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璧,你是十四岁离开家的,时至今日,已经二十载过去了。” “当时你阿姐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时过境迁,年岁改变,三十几许的妇人面容会有所变化。” “你能确定,你见的阿姐,就是你的阿姐吗?” 陈璧整个人愣住了。 疑惑犹如春日的小草,突兀地冒了个头。 “不可能,怎么能不是阿姐?” 陈璧不由喃喃自语起来:“她知道爹娘的小事,也偶尔说几句弟弟弟媳的近况,都对得上的。” 沈初宜叹了口气。 “陈璧,这是渭南淮水县柳家村的百姓名录,天授十年,柳家村陈氏一户发生大火,其夜火势蔓延迅速,很快就烧毁了屋舍。” “这一年,你阿姐年满二十,已经定亲,再过几日就要出嫁。” 沈初宜的声音很淡,去让陈璧的心沉入谷底。 “偏偏在出嫁之前,你们全家四口,你的父母、阿姐和弟弟全部死在了那一场火灾里。” 说到这里,沈初宜安静了许久,才继续开口:“无一存活。” “不可能!” 在无一存活四个字说出口后,陈璧表情狰狞起来,她几乎就要起身,往前窜来。 但她身上的夹板把她牢牢固定在地上,让她无法起身。 铁链的声音哗啦作响,听的人心情沉重。 陈璧的眼睛赤红:“那我见的阿姐,又是谁呢?” 沈初宜依旧平静,声音也平和而温柔。 “陈璧,”沈初宜直直看向她,目光沉静,“你真的没有看出异常吗?心底深处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还是这些年你自欺欺人,觉得你效忠的那个人,不会对你的家人动手?因为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对吗?” 陈璧愣住了。 她慢慢冷静下来,重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了。 陈璧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她绝对不会光靠这三言两语就松动。 若非如此,她进入慎刑司两日,就能招供了。 根本就不需要沈初宜出面。 沈初宜让章掌殿把渭南淮水县的名录给陈璧看。 因这名录年代久远,纸张都已经泛黄,上面的墨迹都有些斑驳,辨识不清。 但陈璧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家人的名讳。 陈大郎、王芳、陈静、陈影。 是她一家人的名字。 在名字下面,就是火灾亡故四个字,最后落笔是,除一女陈璧于宫中,田户暂留,以旁支代管。 当时是天授十年,那时陈璧十九岁,还不知会不会出宫,所以田户暂时留下了,由旁支打理。 章掌殿换了一本名录,翻开给陈璧看。 那是天授十六年,陈家的名录更新,笔墨重复抄录之后,添加一行。 “陈女官留宫,陈氏绝户,田产充旁支,均分纳银,共计五十八两,一并送入宫中。” 等到陈璧留在宫中,成为女官,她再也不会出宫回家,所以她家的田产便卖给了陈氏旁支,卖出来的银钱要经由外行走送入宫中给陈璧。 沈初宜等陈璧看完了,叹了口气:“当年外行走回宫是,给你带回来五十八两银子,这个就算当地名录也有记载,你可收到这笔钱?” 陈璧的呼吸都轻了。 她眼睛赤红,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行清泪扑簌而落。 天授十六年,她十九岁生辰,特地请阿姐吃酒。 那一日两人十分尽兴,阿姐还同她促膝长谈,说她行为稳妥,很得她的信任,所以准备以后阿姐升职了,让她成为布料库的管事姑姑。 她当时很高兴。 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没有白费,果然跟着阿姐,就能有好前途。 她记得当时阿姐给了她五十八两银子。 她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何会给她这个数。 阿姐就道:“今日是你生辰,我没什么好给你的,给你这个数的银子,祝你生辰快乐,以后顺顺利利,早日发财。” 这个五十八两银子,陈璧一直留在身上,每当难过时,都会拿出来看一眼。 看一眼,心里就安稳了。 可谁人能知道? 这不是她给的生辰礼物,那是她一家四口,父母姐弟的卖命钱。 陈璧呜咽一声,眼泪扑簌而落:“怎么会,怎么会!” “都是骗我的,骗我的。” ———— 沈初宜没有立即就开口,问她究竟是谁骗的她。 陈璧在宫中二十年,又做过许多阴司事,她城府太深,只要说错一句话,她就会立即惊觉,把所有的悲痛收敛起来。 别看她现在哭得这样凄厉,可当她明白过来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时,所有的悲痛就化为乌有了。 毕竟,家人已经二十年没见,他们也已经去世多年。 无论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对于活命这一件事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 陈璧这样的人,最难审问。 