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去捡吧。” 王娴清将药扔到墙角去,谢宏身子都要跟着飞过去了,可他被布条困得结结实实的,再努力也爬不过去,急出了满头的汗。 “咔嚓——” 布被王娴清剪开,他没了任何理智,只知道往墙角去,撞翻了沿途的一切东西,哆哆嗦嗦地摸到那药,拍在鼻子上,刷在牙齿上。 他煎熬太久了,太久没有享受这滋味,甫一接触,立刻浑身都颤抖起来。 沉迷其中的人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龇牙咧嘴,丑态毕现。 王娴清静静欣赏着谢宏现在不人不鬼的样子。 与他的这十几年,就当是她历了一劫吧,今日彻底和前半生告别,往后只要痛快地过活。 就连叶景虞,王娴清也不想被他束缚住了。 看腻了,王娴清头也不回出了山寺大门。 一个人静静等在那里。 谢宥,他竟然在寺中? 王娴清变得逡巡,谢府里的人,对这位从小离家的三郎君都有点微妙的尊敬,没人会去招惹他。 不只是他一张的冷面,又得家主看重,而是知道谢宥虽寡言无争,实则谁在他那处都讨不了好,一切都要有规矩可循。 谢宥持着一盏提灯走过来,光驱散了半面浓影,“我大哥要好好养病,你不该这时候来打扰他。” 王娴清当然知道,不为这个,她还不来呢。 将痛麻的手藏进袖子里,她寒暄道:“三郎君,好久不见,谢宏薄待我多年,三郎君不介意我过来讨个债吧?” 谢宥无意与她辩论他们夫妻二人谁对谁错,而是问:“怎么是你一个人来,十七郎君没陪你吗?” 叶景虞在叶家,正好行十七。 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崔妩…… 不,叶景虞从未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 眼下王娴清唯有保持镇定,“我不明白你口中的十七郎是谁。” 谢宥摇摇头:“那是你从前的未婚夫婿的称呼,你不可能不知道,我问的时候,你该疑惑我为何提起此人的,而不是直接矢口否认。” 王娴清道:“年岁太久,我早就忘了有这么个人。” 他平静地叙述道:“叶家的案子被重提,这个人你最近该常想起来,不会忘,还有,从大哥捉奸当日,到这案子了结,无论何时,你都没有怪罪过那个李沣。” 王娴清吞了一口口水。 谢宥继续说:“分明是他走错了屋子,才将你推到绝境,连累你清名,害你儿女差点蒙辱,若是他没有错闯,不会有这些事发生,可你从始至终对他,却未曾有半分怨言,那时我就知道,你和那李沣一定是认识的,一切都是个局罢了。” 而且查李沣身份那日,王家门客先于皇城司的人出了京城,往旧日叶景虞待过的军营去了。这一句,谢宥并未说出来。 今日再试探一次,李沣是谁,他已经无须再猜。 但谢宥似乎并不打算质问王娴清什么,说完这句就离开了。 王娴清说完那夜的事,现在一想起谢宥的眼神,还是忍不住打个寒战,“阿兄,谢三郎怕是知道的。” 此人智多近妖,若是存心针对她,王娴清就完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谢溥不照样知道你和他不清白,是猜测,也可能是试探,但绝没有证据。” 王靖北已经清理干净,这世间没人再能拿出李沣就是叶景虞的证据。 谢宥为人踏实,无处可查的事就不会信口开河。 “看来谢家后继有人啊,小心些,被他盯上可麻烦了。”王靖北盯着另一侧的男人。 叶景虞点头:“我知道了。” “对了,我记得你嫁妆单子里,在季梁码头边上有两个铺子,能拿点现银出来吗。” “……” “那两个铺子我早卖出去了,”王娴清低头掰着手指。 “你……真败家玩意儿。” 王靖北再生气也只是戳戳她的脑袋,到底没多追究。 — 一切事了,官家为了安抚谢家,特意下旨嘉奖了谢家检举贪腐之功,谢宥也被升为了度支司使。 晚上,谢宥搂着……应该说是锁着崔妩,问道:“几日都未见你有个笑颜,到底还在生什么气?” 他行事分明,虽为王靖北之事不快,却不会将一处的郁气带到另外的地方。 也不会要求崔妩体谅他的烦心事,别再跟他闹脾气。 “官人希望妾如何,感激涕零吗?”崔妩负气,不肯让他碰,“都要让你绝后了,还来——”她使劲儿撑开他的手, “还来招、妾、做、什、么?” 崔妩知道自己在这家中的倚仗是谢宥,可一想到两年之约,心头那股邪火就压不住。 先前被别有用心的崔珌崔雁徐度香等人招得不耐,崔妩被一重重麻烦惹毛了,懒得再装相,将本性露了出来。 要是谢宥不想过,那就别过了! 谢宥轻松就压制了她的反抗:“官人在这儿,你不用怕。” “世上哪有不下蛋的母鸡,现在不怕,将来就该怕了。” “你何故将自己比作那个?” “有甚区别,母鸡尚能吃了就睡,妾确是个劳碌命,还得操持庶务,忙个两年,再给你抬几个侍妾进门,连她们一起伺候。” “当真粗俗。” 