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过神来,崔妩行礼,荣贵妃抬手扶起她,手中帕子在眼角处擦了擦,“进来坐吧,本宫等你许久了。” “臣妇怎敢让贵妃娘娘久候。” 崔妩被荣贵妃挽着手往里走,在见到宫室内景时,更有些诚惶诚恐,贵妃更不愧是帝王的宠妃,庆寿殿布置并非富丽堂皇,而是望之不似人间。 这儿大概汇聚了靖朝最好的能工巧匠,他们定然费尽了毕生心血,才筑就出这样的宫殿,一色白玉琉璃为地,葳蕤云霞为顶,深阁琼楼,珠宫贝阙,虚窗静室,悱恻漫长,在内廷里雕琢出了不逊瑶池的仙境。 荣贵妃边引路,边把跟着的赵琰阻住:“琰儿,我想同二娘子说这女儿家的话,你自己在外间玩。” 本要往里走的肩舆停在殿门外,赵琰不想答应,可两人已经进了内殿,谁也没理他。 崔妩本想坐在下首的绣墩上,荣贵妃却请她坐在软榻另一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小几,亲近非常。 “二娘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了。” 从那时到而今……正是二十年。 荣贵妃立刻备受鼓舞。 原来她自见了崔妩一面后,虽听说她旧居杭州,有些失望,但夜里仍旧辗转反侧,不肯彻底放弃希望,今日请她进宫,还是想再试探一回。 荣贵妃又问道:“你……可曾去过信州?” 这贵妃为什么总问自己这些? 崔妩看着她与自己肖似的脸,心中浮起一些离谱的猜测,想再回答已是艰难。 她发呆太久,荣贵妃的心提起:“二娘子?” 宽大袖袍下,崔妩右手握着自己的手腕,摇头笑道:“没有,臣妇并未去过信州。” 发呆那一刻,她想了许多。 荣贵妃倾身问道:“会不会是年岁太小,忘记了?” “崔家二房从四十年前就住杭州,臣妇自幼在江南长大,从未听过什么信州,该是……没有去过的,贵妃娘娘为何这样问?” 刚冒出的希冀又被浇灭,荣贵妃扭头挡住有些狼狈的神情,“没什么,只是……只是觉得你模样像是信州人。” 这个孩子跟自己长得这么像,年岁又对得上,难道真不是她亲生的吗? 有梳双髻的小宫女进来行礼:“娘娘,司膳局刚送过来的糕点。” “送进来吧。” 不一会儿,宫女们打帘的、端盘的、揭盖儿的,几下就将糕点摆满了小几。 崔妩扫了一眼,都是信州当地的糕点,这位贵妃还真是执着。 荣贵妃问:“看看,有没有你爱吃的?” “嗯?”她抬头,有些不解。 荣贵妃这句话是用信州话说的,她本期盼崔妩能听懂,可她目露迷茫,显然没明白。 “本宫问你爱吃哪样?”她重复了一遍。 崔妩假作恍然,道:“这些糕点臣妇不曾见过,但既是娘娘宫里的糕点,一定样样都好吃。” “是吗……那多吃一点,”她将一块装着向杨糕,“这一碟……是本宫从前喜欢的。” 崔妩拿起尝了一块儿,是正宗的信州糕点,司膳局一定是请了信州当地的厨子。 其实这向杨糕是街边最寻常的糕点,阿娘曾经给她买过,三块铜板一小块儿,只不是御厨做的,用料不及这一口考究。 可当时的她和阿娘很难得吃上肉,莫说是糕点,崔妩刚拿到饼,站在摊子前就吃了起来,芝麻落满了衣襟,阿娘笑着给她拍去。 “喜欢吃,咱们下一回再来买。” 那句话,隔多少年都会在她耳边回荡,清晰如昨。 崔妩只有一个阿娘,在她八岁的时候就被崔信娘害死了。 旁的,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放下向杨糕,崔妩问道:“娘娘刚刚说的是哪儿的话,臣妇从未听过?” “是信州方言。” “原来娘娘是信州人。” 荣贵妃摇了下头,又点头:“是啊,旧年曾住信州……罢了,时日太久,我也早就忘干净了,不过这些糕点确实出自信州,你可喜欢?” “喜欢……” “那就多吃点吧。” 荣贵妃看着她吃东西,好像那失散的孩儿还在眼前。 “前两日的事琰儿都同我说了,二娘子,真是难为有你在,要是换作别的任何人,琰儿就回不来了。”荣贵妃终于歇了试探她的心思,同她真心道谢。 “是六大王聪慧,也能吃苦,不然臣妇与他都走不出来。” “可你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如何这般能吃苦呢?” “当年杭州曾遭匪患,家父有了计较,交代过臣妇兄妹二人若遇匪徒该如何行事,后来臣妇跟随兄长游历,风餐露宿的日子也过过不少,是以同养在深闺的女郎不大一样。” 荣贵妃点了点头:“如此心性,若你是男子,定然有自己的一番功业,只可惜…… 不过谢家是大族,尊贵有了,日子却同样不易,所幸你心性坚韧,谢三郎亦聪敏旷达、少年老成,你们夫妻相互扶持,风雨同舟,定能把日子安稳过好。” “有了娘娘这句话,臣妇自是顺风顺水,百事无忧的。” 