她们的心坚硬如铁,没有任何烈火可以融化。 沈初宜放任她哭了一会儿,然后才看向章掌殿,让章掌殿过去帮她擦了一下眼泪。 陈璧甚至还对章掌殿道谢。 “陈璧,”沈初宜开口,却是诉说前尘往事,“当年你也算是很出色的宫女,不仅样貌出众,在刘才人宫中时也很受重用。” “毕竟你入宫一年就转为三等宫女,比许多人都要强了,肯定很得刘才人喜欢。” 淑妃娘娘很是亲切,她声音温柔,娓娓道来,似乎在同陈璧一起回忆过去。 宫里的二十年,实在太漫长了。 漫长到陈璧都想不起来刘才人是谁,她在记忆里翻找片刻,才说:“奴婢很平凡,当年并不出色。” 沈初宜摇了摇头:“若非刘才人身体不好,否则你或许可能跟着她一起水涨船高,毕竟当时刘才人也很受宠。” 说到这里,沈初宜顿了顿,火花从她心里闪现。 她看向萧元宸,萧元宸也看向她。 眼神交汇,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沈初宜没有纠缠在这一刻的闪现上,她继续对陈璧掉:“你可记得,刘才人是怎么过世的吗?” 陈璧倒是不太抗拒沈初宜这样闲话家常。 她这几日被用了刑,为了让自己保持缄默,她一语不发,憋得很难受。 如今又刚得知家人都已经过世,自己才见过的阿姐是旁人冒名顶替,她心里是有很多疑惑和怨恨的。 但是此刻,这些都不能迸发出来。 她不自觉就跟着沈初宜的话语回忆起来。 “刘才人生得很美,柳叶眉,樱桃口,是个小家碧玉的江南女子,性子也温柔婉约,很得先帝喜爱。” “只可惜,刘才人命不好,她入宫之后身体就时好时坏,有时候月事经常血崩,绵延十日不见好,以致她身体虚弱,气血两亏。” 陈璧平静说:“后来刘才人有孕,本来是件很高兴的事情,但她却因身体虚弱而小产,自那之后就只能缠绵病榻,不说侍寝,她甚至都不能如常生活。” “没过一月,刘才人就香消玉殒了。” 时间相隔太久,陈璧实在无法有更多的情绪。 她说完,抬眸看向沈初宜:“所以淑妃娘娘,您要说什么呢?” 沈初宜笑了一下,道:“自从刘才人过世之后,你就回到了尚宫局,本来以你的口碑和能力,能去更好的地方,最后怎么年纪轻轻就去了布料库?” 对于库房来说,年长的没有心力再向上的宫人,是最适合的。 比如徐姑姑,年姑姑,她们都在宫里十几二十年了,年轻时努力过,向上过,年纪略长,不想再拼搏,便调去库房,也算是荣养的一种。 分过去的小宫 人,要么是刚入宫没有资历的,要么是本身就沉默寡言不会侍奉人的,或者有的曾经在宫里犯过事,只能去布料库伺候,大多也都是二十几许的年纪了。 因为许多宫人选择不出宫,她们就只能被上面的姐姐们压着,无法出头。 像年姑姑那样的好管事,会为下面的小宫女谋个好去处的,简直是少之又少。 说到这件事,陈璧倏然沉默了。 沈初宜安静看向她,片刻后却是叹了口气。 “这件事,本宫本来不想提,但你一直不肯开口,本宫只能问一问你。” 陈璧心中一跳,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沈初宜,很快就又低下头,不敢言语了。 沈初宜才说:“你在尚宫局,得罪了一个内行走吧?” 陈璧一言不发。 她不开口,沈初宜却没有停下。 “说得罪也不尽然,因该是他看中了你的美貌,想要逼迫你就范,你抵死不从打伤了他,被他公报私仇塞进了布料库。” “当时布料库的管事姑姑是个和事佬,不愿意管这种事,也不会护着手底下的人,所以你被分去布料库后,那名内行走依旧纠缠你,让你苦不堪言。” “别说了。” 陈璧忽然开口。 她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别说了!” 沈初宜没有如她愿,她继续开口:“直到有一日,他又把你抓去无人的厢房,想要对你行不轨之事。” 沈初宜叹了口气,脸上也显露出几分同情。 “有人救了你,对吗?” 这也是为何,后来陈璧对程雪寒忠心耿耿的原因。 她毕竟救过陈璧的命。 “你是不是疑惑本宫是如何猜到的?” “因为忽然有一日,那名一直纠缠你的内行走,就被调任去了杂役房,没过两日就死在了那里。” 陈璧倏然抬起头:“那又怎么样呢?” 沈初宜淡淡道:“本宫以为,那内行走该死。” 陈璧愣了一下。 就连萧元宸都看向沈初宜,却没有开口。 沈初宜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她一直盯着陈璧看:“陈璧,我知道,你很感激那个人,要是没有她,你这一辈子就毁了,因为她,你从泥沼里爬出来,一步步走到今日,成了尚宫局风光的姑姑。” “可是陈璧,谋害才人,诬陷淑妃,行巫蛊之术可是重罪,你要为了那个人承担一切,活生生把自己熬死吗?” “她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是真的帮了你,还是从一开始就选中了你,你经历的苦难,本来不该有的。那么多年了,谁能知道呢?” “毕竟,你的家人是怎么死的,你比我清楚,她经过你的手做的事情太多了,她不敢让你有任何逃离掌控的机会,哪怕让人冒名顶替你的姐姐,也必须要把你牢牢控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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