手背湿了两滴,谢宥强扭了她的身子过来,才看到崔妩在哭鼻子。 他一瞬间有点手忙脚乱,想说什么又顿住,捧着她的脸轻轻拭去眼泪,语气自责又无奈:“怎么哭得一点声也不出?” 崔妩推了他一把:“我粗俗!我最粗俗!还小心眼,还生不出,你找不粗俗的去!” 谢宥掐着她的下巴,不让她躲开:“那是敷衍母亲的托辞,怎么你也信了?” 她扭过身子不让谢宥看见:“妾竟不知官人还会撒谎。” 他轻咳一声:“权宜之计。” “那两年之后,你又怎么办?” 到时他们已经在江南了,若再无所出,谢宥打算抱养一个孤儿,再告诉季梁这边孩子是他和阿妩亲生的,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可他欲言又止,并没有说。 看 着眼前成亲一年有余的妻子,若告诉他自己的打算,谢宥不肯,一味袒护女子是昏聩之举,他已经这样做了,却不想承认。 最终,他只说:“道法自然,缘分天定,咱们只需顺其自然便好。” 崔妩不知道他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这安慰到一半等于没有安慰,许多情绪没有出口,有些疑惑不知道怎么求解,她气得砸了两拳被子。 谢宥看在眼里,笑问:“现在是彻底不同为夫装了?” 崔妩动作一顿,哼道:“反正以后有更贤淑的娘子来伺候你,我该趁现在多打你一顿……” 她扬着衣袖扑过来,像一直绒毛初绽的小黄鹂, “好了,好了,你只在我面前,要闹脾气便闹,”谢宥抓住她的手,神情恢复认真,“但是阿妩,你信我,我说出口的话,不会变。” 崔妩知道他的性子,一言为重百金轻。 她抬高下巴:“那你说,你给我承诺的是什么?” “谢宥这辈子只有崔妩一个女人,不会有别人,我们少年夫妻,白头到老。” 谢宥的气息撒在她珍珠似的耳垂上,说完,他还亲了一口。 崔妩痒得缩起了脖子,得到勉强满意的答复,也不想把夫妻关系闹得太僵,这才肯靠到他怀里去。 她又把那份温婉柔顺捡起来,假模假式地说:“官人为妾做到这一步,妾……也算心满意足吧。” “你呀……” 柔幔滑落帐钩,柔匀的身子被郎君抱在怀里,崔妩只能依从他的俯压往后倒。 — 翌日还未鸡鸣,崔妩先撑起身朝帐外打了几个喷嚏。 谢宥睡在外边,一起来顺势把她卷进怀里,“不是前一阵才病过,怎么身子这么弱?” 崔妩脸朝着床尾,嘟囔了一句:“我只待病死了,给你新妇挪位置呢。” 谢宥愣住,怎么才哄好,只过了一晚又反复起来了? 崔妩脸皮一红,才想起来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怪她淬了毒的嘴比脑子先醒了过来。 “我,我……阿宥,我难受。”她娇着声音,脸探去蹭他的胸膛。 这人……嘴脸换得也太快了。 没办法,谢宥的心立刻就软了,握住她细窄的手腕,往额头探上一只手,过了一阵儿,他才道:“是有点烫,我请郎中过来开服药。” 崔妩不想看郎中,嘟囔道:“阿宥,冷。” 被子被拉到了肩上,谢宥抱紧了她。 天光慢慢照进屋子,今日是他升任度支使的第一日,论理不该迟到,但是爱妻抱着他的腰,谢宥哪里能扯开她的手臂。 要是让风再吹进来就糟了,虽然不知道能糟到什么程度。 “阿宥——” 他动一动,崔妩就不满地嘟囔一声。 生病的人莫名会对喜欢亲近的人产生无边的依赖,崔妩更甚,日渐对谢宥在乎,让她那颗心不安定。 谢宥欲走不得,问:“不叫郎中,你要我怎么办?” 她怎么知道怎么办,可谢宥这么想走,她还非留不成? 崔妩松开手,翻身朝另一边去:“那你去度支司吧,我再睡一阵儿就好。” 枕畔的人起身下榻,穿衣声窸窣,接着门响,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崔妩额头火烧一样,脑袋昏沉,等了好久都没见人回来,就知道这,生着闷气,气着气着又睡着了。 再睁眼,郎中已经来过了,额头上盖着凉帕。 “娘子你醒了,快喝药吧——” “不喝!” 凉帕“啪——”一声巴在地板上,她翻身蒙住自己。 谢宥中午就赶了回来。 这是他头一次早退,还是任职第一日。 出度支司衙门的时候,虽面色堂皇正大、心贯白日地,实则离破功只差谁上来问一句“长官欲望何处去?” 就是元瀚想问,也被他把话瞪了回去。 可是没办法,家里有个挂心的人。 一进屋就见崔妩还没有起身,床边方案上放了一碗药,没有动过。 “娘子不肯喝药。”枫红说完这句,低头逃离了这里。 娘子生气的时候可吓人了。 “阿妩。” 谢宥把被子拉下,里头热腾腾的像刚打开的蒸笼一样。 她翻出脸来,已经烧得面色通红,唇瓣却没有血色,眼睛更不见一点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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