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宜轻声道:“如今我宫里尚无管事姑姑,姑姑又高升,待得以后,再请姑姑来我宫里颐养天年。” 这话若是对外人说,旁人一定以为沈初宜异想天开。 但徐姑姑却知道,沈初宜是多么坚定沉稳的人。 既然要走这条路,不往上攀爬,她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徐姑姑就道:“好,奴婢等小主步步高升,倒是再侍奉小主。”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沈初宜才低声道:“姑姑,前几日听了几句闲言,得请您讲一讲了。” 她简单把白家的事情一说,徐姑姑的面色立即就沉了下来。 “这是哪里听来的?” 沈初宜看了一眼守在门边的舒云,才道:“寿康宫。” 徐姑姑不由坐直身体。 她垂下眼来,那双吊眼罕见地透出三分犹豫。 她思忖片刻,重新抬起眼眸,却看到沈初宜那双坚定的眉眼。 徐姑姑忽然就放心了。 对于沈初宜来说,情爱根本无关紧要。 所以无论知道什么,听到什么,她都不会伤心难过。 徐姑姑这才思索着开口。 “忠义侯白千锋,原是先帝 身边的伴读,后先帝登基为帝,他便成为最忠心的近臣。忠义侯能文能武,战功卓绝,曾救驾立功,也曾匡扶国祚,救驾时便被封为忠义侯,赐住永安巷。” 永安巷所住全是天子近臣,忠勇无双,为国立下汗马功劳,非陛下最信任之忠臣不得入。 可见这位忠义侯多得先帝看中。 沈初宜点点头,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因是先帝近臣,所以忠义侯全家经常出入宫闱,三节两寿皆会入宫,忠义侯夫人及子女们偶尔也会入宫觐见皇后娘娘。” 徐姑姑用很平静的口吻,诉说当年那段宫闱往事。 “忠义侯夫人同忠义侯是娃娃亲,两人青梅竹马,极为恩爱,是京中一段佳话。成婚之后共诞育两儿两女,当时经常领进宫的是长子和长女。” 徐姑姑道:“那位白家大小姐俊秀灵巧,聪慧可人,颇得娘娘们的喜欢,奴婢记得……” 徐姑姑仔细回忆了一番,才道:“奴婢记得,曾经有一次宫宴,天潢贵胄们在御花园游园玩耍,白家大小姐不小心被蜜蜂蛰了脸,即便疼痛难忍,也未曾哭闹不休。” “当时陛下也很年少,却没有惊慌失措,立即命宫人取皂荚水过来,仔细给白大小姐清洗伤口。” “后来太医赶到,说陛下的处置非常得宜,如若不然,白大小姐脸上可能要落疤痕。” 听着徐姑姑娓娓道来,沈初宜都能想象那年春雨如油,桃花绽放,纷飞花瓣之下,少年少女相视而笑。 何谓青梅竹马,这便是。 徐姑姑抬眸看向沈初宜,见她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从头到尾心如止水,这才彻底安心。 “从那之后,皇后娘娘就总是有意无意说起这一桩美事来。” 一阵微风拂过,窗棱上的竹帘扑簌作响,在轻轻浅浅的沙沙声里,徐姑姑的声音悠扬轻缓。 把人一瞬便带入当年那一幕春光灿烂,两小无猜。 徐姑姑道:“大抵因这缘分,本应给大皇子做伴读的白家大郎成了陛下的伴读。” “如此一来,两家走得更亲近了,那时候先帝还曾说过要以后做儿女亲家的话。” “不过,当年忠义侯和侯夫人都极有分寸,从来不到处张扬,当时的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也并不经常议论此事,只有身边伺候的宫人才知道这一段佳话。” 徐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也只有她这样的资历,才知道那些往事。 “后来陛下年岁渐长,宫里有发生那样的波折,忠义侯一心效忠陛下,就连女儿年满十七,都未曾入宫求姻缘。” “这婚事便耽搁下来。” 说到这里,徐姑姑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最后是陛下被立为太子,继承大统。” “那时太后娘娘想要再问这一桩天作姻缘,只可惜白大小姐福薄,当时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听到这里,沈初宜也不由叹了口气。 本来是多么好的姻缘。 若她健康平安,说不得真能入主东宫,成为明媒正娶的太子妃,现在宫里可能也有皇后了。 可命运无常,白家姑娘终究在花季之年香消玉殒。 徐姑姑又去看沈初宜。 见她面上只有惋惜,声音便压得更低。 “听闻,就是为了她,陛下才不愿立后。” “原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天赐良缘,如今天人永隔,此生无法眷属,确实让人遗憾。” 那空缺的凤位,孤独的龙椅,似乎都印证着萧元宸对白家姑娘的心意。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徐姑姑忽然笑了一下,道:“当时宫里还有人说,这白大小姐也不枉此生,毕竟有帝王倾心所爱,永远都是陛下心上人。” “可奴婢不这样认为。” “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人都死了,要那些情情爱爱的美名有什么用处?” 