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犟着一把骨头,直直跪下,身板挺得笔直。 百官朝贺昌宁帝累了一天,此刻疲乏地用手支着头,问:“李绪,凤鸾引是好东西,你何不从了这药,与瑶宋在一起。事实已成,或许朕会赐婚,让你成为瑶宋的驸马,这不比做晋昭的面首更划算?” “比起瑶宋公主,陛下更宠爱殿下,李绪并不痴傻,放着好的不要,要其他的。”李绪唇色已与白得透明的脸融为一体,仍旧坚定地说,“另外,李绪已是殿下的面首,是殿下的人,若再贪求瑶宋公主的驸马之位,就是对殿下的背叛。殿下多次救李绪于危难,李绪知恩,绝不会背叛于她。” 容清樾不知道能听到这样一些话,眉梢挑了挑,嘴角带起笑容。 昌宁帝笑笑:“好听的话,只要长了嘴的人都会说。” “陛下所言很对,可陛下问了,李绪自要将实话说出于口,以免让李绪与殿下造成不必要的误会,那得不偿失。”李绪不卑不亢,说,“李绪心悦殿下,唯殿下而已,至于旁人,李绪宁死不屈。”
第43章 肆叁 赐婚圣旨下, 纵使萧烨白一万个不愿意,都没有办法更改。 婚期定于十月初二,丞相不满婚事却仍旧为唯一的女儿置办丰厚的让人艳羡的嫁妆。 婚期至, 十里红妆铺满朝阳大街, 随宋时雨一同进入玄关侯府的, 除了嫁妆和人,还有与萧烨白许下的交易。 婚宴散场, 瞒过宾客,宋时雨脱下繁重新服, 换上轻便舒服的襦裙。 萧烨白被劝了些酒,有些晕乎, 却还是守礼地背着身,说:“这么好看的衣服, 不多穿一会儿?” “再漂亮也盖不住它的碍事。”宋时雨说,“你也换了,反正只是做戏。” 她走过去, 打开唯一送进新房里的箱子,里头是一份又一份的卷宗账簿。 “公主自回都就一直在追查当年瓷俑之战的事, 相信已经发现,所有与当年有关的人与卷宗都已消失于世,即便查到些什么, 也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宋时雨将东西按顺序整理, 一点一点放到被萧烨白靠着的圆桌上, “我父亲极为谨慎且心狠手辣,他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萧烨白随手抽了一本来看, 本也不奢望她能带来多少有用的东西,谁知越看越心惊, 逐渐上头的酒意瞬间消散,他坐直身:“这些东西,保真?” “自然。”宋时雨数了数确定没有少,说,“早些时候的是我娘动手抄录,晚些的是经我手抄录后,将原卷宗替换出来。我与我娘一直修习他人字迹,十成十的像,所以这些年我父亲不曾发现。” 瓷佣之战给青营骑兵拨去的军粮是霉粮,用户部贪墨得来的钱与西佑互通,里应外合,重创因霉粮实力大打折扣的青营骑兵。再与西佑达成协议,以晋昭公主为和亲公主息战,间接让护妹心切的悯宣太子甘愿为质,还让青营骑兵背上故意打败仗的骂名。 宋致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乔闽中给世人看的卷宗,是你娘伪造。”萧烨白肯定的说。 “是。”宋时雨承认,“我爹娘年幼相识,尚未及笄我父亲便发现她在模仿字迹的天赋,鼓励她多加练习,瓷佣之战后,让她写了卷宗。” “宋夫人既然帮助丞相,不当为他销毁所有罪证?自相矛盾!”萧烨白到底是军武出生,听得何灵嬛竟然不分是非,帮宋致诬陷为国为民的将士,一下冷了脸。 宋时雨放下手中的东西:“我爹拿我做威胁,我娘是被逼无奈,也一直在收集这些东西。世子当明白,受困深宅的女子,想要得到些什么不容易,这些已是我娘能做出最大的弥补。” “你娘是为了弥补。你呢,又是为何?”萧烨白一瞬不眨的看着在烛光中略显朦胧的女子。 “我?”她思考,而后笑了下,说,“还不到说的时候,时机到了,你就会知道。” 她不打算说,若是往常萧烨白定要问个结果,否则誓不罢休。只是这几月相处下来,他发现这女子只是看着面相柔柔软软,实际坚定的东西,任如何都不会放松。 时辰太晚,宋时雨走到床榻边,叫椒茸拿来的被子高高垒起,隔出界限分明的地方,撩开外面的被衾躺了进去。 萧烨白也有了睡意,走到她面前,看了几息,说:“你睡里面。” 宋时雨睁眼看他,不解:“怎么?” “我如今是你父亲眼中钉,以防半夜有刺客,我睡外面安全。” 他会武自己不会,宋时雨颇有自知之明,不多做固执,越过界线翻到里面去。 萧烨白拥住被角,上面还有浅浅香味,闭上眼。 宋时雨带来的东西,他不质疑真假,但就那么堂而皇之夹在嫁妆中带来给他们,总觉得,太容易了一些。 这些东西,随便一件都能置宋致于死地,永无翻身的可能。他能那么大意地,每次销毁前让何灵嬛誊抄一份?宋时雨字迹模仿再像,总会有细微差别,宋致能辩不出,让她那么轻易把假的替换回去? 所有的疑惑连在一处,就好像这些东西,是宋致故意让他们知道。 *** “太过容易绝非巧合,宋致就是故意告诉我们,他做了什么。”刚体察民情回来,将公主府当成第二个家的三皇子容煦喝着淡茶,沐日光。 容清樾把玩他刚给自己的箭镞,一寸一寸抚摸,让菡萏去她屋里将方临清遇袭时留存下的箭簇拿来,挪眼见到他这悠懒模样,忍了又忍,想着他刚将自己需要的东西送来,不好送客。 “宋致现在有不知规模的私兵,他告诉我们又如何?”容清樾说,“他料定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无旨意允准,豢养私兵乃重罪。可和宋致的罪证一样,容煦体察民情时暗中查访到仅南洲城属于宋致的私兵已有三千余人,其余地方还不知有没有更多。她的赤火全数加起来也不过一千,纵使训练有素,在不知敌方具体情况,人数本就有压制,如何取胜? 容清樾头疼,闭了闭眼,低头摩挲拿在手里的东西。 对比两支箭镞,方临清交给她的这支四周是细小的倒钩,刺入人身并不致命的地方,再想拔出要体会难以忍受的锥心痛楚;容煦带回来的则不然,箭镞周身滑亮,箭头尖锐,与前者相比,造这类箭镞的人主要为了提升弓箭的威能,前者是为了折磨。 方临清久负盛名,却从未参与党争,唯一可能得罪他人的地方,也只会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她回想一遍自己得罪过的人,有胆子私自豢养杀士的只有那为数不多的几人。 当年致使方临清身残的人不是宋致,又会是谁? “方家这个,对你确实痴情。”容煦感叹道,“要换一个男人,就因去送你断了双腿,都得恨上你。” “所以他于他人而言特别。”容清樾说着,全然没有瞧见远处抚摸琴弦的人身子陡然僵硬,屏住呼吸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他是至交好友,永不会变。” 容煦轻轻扇扇,冷然漠视李绪的不自在,笑问:“那南启……你府上的绪公子呢?他又有什么特别。” “他就是他。”容清樾答说。 也是一种对李绪的肯定。 容煦眼里晦暗不明,倘若不是小啾心里可能真的有这李绪一席之地,他定会—— 他的妹妹那么优秀、耀眼、光彩夺目,这世上无人可以匹配。 不说曾经名满云都的方二公子,一个不知能不能帮上忙,未来还有可能反水的敌国质子,痴心妄想。 “宋致这番作为,想来不会是为了自己做皇帝,毕竟叛国让敌军屠戮人民一事,足已让所有人唾骂。所以,他是为了什么?”容清樾眼睛没有离开李绪的方向,见他准确无误地拿起桌上他比较喜欢的榛子糕,忍不住勾唇笑了笑,小骗子一个。 容煦说:“最近小七与程家小姐完婚,程科爱女如命,他又是青麟卫统领,必然会全力支持七皇子。” 完全是答非所问的一句,容清樾看过去。 “你最近不是怀疑宋时雨还有小七的身份?” 容清樾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 百官朝贺那日,处理完所有,宫门已经下钥,念想到太后早已安睡,容清樾去珍淑妃宫里安置。 思及当夜后宫宴场的闹剧,问过珍淑妃七皇子生时状况。 当时珍淑妃回想,乔嫔有孕之初食不下咽,一度营养不接,至腹中胎儿弱小。她说,临近临盆,乔嫔的肚子还只如寻常人七个月大时的模样,但是出生后,那孩子却是个大胖小子。 很不合常理。 思及最近宋时雨所言以及长公主的表现,容清樾对比宋时雨和小七,但她比小七要小两岁,时间不一致。 “皇兄认为,小七是宋致的孩子,还是他在暗中扶持小七?” 如果是后者,容清樾能明白宋致的意图,以目前陛下的心思,他不会将皇位交给小七,而要让小七名正言顺登极,宋致选择献祭自己,给他一个理由勤王护驾。 容煦不藏着,坦然告诉她:“也许两者都有。” 容煦晃动身子摇着躺椅,折扇不羁地盖在面上,活像个刚得了封号的闲散王爷,无事可做在妹妹府里无聊唠嗑。 实际上,三皇兄是阿兄离开北晋前,让陛下着重培养的皇子。或许那时候阿兄就已经料到自己没有平安回来的那一天,挑了一个资质最接近他的在未来接替他的位置。 李绪受不了两道明晃晃的视线,收拾东西让茗生扶着他回了自己的西院,容清樾收回目光,落在容煦身边站着的清隽男子,说:“皇兄听说过瓷俑之战吗?” 容煦说:“你想问孔氏兄妹?” “我原以为,孔氏兄妹长大后哥哥会是担起责任的那一个,没想到却是妹妹担起了,有些意外。”眉眼确实很像,容清樾看了几眼收回目光,笑说,“意外之余,倒也欣慰。” “有你带头,自然会有人前仆后继,小啾的功劳最大。”容煦毫不掩饰的夸赞。 容清樾骤然冷淡:“皇兄言重,思想最难改变,是她们自己出色。” 确定一些事实,容清樾很清楚的知道三皇兄很出色的完成了阿兄交给他的重担,他比阿兄更有手段和野心,也比阿兄更适合那个位置,他懂黎民为国之根基,也懂得一位君主需要什么,权力、金钱、军队缺一不可。 三皇兄是几兄弟里最先封王的皇子,可入朝参政,据她所知,三皇兄隐有和宋致分庭抗礼的能力。他的妻子高氏,乃北晋第一富商,富可敌国,若认真细算,兴许比国库中的钱财还要多。陛下不明面上不给三皇兄兵权,却允了他在青麟卫安插的人,并授予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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