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持坐在马上,看着那一池明净清透的池水,嗤之以鼻,有什么好看的? 庄子上那温泉池子,不比它强? 许是他自个儿也知道这话讨嫌,没说出来,问她:“走近些去看看?” 罢了,来都来了,叫她高兴些要紧。 见萧持主动开了尊口,翁绿萼也没再继续僵着,点了点头。 几乎在她点头的那一瞬间,萧持便掐着她的腰,轻轻松松地举着她下了马。 帷帽微晃,翁绿萼索性取下了帷帽,没了朦胧的白纱遮挡,眼前山泉水清的美景更加清晰地落入她眼底,只见泉落怪石,水滴飞溅,如泄万斛珍珠,在天光照耀下,更觉绚烂迷人。 她在专心赏景,殊不知,她一身烟紫罗裙,身段婀娜风流,芳姝明媚,落在别人眼中,亦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 “夫君。”翁绿萼醉心于清泉叮咚的美景之中,一时间忘了两人先前的不愉快,回头唤他,一双杏眼盈盈动人,“这里的景致是不是很美?遣云先生曾言‘临泉照影,清寒沁骨,客尘都浣’,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萧持眼里、心里,只有她刚刚对着自己微笑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什么劳什子泉水,依他看,就是不如蓬莱庄里的那个温泉池子瞧着顺眼! 他尚未回话,就听得一阵青涩男声响起:“女公子也爱读遣云先生的游志么?” 萧持皱着眉,黑着脸看向那狗胆包天,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搭讪他妻的贼人。 翁绿萼微微颦眉,看过去,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俊秀年轻人正在和她说话。 在外偶遇,他态度彬彬有礼,又听他提起遣云先生,翁绿萼自然会对人客气一些,略略颔首,应了声是,她便不准备再与他继续交谈。 年轻书生见她姿态婉丽,举止闲冶,寥寥几句谈吐间,足以可见她性明敏慧,是娶妻的不二之选。 他红着脸:“不知女公子家住何方……”他顿了顿,仿佛怕自己唐突了佳人,又红着脸解释道,“女公子切莫误会,我,我乃东莱人士,对此地山水,还称得上熟悉。若是女公子想要游山玩水,我可为女公子引路,也可与你讲解几处典故……” 他话音未落,一阵冷锐剑光闪过,还浸着血腥气的锋利剑刃已经落在他脖颈旁,剑刃被拔出鞘时隐隐的嗡嗡铮鸣声落在耳畔,书生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再反应过来时,腿都要吓软了。 “女公子,你的护卫,他——”书生抖抖索索地抬起手,想要撇开剑刃,却见那人高马大的黑脸护卫蓦地冷笑一声,用另一只手揽了美人纤腰在怀,眼神 却是直勾勾地瞪着他,语气傲慢又不悦:“女公子,告诉他,我是谁?” 女公子?护卫? 这种没甚眼力劲儿的人还读什么书!入朝廷当官也只有害得老皇帝丢了龙椅的废物劲儿。 不如趁早回家挖红薯去! 萧持的脾气来得又急又沉,翁绿萼叹了口气,想起今日为了戴帷帽,她没有梳往日那样繁复华丽的妇人髻,只用一支玉簪绾了单螺髻,没有想到却让那位书生误会了。 “我夫君性子急,公子莫怪。”翁绿萼脸上笑意淡淡的,又抬眼看他,“夫君,我有些累了。走吧。” 她语气柔柔,犹如春风化雨,瞬间就将萧持脸上那点儿戾气给吹散了。 他收起剑,冷冷觑了失魂落魄的书生一眼:“还不走?” 书生凄苦地望了翁绿萼一眼,似乎在痛苦于这一场有缘无分的红鸾星动,他余光瞥见萧持按着剑的手又有把持不住的趋势,忙捂着脸飞快跑了。 萧持嗤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也配肖想他的妻? 翁绿萼彻底没了赏景的兴致,冷着脸往正在不远处吃草的挟翼走去。 萧持有些莫名,拉住她的手腕,细细一条,犹如美玉,触手生温。 “不看了?” 翁绿萼嗯了一声:“看过便罢了,不好扰了夫君的正事。” 奇怪,她虽唤他夫君,语气也正常,但萧持就是听出一股古里古怪的感觉。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脸上多多少少也带了些冷色出来:“我带你出来游山玩水,是想让你高兴。你若是觉得不够,我叫那书生回来给你做向导,再给你讲解讲解这山水野趣,再让你们探讨探讨那遣云先生的诗作。你满意了?”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翁绿萼紧紧抿着唇,低声道:“不过萍水相逢的一陌生人,也值得夫君这样动气吗?” 是萍水相逢不假,可他那眼珠子都快黏在她脸上了! 这样轻浮冒昧,她只当不知,也不恼? 下巴忽地被他攫住,传来一阵隐隐的痛感。 翁绿萼皱着眉,眼底隐隐浮上些水光,她倔强地垂下眼,不想看他。 “你是我的妻,旁的男人肖想你美色,我焉能忍?”萧持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见她还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更来气了,手上力道微重,疼得翁绿萼眼睫轻颤,“我知你容色过人,但,皮囊而已。今后出行,都戴上帷帽,别摘了。” 他语气凉薄,隐隐有迁怒于她的意思,翁绿萼垂下眼,唇角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皮囊而已。 他喜欢的,不也是这副皮囊吗? 萧持还在看着她,等着她低下头、软下态度的回应。 