徐姑姑平和地看向沈初宜:“小主,您说呢?” 这是在宽慰沈初宜,也是在告诫她。 什么帝王所爱,什么空留凤椅,那不过都是宫人茶余饭后的妄想罢了。 白家姑娘到底没能拥有这一切,她在花季之年夭折,什么福气都没享到,如何敢说命好? 沈初宜拍了拍徐姑姑的手,笑容平静而笃定。 “姑姑你放心,我心里很明白,应该要什么,应该如何做。” 徐姑姑松了口气。 她看了看守在门边的舒云,压低声音道:“如今宫里无后,陛下亦心有所属,其实是小主最好的机会。” “才人之上,有充容昭仪,昭仪之上还有九嫔,小主总能节节高升,独领一宫主位。方才奴婢瞧见,那紫檀木节节高升书架,都已经摆在书房里了。” “这说明,陛下对你到底有几分不同。” 沈初宜并不知道这书架有何贵重,徐姑姑就给她讲解一番。 沈初宜倒是有些惊讶。 “竟然宜妃娘娘和端嫔娘娘都想要?” 徐姑姑点点头,倏然笑了一下:“自然想要,睿太后娘娘以前虽不是最得宠的,可生得麟儿却是最争气的,谁不想要这好机缘的,没想到……” 说到这里,徐姑姑又忍不住上下端详沈初宜。 “小主,您的好运道要来了。” 沈初宜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不过她却并未喜笑颜开,高兴得失去理智,她只是看向徐姑姑,用几不可察的嗓音说:“徐姑姑,若白家要送二小姐入宫呢?” 徐姑姑不由瞪大了双眼。 “什么?” 这两句说出口,徐姑姑忙捂了一下嘴,轻轻拍了一下胸口。 她可绝不是一惊一乍的性子。 徐姑姑舒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思忖着说:“这位白家二小姐比大小姐年少三岁,今年刚满十八,奴婢听闻……同大小姐面容肖似,就连脾气秉性都是一般无二。” 心心念念,遗憾错失的佳人香消玉殒,如今再入宫一位面容相似的窈窕淑女,君子可好逑? 徐姑姑一时间,竟是有些替沈初宜捏了把汗。 沈初宜却依旧沉稳。 她闭了闭眼睛,片刻后再睁眼,眼眸里只有坚定。 “无论这位白家二小姐入宫后如何,也不是我一个才人应该考虑的事,要着急的,怕是那几位主位娘娘。” 在宫妃这条路上,她还有无数阶梯要迈,可那些已经有皇嗣承欢膝下,稳坐高堂的主位娘娘们,却已经要面对这位来势汹汹的两小无猜了。 沈初宜忽然笑了一声。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犹如一缕清风,吹散了徐姑姑的焦躁。 “不过只差三岁,大小姐是青梅竹马,二小姐岂不一样?” “到时候,宫里只怕又要热闹。”
第48章 徐姑姑仔细说了说她记得的旧事,最后听沈初宜问:“这两位小姐闺名几何?” “奴婢隐约记得,”徐姑姑思索地道,“白家大小姐名叫白凝霜,二小姐名叫白静姝。” 沈初宜念了两句名字,把她们记在心里,然后才看向徐姑姑。 “姑姑今日我所言,还请保密,不要对外提及。” 徐姑姑道:“奴婢省得,小主尽管放心,不过奴婢已经同程尚宫恳请过,会陪伴贵人们一起去畅春园。” 沈初宜听了心中一喜,这一次脸上的笑容灿烂许多。 “当真?” 徐姑姑就笑了。 “这一回程尚宫不去畅春园,奴婢不是很放心,小主这几个月正是要紧的日子,奴婢得过去盯着。” “年姐姐那边不能出宫,可不就只有我了?” 说到底,还是怕沈初宜在畅春园遇到事情,无人可依,无人可用。 沈初宜眼眶泛红,她紧紧握着徐姑姑的手:“姑姑……” 徐姑姑难得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很淡,很浅,稍纵即逝,沈初宜都没看到。 她拍了一下沈初宜的手背,说:“奴婢这可不是为了小主,奴婢是要去畅春园避暑的,这宫里头太热了。” 说到这里,主仆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徐姑姑三言两语,就给沈初宜透了底。 这一次畅 春园,沈初宜也要去伴驾,若非如此,徐姑姑大抵也不会折腾这一遭。 徐姑姑在尚宫局的差事不算轻松,她只略坐了小半个时辰,便匆匆走了。 沈初宜靠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狸奴戏球团扇,轻轻扇着风。 她半垂着眼眸,眼睫浓密卷翘,在光洁的脸颊上落下一道惊鸿。 团扇轻摇,暗香浮动。 舒云没有打搅她,安静守在一边,正在一颗颗剥葡萄皮。 一时间,寝殿安静无声。 沈初宜在思索白家的事情。 跟徐姑姑所言不同,沈初宜思索的是白家在先帝和当今陛下中的不同态度。 先帝时,大皇子二皇子夺嫡,忠义侯宁做孤臣,也不愿意混入这一团混战中,他绝口不提陛下曾亲口说过儿女婚事。 若他当时提及同三皇子的亲事,那结局可能会有所不同,那一桩亲事,很可能把萧元宸也拖入夺嫡的泥沼里。 以沈初宜浅薄的政见来看,忠义侯此举,其实是为了保护萧元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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