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宜笑了。 她的笑声随风往前飘,只有几不可查的欢喜钻入萧元宸的耳中。 又有点痒。 沈初宜道:“陛下,睿太后娘娘晕车也晕船吧?倒是失去了很多玩乐机会。” 萧元宸沉默片刻,没有回答。 沈初宜就自顾自地说:“说实话,妾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风景。” “十三岁入宫之前,妾就生活在家里的小乡村,每日不是打猪草就是洗衣做饭,父亲过世之后,母亲一个人种地赚钱,养活我同阿 妹。” “那时候家里养了两头猪,十只鸡,阿妹身体不好,每天尽心尽力照顾那几只鸡,倒是比别家的更会下蛋。” 沈初宜不知道为何忽然开始回忆过往。 萧元宸也没有打断她,听她娓娓道来。 每当同她说话,他的心都出奇安静。 所有的喧嚣和吵闹都被排除在外,剩下的只有温柔宁静。 沈初宜道:“那十只小母鸡每天能下七八个蛋,阿娘就会取出两个,剩下的攒起来换酱油和糖。” “即便只有两个鸡蛋,但我同阿妹也会省出一口,故意放到母亲的碗中。” “我记得十二岁生辰那一年,母亲特地去做了几天苦工,给我买了一条红发带。” “一晃神,好多年过去了。” 萧元宸即便再亲民,再知道如何耕种,再关心民生,也从来无人同他讲过这样平凡的农家生活。 虽然贫寒,可听起来却母慈子孝,和和美美。 “年少的时候,我有过很多心愿的,父亲生病之后,我盼着父亲病好,父亲过世之后,我又盼着家里富裕一些,早早治好阿妹,让母亲不要那么辛苦。那时候,我的人生里只有赚钱两个字,多余的风景从来不曾看过。” “其实家乡的景色很美,我家的屋舍后面就是村里的小杏山,那山上种了好多杏树,每年到了季节的时候,村里人都会一起去摘杏子,一起去卖给镇上的酒楼。” “其实杏花也很美。” “可那时候的我从来没关心过杏花,只关心能摘多少杏子,换多少药钱。” 萧元宸低下头,把下巴放到她肩膀上,头碰着她的。 “觉得辛苦吗?” 沈初宜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这一动,额角就磕在了萧元宸的额角上。 嘭的一声,两人一起愣了。 “噗。” 沈初宜没忍住,还是笑了起来。 萧元宸也低低笑了一声。 他重新站直身体,手上挪移,慢慢覆盖住了沈初宜的手背。 两个人安静了很久。 萧元宸才说:“你继续说,朕还挺喜欢听的。” 沈初宜倒是沉默了。 她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说这些,可能风景太好了。” “后来我入宫做宫女,一开始是侍奉李贵嫔,”沈初宜顿了顿,同他解释,“现在是德太妃,先帝龙驭宾天之后,娘娘就去了归隐寺,为陛下和娘娘们祈福。” 萧元宸道:“朕记得德太妃,是个很和蔼的母妃。” 沈初宜就笑了。 她道:“娘娘很好的,我刚入宫什么都不懂,那时候家里贫困,母亲又没学过女红,我连缝补都没学过。” “那时候衣裳坏了破了,我央求年长的姐姐帮我忙,德太妃有一次知道了,就让擅长针线的姑姑教导我。” “其实我从那会儿才开始学针线,手艺不好,叫陛下笑话了。” 萧元宸没说话,却握着她的手松开栏杆,往后摸去。 入手时熟悉的荷包。 沈初宜眼睛一亮,声音更欢喜几分:“陛下戴着呢?” 萧元宸低笑一声,道:“戴着呢。” “沈才人费心所做,朕岂能不珍惜?” 他告诉沈初宜:“有时候东西不需要多精美,用心实用就好。” “你不了解母后,今日所有的寿礼,唯独你送的母后最喜欢,当时的笑容是不一样的。” 沈初宜有些惊讶。 “真的?” 萧元宸点点头,道:“真的。” 沈初宜就又笑了起来。 方才的那场不愉快两人都没提,沈初宜又开始说入宫后的琐事,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她就撒娇了。 “妾累了,咱们回去吧。” 主要是两个人一起出来太久,若是让旁人知道,还不知如何想。 沈初宜都是不怕旁人说闲话,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来畅春园是过来避暑开心的,不是过来找事的。 若想斗,回宫再说,畅春园先玩高兴才好。 萧元宸扶着她转过身,垂下眼眸看她。 “陛下?” 沈初宜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比金沙湖的湖水还要明亮。 当真是月貌花容,风姿绰约。 尤其是那双染着笑的眼眸,自是清眸流盼,明眸善睐。 萧元宸很喜欢沈初宜的这双眼。 在她坚定的眼眸里,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脆弱和恶意。 萧元宸低下头,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 楼船随波荡漾,一如人心。 沈初宜面上绯红,她浅浅闭上双眸,似乎沉醉在这温柔乡里。 萧元宸轻轻抱了一下她,道:“回去吧。” 两人来到门边,便看到姚多福欲言又止。 萧元宸瞥了一眼,姚多福倒是没有多话。 待回到楼船中,厅堂里依旧歌舞升平。 这会儿换了杂戏班的伶人在表演,瞧着是彩球舞蹈,十分精彩。 庄懿太后很喜欢看杂戏,今日这一出是新排的,众人都看得很认真,时不时爆发掌声。 待最后绣球高高坠落,稳稳落在伶人的怀中,太后娘娘便笑道:“好!” 伶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材柔软细瘦,她同太后行礼,声音清脆:“谢娘娘称赞。” 太后一挥手,她身边的钱掌殿就道:“太后娘娘赏赐银二十。” 那小伶人高兴坏了,跪下给太后磕头。 “娘娘大慈大悲,长命百岁。” 太后愣了一下,大家伙儿一起笑了起来。 这一场千秋宴,就在其乐融融的气氛里结束了。 楼船回到听涛阁,定国公府众人依次上前告退。 定国公府的人时常能入宫看望太后,她也并未多依依不舍,勉励了几句就让人走了。 等定国公府的人一走,太后就让人把几位皇嗣带了下去。 听涛阁中,就只剩下太后皇帝和一众妃嫔。 出乎沈初宜的意料,庄懿太后并未把今天的事情压到明日,甭管今天是什么日子,她都想速战速决,绝不拖延。 果然,等人都走了,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见。 她冷声道:“德妃,怎么回事?”