翁绿萼没有让他失望,声音平静而柔顺:“是,君侯命令,妾领训。” 就在这几日,因为几番入骨的亲昵而有所靠近的两个人,一瞬间又回到了他们各自原本的位置。 高高在上、不容违逆的君侯,与仰他鼻息、柔顺静默的妻子。 翁绿萼想着,她真是笨,险些失了本心与分寸。 一个只当她是挡箭牌的男人,怎么可能对她有真心。 或许是看在她这段时日用心服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才对她,有所优待吧? 翁绿萼浅浅呼吸着,她拼命忍下心里不断涌现的酸涩,告诫自己,不许哭。 有什么好哭的。 在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她对萧持有了不该有的期待。 现在受到教训,是她活该。 萧持看她一声不吭地就转身往停着马的方向走,脸色微沉,心情显而易见地变得更加不愉快。 他说的难道不是实话?那些男人个个粗俗浅薄,连得到她正眼相看的资格都不该有。 “夫君?”翁绿萼缓了缓呼吸,转过头看向他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异样,仍是萧持熟悉的柔软笑容,“我有些累了,回去吧。” 按照萧持原先的计划,他们可以在甘露泉附近住一晚,第二日清晨带着她上山看一看此地的云海日出,再慢悠悠地骑马回去。 她却说此时就要回去。 萧持兴致全无:“随你。” 不同于来时吵吵嚷嚷间仍不自觉流露出的亲密,回程时,掠过翁绿萼面颊的风带着莫名的冷冽,吹得她眼睛酸涩泛痛,她干脆闭上眼,默默忍受着萧持无言的怒火。 她仍是坐在他身前,但面朝着马头的方向,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放一个马头进来都绰绰有余。 萧持将她的疏离冷淡都看在眼里,唇角压得极平。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擦黑,暮色下,青黑色的山脉蜿蜒起伏,蓬莱庄已经近在咫尺。 “夫君把我放在门口,我自己进去就好。”翁绿萼终于开口,许是吹了许久的冷风,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低哑,那样柔顺谦卑、以他为天的口吻本该让萧持觉得浑身舒坦,但当下,他听着,心里那股堵塞之意却更重,几乎要幻化为浓郁瘴气,让人心头发闷。 他很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萧持没有回应她的话,马蹄在蓬莱庄前的青石板路上踏了踏,扬起一阵飞尘。 翁绿萼身形微晃,还没来得及从突然停止的颠簸中缓过神来,就被萧持掐住了腰,他手上一用力,她绣着缠枝藤萝的裙摆轻扬,眨眼间,她整个人便轻盈地落到了地上。 “夫君,我……” 翁绿萼定了定神,抬眼唤他,却见萧持已经御马飞驰而去,只留给她一个在暮色里显得愈发桀骜的背影。 一句话都不给她留。 小气到这份上。 翁绿萼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儿,山里的夜风吹过,有些凉,她捂紧了单薄的手臂,往庄子里走。 蓬莱庄地处山野之中,门口没有像寻常府邸那样安排了有阍者值守。翁绿萼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进了屋,正坐在小杌子上搓药丸子的丹榴抬头看见她进来,愣了愣,才起身迎她:“女君?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君侯呢?” 说着,她把头往外探了探,外面夜色一片凄清,并不见萧持身影。 丹榴有些纳闷,余光瞥见翁绿萼软软地朝另一边倒了下去,吓得丹榴冲过去扶住她,又忙声叫在厨房煮甜汤的杏香过来搭把手。 杏香听见动静,急匆匆地擦干净手跑过来,见女君被丹榴搂在怀里,步伐踉跄,面颊发红,眉头也紧皱着,显然很不舒服的样子,吓了一跳,忙按着丹榴的话扶住翁绿萼另一边胳膊,两人合力将她扶到了床榻上。 丹榴伸手探了探翁绿萼脸上的温度,烫得吓人,她和杏香对视一眼,知道君侯与女君早上甜甜蜜蜜地一块儿出了门,晚间的时候却只有女君孤身一人回来,其间必定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 但女君这个样子——脸色苍白,双颊带着异样的红晕,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看起来脆弱又无助,可怜极了。 杏香她们的心自然而然地偏向了翁绿萼。 一定是君侯又犯浑,惹女君生气了! 还好灶上热了一大桶水,杏香连忙打了热水来,浸湿巾子,给翁绿萼擦身之后又给她换了一套轻软的寝衣。原先温凉如美玉般的肌肤此时摸着都烫手,杏香都忍不住掉眼泪了。 过了一会儿,丹榴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汤进来,示意她把女君扶起来,方便喂药。 那药很苦,但丹榴也没费什么劲,把大部分药汤都喂着翁绿萼喝了下去。 药喝下去了,翁绿萼眉心蹙着的折痕渐渐淡去,但人看起来仍睡得不怎么安稳。 “女君这病是风邪入体,怕是今日骑马出去,着了凉。我怕今夜又要烧起来,你先去睡,我守着女君。” 杏香点了点头,丹榴医术好,有她守着女君,的确更稳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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