两人闲叙了一会儿,宫女快步进来传话:“贵妃,官家来了。” 荣贵妃起身去迎,崔妩跟着起身蹲下,并未抬头。 只听得外间赵琰喊了一声“爹”,又有珠帘轻动,崔妩察觉到人已经走到面前了。 “你就是谢三郎的息妇?” 崔妩脑袋更低:“是,臣妇崔氏,见过陛下。” “请起吧。” 身穿常服的男子端正儒雅,崔妩未想到一个执掌江山的君王原来是这样温和无害的模样。 不过一想到他连冤杀了叶家都不敢认,崔妩又觉得他没什么了不起了。 官家乍见崔妩,也怔了一下。 荣贵妃适时解围:“官家也觉得崔二娘子与妾有些相似吧,她又救了琰儿,两人投契,恍惚之间,妾还以为自己什么时候生了个女儿呢。” 看来不过是巧合,官家点头:“都是有福气的面相,也是缘分。” 以崔妩的出身嫁给谢三郎,在他看来确实有福。 官家不欲与官眷久待,便牵着贵妃的手走入另一重门。 荣贵妃扭头对她说道:“二娘子且坐一会儿。” “是。” 崔妩目送帝妃消失在帘后,只一意望着荣贵妃脸上的笑。 瞧不出她笑得是真心还是假意。 人走之后,崔妩环顾着明珠一样的庆寿殿,檀木作梁玉璧为灯,赵琰在绡纱垂帘另一头的锦榻上坐着。 他有些百无聊赖,正给几只狸奴戴上宝石和丝绸做的小衣裳,看着它们在织金地毯上跑来跑去,追逐一个金丝做骨,鲛绡为面的玲珑滚灯。 崔妩忽然 笑了笑,只是眼底不见笑意。 重门之后是又一处静室,临着一亩睡莲,天光云影徘徊在回廊之中。 “魏国公之事,官家可有处置?”涉及亲子遇刺,荣贵妃追问得紧。 魏国公劫杀皇子,罪不容诛。 官家叹了口气:“一切只是杀手口中所说,没有证据,魏国公还不能以此罪论处。” 荣贵妃有些激动:“官家是觉得妾以亲子的安危,诬告魏国公?” 官家忙将她拉到身边,哄道:“怎么会,只是既是杀手,连死都不怕,怎会轻易交代雇主,若是交代了,只怕……是诬陷。” “是二娘子假装漆云寨的人,那些杀手才说要带去见魏国公,何来诬陷?魏国公和土匪有勾结,官家你就不气吗?” “漆云寨兹事体大,这件事我已经吩咐皇城司去查,还要再等一阵,放心吧,伤害你和琰儿的人,我是不会放过的。” 荣贵妃擦着眼泪:“妾也不想揪住一个魏国公不放,可妾是做娘亲的,要给自己孩子讨一个公道,寻常人家还能去季梁府衙击鼓鸣冤,妾除了和官家哭求,还能做什么呢?” “我知道,天家之人怎可随意让人欺负去,此事不出一个月,魏国公若真做了,不用他承认,我照样杀他。” 荣贵妃心道,只怕魏国公就是个添头,真正动手的不定是你哪个宝贝儿子呢。 官家不欲再聊魏国公的事:“方才同谢三郎的娘子在说什么?” 她也就坡下驴:“不过是吃食上的闲聊,她合臣妾眼缘,又救了琰儿,臣妾心中喜爱她,就留着多陪了一会儿。” “难得有合你眼缘的,这么多年除了琰儿,也未见你对什么人上心,可是因为那娘子的样貌……” 官家并不知道荣贵妃有过一个孩子。 荣贵妃摇头:“臣妾看重崔二娘子,不也是对琰儿上心吗?经此一事,琰儿懂事了很多,更是与二娘子投缘,虽说男女有别,但我瞧着那娘子同我们有缘分。” “说来谢三郎也算我的师弟,谢家更是朝中肱骨,谢溥之后唯有谢宥值得我委以重任,这次为了他下江南的事,该多给良臣些安抚。” “官家说得是。” 帝妃二人在静室内说话,崔妩一个人坐着,百无聊赖。 赵琰朝她做了一个鬼脸。 她扯着嘴角捧场地笑了一下,他立刻单脚就跳了过来,坐在荣贵妃先前的位置上。 赵琰嫌弃地看着桌上的糕点:“阿娘总喜欢吃这些粗陋的东西,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粗陋吗……崔妩又拣了一块尝。 “你有心事啊?怎么一副伤春悲秋,要死不活的样子?”赵琰都疑心那两天的事只是自己幻觉。 崔妩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演你被抓的时候。” “你……”赵琰气了一下,又笑了起来,语重心长道:“我当时那叫沉稳,不过你这嘴啊,早晚得挨打。” 崔妩嗤之以鼻,嘴上还得恭敬对待这位龙子:“六大王要怎么打臣妇啊?” “本王说的是别人!本王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赵琰大方摆手,下一句又凑近:“崔二娘子刚才在我娘面前装贤妇,憋坏了吧。” 死小鬼! 崔妩看着他不说话。 “你说话啊,被糕点噎住了?” 赵琰催了一声,见官家和荣贵妃出来了,又轻蹦着躲回锦榻上,崔妩又赶紧站起来行礼。 “封崔氏为凤阳郡君,赐朝冠大衫,让全兆和去拟旨吧。” 官家身后的内侍班都知赶紧应声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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