第59章 庄懿太后当了二十多年皇后,又做了四年太后,她但凡收起笑容,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就相当慑人。 她这话一开口,德妃面色刷地就白了。 别看平日里德妃端庄稳重,一副尊贵持重的模样,此刻在庄懿太后面前,也多少显得稚嫩。 她甚至难得慌张了一下。 德妃忙站起身来,犹豫片刻,还是道:“是臣妾管宫不力,请太后娘娘责罚。” 沈初宜看到,德妃嘴唇都白了。 但沈初宜也清楚,她嘴里说着认错的话,心里大概还是委屈的。 若是往常,宜妃一定要落井下石,不过她倒是知道自家姑母的性子,此刻倒是没敢开口,只坐在那吃茶。 庄懿太后慢慢抬起眼眸。 她生得很美,即便已过不惑之年,即将登入知天命的年岁,也依旧美得夺魂摄魄。 那是多年荣华富贵,权力巅峰蕴养出来的气魄。 只是年岁上来之后,她身上更多的是慈祥和温和,冲淡了她艳丽夺目的五官。 此刻这一眼,简直锋芒毕露。 德妃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沈初宜能感受到,在场众人都放轻了呼吸,显得有些害怕。 而萧元宸依旧在淡然吃茶。 庄懿太后的确比恭睿太后温柔和善,可她发脾气的样子,在场众人却还是第一次见。 这让诸位宫妃心里都上了警铃,提醒自己以后要更恭敬。 庄懿太后定定看向德妃,这才开口:“之前芙蓉园白选侍遇险,哀家念你头次办这样大的差事,会有疏漏也情有可原,便没有严加训斥。” “只不过才一日,宫宴就也出了事。” 庄懿太后声音平静淡然,似乎并不生气,可众人却却都屏息凝神,一字一句仔细听讲。 “哀家有幸得先帝恩赏,统御 六宫二十载,说句不好听的,那些手段阴司,哀家早就见怪不怪,不过是佛像染血,寿礼被污,这是多大的事啊?” 庄懿太后甚至轻笑一声:“最起码,动手的人没杀人放火,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几句话庄懿太后说得轻描淡写,但沈初宜听来却毛骨悚然。 她这是在意有所指。 萧元宸安静坐在龙椅上,他垂着眼眸,面上是一贯的平静淡漠。 似乎庄懿太后所说并无不妥。 庄懿太后也不去看他,只淡淡扫视众人。 “德妃,无论旁人用什么手段,无论生了什么样的心思,归根结底,还是你管宫不力,若是你治下严厉,宫人皆臣服与你,又有谁敢助纣为孽,甘愿拿性命冒大不韪呢?” 沈初宜倒是没想到,庄懿太后今日手段凌厉,并非是要详查动手破坏寿礼之人,她来势汹汹,一股脑冲德妃发来。 德妃管宫两载,这两年宫里平平顺顺,德妃名声也越来越好,加上大皇子活泼健康,宫中的许多人就动了心思。 人人都喜欢从龙之功。 巴不得自己就是推举陛下上位的那个人。 谁不眼红定国公府,谁不羡慕成国公府,如今再看忠义侯府,哪里还有从前威风荣耀的光景。 可这从龙之功,也不是人人都能赚到手里的。 德妃的确年轻,她稍微心思浮动,就给了其他人可乘之机。 想来,方才在楼船上,德妃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此刻她虽然面色灰白,却并不错愕惊慌,反而有一种心如死灰的宁静。 庄懿太后倒也没有把话说死。 她看德妃嘴唇都白了,倒是叹了口气:“你还年轻,不知道那些人做起恶来会是什么模样,哀家也知你辛苦,可如今这么多是非,哀家若是还轻拿轻放,旁人会如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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