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喊声实在突兀,引得周遭的人纷纷注目。 崔妩当然知道啊,野外坟地有多冷,她八岁时就体会过了。 “知道啊,姐姐正是今日出殡,我自然要来送一程。”她转过脸来,眼眸纯净。 她真一无所知……崔信娘死死掐住掌心,恨不得崔妩以身替代她女儿埋到土里去。 崔妩顺着崔信娘的话继续说:“说到这个我也心痛,坟地那么荒凉,姐姐生前胆子就小,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到那个地方一定要害怕的,不知你们是什么安排?” 崔玮心道能有什么安排,死人有什么害怕的,直接埋进土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已经被阿娘压着守了好几天,是一点都不想看见这口棺材了。 崔信娘还在那反问:“那你说呢?” “不如把她葬在大房的院子里,又家里人日日陪着,她就不怕了。” 崔玮开口:“你有毛病啊?” “崔妩,你眼里到底有没有长辈!”崔信娘面皮抽搐,瞧着更加可怖。 “就是尊敬长辈,才会答这些不知所谓的问题,”崔妩抱着手臂,眼神不屑,“既然你们都知道该葬在哪儿,还来问我的意思做什么?我当你们真不知道丧事该怎么办呢。” 妙青和枫红赶紧低下头,论吵架的本事,谁也赢不了娘子。 “既然都办得如此体 面,又心疼姐姐一个人葬那么荒凉的山里去,不然伯母再去守个灵?”崔妩继续“指教”。 崔信娘几乎要站起来的:“要不是你!她怎么会……” “信娘!信娘!”刘选抱住她,生怕她把事情说出来。 “要不是我什么?”崔妩竖眉问道。 “信娘,别冲动,这件事咱们家不占理。”刘选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崔信娘呼哧喘着气,不说话。 “现在可以让开了吧?” 挡在面前的人果然散开了,崔妩正要往二房院子里探望爹娘,就被一个姨母拉住,让到一边去。 “妩姐儿,有一桩事要同你说。” 崔妩知道没好事,但实在扭不开她钳子一样的手。 姨母一张嘴舌灿莲花,先把崔妩通身夸了一通,又说她嫁了一个夫君怎么怎么好, “大娘子知道娘子今日回来,想请娘子出面给雁姐儿要一副檀香木的棺材,可怜你姐姐走得这样年轻,你大伯母总想给她最好的……” 这姨母原来是给崔信娘当说客的。 多有这般拎不清的人,被人几句话怂恿来办不讨好的事,以为自己长袖善舞,实则就是蠢而不自知,把别人的礼让当成靠自己挣来的脸面。 “要就去买啊,怎么都要出殡了,才说起这件事?” “这不是遇到难处了嘛,家中倒是有这么多银子,只是那百年檀木是京中一位大商贾买来给老娘当寿材的,深山里运出来,费了不少工夫,放在棺材行里雕琢,你伯母一眼就看上了,只是商贾不肯相让,棺材行掌柜怕惹上官司,也不松口……” 崔妩是谢家妇,夫君又升了司使,若是她开口要檀香木,棺木行定然买账。 崔妩看向灵堂里,意味深长道:“哦……原来是想强抢啊。” 崔信娘会不会求人,就刚刚那态度,还想借她的光,这老闵婆没事吧? 人都走了,还要给女儿挣这个体面,也不看她配不配。 姨母“哎”了一声:“哪里这么难听,银子还是给的,何况那家老娘瞧着长命百岁,实在不用这么早备着寿材,就是劳你开个口而已。” 崔妩直接拒了:“我在谢家的过得艰难,那敢扯这么大的脸要什么百年檀香木,照谢府的清贫,大婆婆过世时已是一品诰命,用的不过一副乌木棺,我百年之后最好的,也逃不过这样,伯母开口就要檀香木,是做梦都不敢的,何况还是抢别人的。” 言外之意,她崔雁凭什么越过谢府老太太去。 可崔信娘能派她来当说客的,就证明这姨母又犟又蠢,才会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办,一听晚辈拒了长辈的请求,立刻就不客气了: “二丫头,你可不能这么做亲戚,都是住一个宅子里的,攀上高枝,就把家里人的好处都忘了?也不是要你出多大力气,连开个口都不愿意,说出去多叫人心寒,你能嫁进谢家,还不是人家听了你出自太师之门?这是借了你伯母的光啊!” “伯母平日里就是这么跟人夸口的?那怎么大姐姐这个她亲生的,没有借这个光嫁出去呢?谢家若真在乎三代之前的太师,怎么逢年过节,也不见往这儿送一张拜帖,反而是大姐姐巴巴地凑过去走亲戚?” 崔信娘激动起来:“崔妩,你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 “哎哟,你看你这话说的……”姨母病急乱投医,把棺材行的掌柜扯到崔妩面前,“你看,这就是宰辅家的息妇,堂堂司使夫人,一点没骗你吧,她在这儿,你自去拉棺木就成了。” 掌柜的道:“那棺木本是京中大贾为老娘订的,若是司使夫人想要,只要做个保,小店银子都不要,立刻奉上,给崔家娘子换棺。” 这是牛不喝水强按头,想赌崔妩拉不下这个脸,吃亏应下,可她偏偏就敢让大房更没脸。 崔妩不介意大声让崔信娘听见:“夫君刚刚升官,同我三令五申最忌收受好处,折损清名,我也实在没有门路保你,那檀香木棺材你们自己留着吧,崔家绝不平白受你这份恩。”