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 谢宥只是寻常发问,但配着那张冷脸,已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令想亲近的人忌惮了。 “如此佳人,既对三弟有意,就不要辜负了吧。”谢宏还在调笑。 谢宥又看了一眼,阮娘子垂下细颈。 怜娘子道:“是啊,放眼季梁,再没有阮娘这样,谢三郎君既来了,不瞧瞧真是可惜了。” “可惜,为何可惜?”谢宥问道。 怜娘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啊,这……阮娘琴棋书画,皆为上乘……” “当世琴绝是龙虎山隐居的黎道人,棋圣是棋院院首坐下祝明镜,书以薛鸩行书,无人能出其右……” 谢宥说的,都是平日和他往来的人物,一一数过去,只是认真发问:“这位娘子处处都好,可处处都不是最好,有何值得看?” 一席话堵得在场的人说不出话来。 “我这弟弟学了些牛鼻子老道的臭脾气,不解风情,娘子们勿怪。” 阮娘子脸色又红又白,软下嗓子道:“奴自知无甚天资,三郎君自是见过世间好物,在这幽巷里的浅薄之物,够不上郎君的眼界。” 怜娘子隐隐不忿:“郎君非梧桐不栖,想必娶了一位不输黎道薛鸩的人物,日日相对。” 满京谁人不知,谢宥娶的娘子既不尊贵也不以才名见长,唯一听闻可说道的也只是操持内宅琐事。 谢宥道:“我不要她吟诗作对,抚琴弈棋,她不须跟任何人比,于我已是最好的。”
第019章 奇闻 谢宥无心在此地久留,低声吩咐元瀚:“换最烈的酒来。” 不一会儿,一坛坛烈酒被排开了封泥,坛口清澈酒液倒出,反衬得杯盏小气了起来。 “大嫂也许是……”谢宥回想和崔妩夜半枕席间那些悄悄话,“一时想不开,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大哥往日对她可曾有过辜负?” 这话有用,一下就打开了谢宏的话匣子,他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心里的委屈全都倾倒了出来。 “我何尝辜负过她,这谢家息妇的位置,她安坐着,什么闲心都不用费,就是帮我管管内宅这点小事,她还做得满腹怨气……” 谢宥无心听他赘言,把酒盏都换成了大的,一碗一碗地劝下去,谢宏一停,又毫不留情地灌酒,直看得一旁的娘子们心惊肉跳。 天还没黑,谢宏就已经烂醉如泥,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让人扛下去。”谢宥扯下他的银盒,负手踏过月桥。 阮娘子见谢宥无情离去,不带片叶,幽怨道:“真真是一副冰雪心肠。” 怜娘子靠过来,娇声道:“这男人啊,只有会装的,跟不会装的,这就是个会装的,若是来日有机会再见,你总能焐热的。” “但愿吧。” 她们这些久经风月的,最懂如何拿捏男人的心,但那也要有机会才行。 — 崔妩前脚刚回藻园,后脚高氏带着闵氏的就来了。 高氏是最见不得崔妩好过的,人未到,声先至:“哟,听说你在府衙吃了挂落?” 崔妩对镜卸了钗环,头都没回,“怎说是我吃了挂落?” “你帮着王氏的事可都传回来了,现在不吃,待会儿在大夫人面前也得吃。” 毕竟在她们眼里,崔妩就是去帮着谢家赢下王家,现在谢家没赢,就是她的错。 “我哪一句帮了王家?” 她赶着来取笑崔妩,都没细想过,但高氏就是不服输的性子:“不帮着谢家,不就是帮着王家?怪不得王氏让你出面,你还真是她的一条好狗。” 闵氏嘴巴厉害些:“而且三嫂的话,句句听起来,都像在帮那王氏撇清关系。” 崔妩假装听不明白:“若是我也能瞧见当日情形,自然能帮衬大伯几句,可惜,我一直忙着,知道的还没二嫂你多。” 闵氏道:“那日酬神是三嫂一力主办,混了人进来,难说不是三嫂里应外合……” 高氏连连点头:“很是!很是!” “这话歹毒,你若怀疑,等到大夫人跟前检举了我,到时候一通细查,就知道我有没有里应外合,而不是在这儿同我废话,走吧,咱们这就去青霭堂。” 闵氏被“歹毒”二字刺得耳热,但真让她去,她也不敢,崔妩揪她,她就往后躲。 崔妩还没停:“那李沣不是说走错了嘛,既然二嫂觉得他没走错,一定和大嫂有染,那定然是有了新线索,来日升堂就由您上去,帮一帮咱们家!” 高氏声音抬高:“我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何况,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那二嫂怎么信誓旦旦这件事就一定是大伯说的那样?” “不然还能有什么?” 闵氏低声说:“会不会是大伯想把哪个女人扶正,就谎称——” “他疯了?王娴清可是王家人!” 高氏虽然眼高于顶,但对王娴清的出身还是认的,谢宏院里那些女人,这事就算谢宏乐意,云氏还不乐意呢。 崔妩打断二人:“到底去不去?” 两人一齐摇头,她们可不想卷进这件破事里去,到公堂上丢人现眼。 “我今日还未去给大夫人请安,那就恕不奉陪了。” 