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顾甑舀了一勺粥,递到宋窈面前。 眼下他们既已出了盛京,沈怀璧找他们定然很艰难,宋窈已打定主意要自救了。所以顾甑喂的粥,她也悉数喝了。 顾甑见状,难得露出了真心的笑意:“你若喜欢,明日我继续做给你吃。” “喜欢?”宋窈吃了热粥之后,身上也逐渐有了力气,闻言她掀起眼脸,看向顾甑,满脸都是讽刺,“顾甑,你在我宋家待了数十年,我日日吃的是什么,喝的是什么,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一碗难以下咽的野菜粥,你觉得我会喜欢吗?” 顾甑听到这话,攥着碗沿的手倏忽收紧。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顾甑知道,宋窈对吃食一向不挑剔,此刻她这么说,无非是故意在气他。所以顾甑也不生气,只当没听见她的话,只平静问:“你还吃野果么?” “!!!”宋窈气的将头直接扭到一旁。 顾甑也没再说话了,他默默出去将碗筷洗好,然后回来,同宋窈挤在一张床上。 宋窈瞬间便怒了:“你做什么?你别碰我!你走!” 自从宋窈恢复记忆之后,他们两人就再未同床共枕过了。如今顾甑甫一靠近,宋窈整个人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猫,整个人瞬间就炸毛了。 原本正欲躺下的顾甑,见宋窈抗拒的厉害,最终沉默须臾,便翻身下去,站在床边。 借着明晃晃的月光,顾甑看见了宋窈眼里深深的恨意。 自宋修远死了之后,这些恨意,顾甑在宋窈的脸上看了无数次,可每看一次,他仍会难受一次。所以他抬手盖住宋窈的眼睛,声色沙哑道:“窈窈,你别这么看我。” 别这么看他?那他想要让她怎么看他?像从前那样,被他耍的团团转那样看他?! 宋窈张嘴想嘲讽回去,但话至嘴边了,却又被她咽了回去。 只要她能逃出去,她便能将顾甑绳之以法,她何必在这里与他多费口舌呢! 宋窈将头扭向里面,顾甑这才松开手,自顾自躺在床边的地上。明亮的月光从破烂的窗口晃进来,顾甑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目光落在宋窈身上,像一只卑微又忠心的犬类。 但躺在床上的宋窈看都没看他一眼,宋窈还在想要怎么逃走。 想必顾甑也知道,卫帝查到了他让人冒充五皇子刺杀他一事,所以才会想越狱逃走。那么既然他们出了盛京,顾甑定然会带着她继续逃才是。 明天赶路时,她一定要趁机逃走。 宋窈抱着这个念头入睡,等她再醒来时,屋内已是一派亮堂了。宋窈不适的眯了眯眼睛,隐约听到有响动。 她偏头,就见顾甑在修窗户。 见宋窈看过来,顾甑放下手中的木板,冲她道:“你醒了,我熬了粥,我给你端去。” 宋窈没说话,目光在屋里旋了一圈。 昨日还破败不堪的木屋,今日突然整洁了不少。宋窈敏锐的发现,昨日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泥坛子,已被顾甑洗的干干净净的,里面还插着一把开的正盛的野花。 很快,顾甑便捧着粥进来了。宋窈并未喝粥,而是直接问:“你打算要在这里住下?”不然顾甑怎么会连门窗也修补好了? 顾甑嗯了声,舀了一勺粥,递到宋窈唇畔。 从前他忙着读书,忽略了宋窈,才会让他们之间以遗憾收场。如今千帆过尽,他想抛下一切与宋窈隐于山林,从此做一对神仙眷属。 顾甑打算住在这里这件事,打的宋窈一个措手不及。可很快,宋窈便又冷静下来。 这山里除了野菜野果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顾甑若想住在这里,少不得需要添置一些东西。之前在路上,她昏昏欲睡时,似乎听到了成茂的声音。 但她醒来之后,却一直没见到成茂,想来成茂与他们分开走了。那么眼下就剩下顾甑一个人在她身边了,只要顾甑出门采买,她便能有逃跑的机会了。 是以之后这几日,宋窈不是嫌饭没味,就是嫌山里的蚊蝇多。短短数日,宋窈不但人瘦了一圈,身上也被蚊蝇咬的起了许多包。 顾甑在木屋里熏了艾草,可仍不管用。再苦再难受他都可以忍,可看着日渐消瘦,以及身上起了许多包的宋窈,顾甑终究是退了一步。 “好,你且再忍一忍,明日去置办些东西回来。” 因着顾甑这句话,这天夜里,宋窈难得没有对顾甑甩脸子。山中无事,他们吃过晚饭后,早早便躺下了。 依旧是宋窈睡床,顾甑躺在地上。 外面萤火点点,蛙声一片,乳白色的月光,从窗户缝隙溜进来,给屋内镀上了一层亮光。 顾甑躺在地上,看着宋窈的背影,轻声问:“窈窈,你睡着了么?” 宋窈没睡着,但是她不想理顾甑,便没说话 从前,一直是宋窈在他面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在他们独处这段时间,说个不停说话的人却成了顾甑。 一向沉默寡言的人,这几天却不停在找话题同宋窈说话的。 顾甑说了许多他们从前的事,有些事情,宋窈都不记得了,但他却记得一清二楚。若是从前在宋窈还喜欢顾甑时,宋窈听到这些,定然会很欢喜。 可现在她不喜欢顾甑了,再听到这些时,宋窈内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而今夜,顾甑并未说从前那些事,他突兀道:“窈窈,是你让沈怀璧去调查,我找人冒充五皇子刺杀陛下一事的吧。” 宋窈怔了下,她没想到,顾甑竟然会提起这事。旋即她冷冰冰道:“怎么?你做得了初一,我就做不了十五了?” 从前宋窈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导致很多事都看不真切。后来她不喜欢顾甑了之后,宋窈才看清楚很多事情的本质。 比如,当年顾甑之所以从拐子窝救她出来,并千辛万苦将她送回宋家。