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就是要让灵堂里跪着的,进出的人都听到:“平白开口要东西,那是乞丐的行径,你都说我是司使夫人了,自然做不来那种乞丐的事,还是老老实实用柳木棺材吧,人都死了,生前不见给她过些好日子,死后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崔妩说着就要走。 崔信娘咬紧了牙,浑身都在抖。 这小贱皮子,可憎可恶,要不是她,要不是她,自己的女儿也不会…… 她扶着人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崔妩面前扯出她:“你是来祭拜你姐姐的,还是来大闹灵堂,让你姐姐死得不安宁的?” “大伯母这么为难我,还想让我讲道理?我是来敬一炷香,香上了,却拉拉扯扯不让我走,是我自己想赖在这儿的吗?” “呵……呵呵……”崔信娘疯癫地笑了两声,“果然是嫁入高门,一飞冲天了,会拿鼻孔看人,真了不得呀,你就保佑谢宥一辈子宠着你吧, 今日把事情做绝,和崔家人恩断,来日你跌下来,家里人绝不会帮你,你一点依靠都别想有!”崔信娘语气凉得像毒蛇一样。 “家里人当然会帮我,这些年阿爹阿娘不时帮衬,妩儿都记在了心里,来日妩儿自当孝顺,不过这跟伯母有什么关系呢?”崔妩问道。 “不来季梁你一辈子也遇不到谢家,真是不知感恩的东西!” “回季梁是大爹爹授意,”崔妩摸了下巴仔细回想,“我该感恩大房什么呢?当年崔玮假借我的名头强买民宅之事,托官之事,或是今日强占别人的棺材?” 说到这事,崔信娘面色更加僵硬。 崔妩刚成亲不久,就出了崔玮去店宅务闹事,还是用谢家的名号强买民宅,丝毫不管崔妩的死活。 还有一次是崔珌出事后,崔信娘带着崔玮去吏部,开口就问:“知道宰相谢府吗?府上谢三郎君所娶正妻,就是玮儿的妹妹,他是谢三郎的大舅哥,和中了状元的崔珌还是亲兄弟,老子在枢密院做事,既然崔珌伤重,不如让崔玮替上……” 谢三郎的名头在官吏耳中当然响亮,崔珌也是天纵英才。 吏部的人不想拉扯,又想讨好谢家,何况捐官的也不少见,就直接给崔玮报了上去,真就给补了一个司农寺里无关紧要的小吏职位。 崔妩知道了,可不惯着,使人三天两头到崔玮当值的衙门闹事,正好他自己也是个立不起来的,很快就先烦累,弃官不做了,这件事也没有闹大。 如今整日无所事事,吃喝玩乐而已。 崔妩走到和崔信娘只有一拳的距离,俯视着她:“伯母打量我嫁进了谢家,就想不声不响从我身上讨好处,从未考虑过我的处境,难道我该以德报怨,作践自己来成全你们吗?”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大伯母这莫名其妙的傲气到底是哪里来的,做人嘛,还是得脚踏实地的。” 崔信娘气息急促得像一个拉坏的风箱,“你……希望到时候,你也能这么牙尖嘴利。” “别我了,照伯母这样,以后看不看得到还不一定呢,时辰不等人,该出殡出殡吧。” 阴阳怪气奚落了崔信娘一顿,崔妩心情大好,说得口渴,她该去喝茶了。 结果不知死活的姨母又凑上来:“妩姐儿,雁姐儿已经过世了,你伯母不过说了你两句,怎么能这么大气性,看在她如此伤心,你也可怜可怜些,不让一让就算了,还口吐恶言,你心性怎么如此酷烈!” 崔妩随口道:“好啊,我使人给的姨父些银子,让他纳房小妾,姨母定要宽和以待,给晚辈做个榜样。” 当她是小孩子,会怕长辈一个“酷烈”的评断。 姨母果然噎住,摆手:“我不管你的事了,你也莫管我家 事!” “那我也得同姨父说,要不是姨母小气不让,小妾现在就送到他家去了。” 这么喜欢找事,夫妻俩吵去吧。 这边的动静已经传到了二房,崔珌的母亲孟氏一边走一边问:“听说吵起来了,妩儿,你怎么样了?” 她眼里都是焦急在意,一看就是关心崔妩。 崔妩一见她来,脸蛋一皱,伏到孟氏怀里,哭诉道:“阿娘,我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大伯母和姨母这般为难,就是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崔信娘已经不想说话了,崔玮蹦了起来:“叔母生的好女儿,亲姐妹过世了,让她办点事,她就口出恶言,你来得晚,是没听到她说的话有多难听!” “她说话难听,还不是让你们给欺负狠了?她要好说话,可不是要被你们剥皮拆骨吃干净才罢休。” 孟母忍着泪花,说道:“我孩子还病着,专程过来上一柱香,送完她姐姐最后一程,这就结束了,旁的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也知道大娘子你丧女悲痛,但大可不必拿自己的痛来折磨无关的孩子,她在谢家活得不易,你们张着她的旗子做事,可见从没心疼过她,她为什么要帮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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