牟大人的表小舅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陶朱好奇的拿着洗碗用的丝瓜络,往自己的胳膊上摩擦,“凤姐只管说。” 凤姐低声道:“我听说……那个金荣已经被李阁老放回家了,他是寿宁侯的表弟,今天状纸上写寿宁侯和长宁伯公然在闹市聚众斗殴,如此猖狂,我担心金荣狐假虎威,会去芳草院找麻烦。” “虽说我已经脱身了,但……终究放心不下曾经的姐妹,她们命如草芥,毫无反抗之力,你能不能去芳草院看看,那个金荣有没有拿她们这些弱女子撒气。如有,陶大侠能不能借着牟大人的关系,警告一下金荣?” 难得凤姐开口,又称呼他为大侠,陶朱拍着胸脯说道:“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芳草院。” 凤姐忙不迭的道谢。 陶朱说道:“不用谢,你在陆宜人面前帮我多美言几句,别赶我嘛,我喜欢住这里。在这里我过的很开心,不像在……家里,累得很。” 在宫里,陶朱跟家人说话都要打机锋,留个心眼,不敢直言。 陶朱和麦穗去了教坊司芳草院。 书房里,陆善柔打开暗格,这里藏着她尚未熨干的手稿。 结果打开一瞧,陆善柔捂住嘴巴,差点叫出来:都长出手指长的绿毛了! “我来,霉气伤人。”魏崔城把整个抽屉都拿出来,倒掉长绿毛的手稿,将抽屉洗干净,晾晒在外头。 满是绿毛的手稿一页页被腐水黏在一起,融化成一块豆腐般的纸山。 手稿被毁,这是所有写作者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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