并非是他这人善良,而是他知道她是官员之女,想利用她让自己摆脱命运的泥潭。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毕竟顾甑真真切切救了自己,所以哪怕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利用,宋窈也没怪他。 宋窈唯一怪的是,自己曾经喜欢过他。 因为她的喜欢,害的沈家落难,害的她爹爹死于顾甑之手。关于这两点,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顾甑,也无法原谅她自己。 顾甑听到宋窈这么说,又想起了宋窈曾经说的那句‘你死了我就原谅你’。一念至此,他望着宋窈的眸子,瞬间便黯淡下来了。 屋内落针可闻,只有夜风拂过山林,发出窸窣的响声。 许是今夜的月光太明亮了,晃的顾甑睡不着。他望着宋窈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升起了倾诉欲:“窈窈,我好像从没跟你说过,我的身世吧。” 宋窈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不想说话,她没搭理顾甑。 而眼下的顾甑,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即便宋窈没答话,他仍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娘本是花楼的花魁,她人长得好看,又有一把好嗓子,被许多客人追捧。但她却看上了一个穷书生。那书生一穷二白,但胜在有一副好皮囊,且文采极好……” 之后便是话本子上,烂俗的花魁爱生书生,身心交付又赠银钱供书生赶考,但书生高中后,却将她弃之如履的故事。 当初那书生离开不久,顾甑的花魁娘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可她仍陷在情爱里执迷不悔,用尽所有家当为自己赎身,为自己挣个良籍,一面待产,一面做着书生高中后来娶她的美梦。 最后,书生确实高中了,但他却另娶美娇娘了。 顾顾甑的花魁娘气不过,带着顾甑上门去讨要说法时,那书生家中走水,全家上下无一例外全死在了那场走水里。 顾甑花魁娘的美梦彻底碎了一地,她一个女子,带着幼子无以为生,最终只得又重回了万花楼。 她离开前,是万花楼的头牌花魁。如今生了儿子再回去,便成了下等的花娘。从前是别人赔笑着讨她欢心,现在则是她要使尽浑身解数,讨来寻欢作乐的客人欢心。 这样巨大的落差,让顾母的心里愈发扭曲起来了。平素对待客人时,她脸上永远都堆着笑。可一转头,却将所有的怒气怨恨全发泄在了年幼的顾甑身上。 “都怪你这个丧门星!都是你!要不是你!老娘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时候的顾甑还不叫顾甑,他没有名字,因为年幼在花楼里帮忙打杂,所以大家都叫他小瓶子。 他的童年没有体会到父母之爱,只体会到了生母的怨憎。 后来顾甑的花魁娘攀上了一个做生意经过的富商,哄的那富商为她赎了身。原本顾甑的花魁娘是要将顾甑抛弃的,可那富商却主动道:“既是你儿子,那便一并接回家去,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怪可怜的。” 那时候,顾甑还以为,自己遇到了善人。 可直到去了孤家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遇见的是披了善人披的恶魔。 顾老爷表面上对他很好,不但锦衣玉食供着他,还将他视若亲子一样,甚至他还让他跟着他姓顾,为他取名为顾甑。 那时候,顾甑以为,自己的人生是苦尽甘来的。可随着顾老爷对他越来越亲密,顾甑才意识到,他伪善面具下丑陋的面容。 那时候的顾甑虽然是个孩子,但他自幼是在花楼长大的,知道有些达官贵人有特殊的癖好。 那时候,顾甑将这些事告诉他的花魁娘,他希望他的花魁娘能帮他。 可到最后,他的花魁娘非但不帮他,甚至还要帮着顾老爷逼迫他屈服。在他们两人向他动手的那天夜里,顾甑在他们的药里动了手脚,继而一把火烧掉了那个肮脏的顾家,然后又开始了孑然一身的流浪。 之后,他便遇到了宋窈。 遇见宋窈时,那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而宋窈的出现,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 但在顾家的种种,顾甑无法告知宋窈,是以他只告知了宋窈前半部分。 顾甑说完之后,屋内还是落针可闻。顾甑扯唇凄惨笑了笑,刚垂下眼睫时,就听宋窈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像是隆冬时节的大雪,飘了过去。 她说:“顾甑,你凄惨的过去,并不是你作恶的理由。”也不是他害死她爹爹的理由。 “而且我爹爹曾经对你那么好……”说话间,宋窈的眼泪滚了下来。 顾甑哽咽了一下,望着宋窈决绝的背影,沙哑解释:“我当时只想拉住他,不让他进京,并没想过要他的性命。” “你没想过要我爹爹的性命,可我爹爹就是死在你手里的。” 宋窈一句话,让顾甑再无辩解的余地。他只得垂眸,低低道:“窈窈,对不起。” 事到如今,除了对不起之外,顾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而宋窈却没再说话,只漠然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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