崔妩都懒再和她们斗嘴,回回输回回来,该不是日子过得太闲了吧。 还未到晚饭时辰,崔妩到了青霭堂,不免被云氏查问了一番,她只做出惊魂未定状,直言那些话,官人晚上都教过,让她不知道的不要乱说,只把自己择出去便好。 反正云氏就算拿去问谢宥,他也会替自己应下 来。 跟高氏等人故意刁难不同,云氏只想知道她说了什么话,既然是儿子教的,她也不管了,甚至因为李沣的供词,云氏都怀疑是不是没有通奸的事。 不过王氏在公堂上指控她的话实在诛心! 云氏听了之后,既气恼又忧心忡忡,登时没了说话的心思,崔妩来了一会儿就打发她走了。 出月门撞见谢宥正好回来。 他竟回得这么早。 夫妻俩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一个往外走,一个往存寿堂去。 “主君,三郎君回来了。” “嗯。”天已经黑了,谢溥反而穿着官服,让人套了马车,现在要往宫里去。 “父亲。”谢宥进了门。 公堂上的事谢溥已经知道了,“叶家的事,现在不是翻出来的时候。” “父亲待会儿可要进宫?” “不错,所以才在这儿等你。”谢溥没有多少时间,必得将细枝末节都弄清楚。 “都已经整理好了,”谢宥将账册交给谢溥,“西北账目这个关头披露出来,王靖北一定会拿王氏的案子做文章,说谢家公报私仇,失了公允,求官家交由别人来判。” “你我在朝为官,只该想着忠君一条,王家贪墨军费,损害社稷,为臣者应该直谏,季梁府审季梁府自己的案子,咱们做咱们的本分,不须想太多。” 话是这样说,谢浦神色却不见半分轻松,似乎存着许多忧虑。 “是,还有一件事,儿子在大哥身上发现了这个——”他将银盒取出。 “这是什么?” “儿子不知,不过这阵子大哥性情大变,还十分依赖这盒中的药粉,只怕这盒中粉末有些蹊跷。” “他现在人呢?” “喝醉睡着了,儿子请大夫诊过大哥,但诊不出什么来,大夫嗅过着药粉,也说不出其中药材,儿子想着请苗医看看。” 查不出什么才是危险,谢溥将银盒紧紧攥在手里,“把他关起来,哪儿都不准去,看没了这个东西,他会如何。” 谢宥点头,“那季梁府衙正审的案子呢?” 谢溥捋了捋胡须,眼下真相究竟如何已不重要,只看怎么给谢家求一个体面。 事情必然是王家蓄意为之,若是谢宏如今的模样也是他害的,谢溥绝不肯轻易低头,让人知道谢家是好欺负的。 “再看看吧,也分一分王靖北的心神。” — 赵琨出现在街南桑家瓦子时,已是入夜。 侍卫小心护着他穿过喧闹的人群,上了二楼。 二楼被屏风围出一个个雅座,最好的位置上守了一圈黑甲的护卫,锦衣玉带的小公子安坐其中。 赵琨走了进来:“六弟何故不回宫中,反来此士庶放荡之所,贵妃娘娘可是发脾气了。” “别拿贵妃来说项,”赵琰折扇轻敲掌心,下巴示意看台下,“今夜请三哥听一出新话本。” 看台之下人声鼎沸,这是季梁最大的瓦肆之一,可容纳数千人,勾栏里以傀儡、杂技、影戏、说书为盛,还开了布行、玩物、杂货、酒肆、茶楼等铺子,说是千行百业也不为过, 季梁城百姓常聚集于此游玩,让这儿也变成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夜半三更,仍旧灯火辉煌,歌舞不休。 赵琰对面是一个说书的台子,也是桑家瓦舍里最大的一个台子,面对着两层看客,往日都是红倌人表演,今天做了一个说书先生。 说书人刚说完一节,茶博士为他倒上菊花茶,须发花白的小老汉润了润喉咙,闭目休息了半晌,醒木一拍,当即开讲: “说到这侠盗李三丰,那可真是智比诸葛才出灵玉,更有一身上乘武艺,一生嫉恶如仇施恩果,风雷不改义薄天啊! 几句定场诗,立时得了满堂彩,可见这出评书在瓦肆里是何等的火热。 “上回书说到,侠盗李三丰设巧计助张老汉摆脱了贼县令夺田,又千里追击劫掠民女的毒蝙蝠,这回咱们接着说,这李三丰追毒蝙蝠一路也不顺利,漆黑雪夜寒霜扑面,毒蝙蝠更有百般毒计,无数喽啰阻路,都被李三丰一一化解,追到极北之地,尽天之角,已是山穷水尽之时,纵是神人也熬得形销骨立, 只是李三丰一想,这姑娘花年正好,又与自己有一饭之恩,若惨死毒蝙蝠之手,他必得憾恨此生,不若一命换一命,续她华年,这般作想,他又继续上路,行了半日,风雪中见一人影,走近一看,竟是一老妪……” 赵琨坐下,跟着听了起来。 这《侠盗李三丰》倒比寻常才子佳人的故事更加引人入胜,让说书先生讲得跌宕起伏,凶险迭出,每到绝路,侠盗李三丰都能以智谋或武力化解,为民伸张正义,惩恶扬善。 一场下来,引得看客连连叫好,怪不得能在这瓦肆中风靡。 赵琨听到说书先生停下,才伸手喝茶:“确实是个好故事,是谁写的?” 赵琰摇头:“不是写的,听闻是口口相传发生真事。” “哦?”他立时来了兴趣,这天下还有这等神人? “原本瓦肆里最热闹的是春二娘的剑舞,结果这《侠盗李三丰》的故事一出来,所有人都来听这个故事,在季梁城里传颂一时,写得是真好,我已经听了两日了,大家都说这个李三丰,就是牢里的李沣,三哥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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