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丫鬟们放下手中活计,都跟着出了屋,最后一个瞧着风大,迟疑一下还是带上了门。 符柚噘噘嘴,蹲在个铜制嵌玉百鸟纹暖炉旁,持着炉棍拨了拨正旺的炭火,瞧着很是不高兴。 “咳咳……” 她有些尴尬。 怎得学别人拨个炭火,都能给自己呛着。 江淮之却是笑了。 “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来做,过来坐吧。” 他声音很是温和,与白日里并不太一样。 “怎得还闹上脾气了?” “没有……” 她小步蹭到他床边,小手绞在了一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就感觉你房里的人好像很不喜欢我一样,一直在赶我走。” 她开口委委屈屈的,颇有些撒娇的味道。 “你的身份摆在这里,与我独处一室,的确是于礼不合,也不要怪她们。” 他耐心很好。 “若不是你我之间有师生之谊,想来在这件事上,她们未必肯听我的。” “师生……又怎么了么?” 符柚垂着头,声音很小。 “先生最近都没怎么训我了,连我闯了那么大的祸,也是一下子就原谅我了。” 似是没想到她话题转得这般跳跃,他微愣一秒,苦笑道,“是么。” 好像也是的。 若不是她提,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 “是呀。” 想起方才那个温暖的怀抱,她小脸不自觉又红个透,连忙不敢说了。 “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多亏了你来。” 江淮之接过了她重新倒满的茶。 “真的没有事,不哭了好不好?” 被人反过来安慰,她羞得更狠了些:“没有哭了啦……” 她跺跺脚,到底是闲不住,起身又要去将窗子关了,那微凉的风透过雕花窗洞直吹尽骨髓,她害怕他受了凉。 孰料刚一抬手,却被一道温温和和的声音制止了。 “窗子开着吧。” 符柚是个心还算细的,当下便疑惑了。 她记得第一次来江府拜访他的时候,她觉得冷要关窗子,就被他拦下了。 这屋里上好的檀木炭火烧得很旺,窗外的风却是极凉,也不知屋内人到底是冷是热,这不是更容易得风寒么? 似是读出了她心中所想,江淮之抬抬手,示意她重新坐过来。 “此事本无人知晓,只是意外被你撞见,想来也瞒不了你什么。”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连忙表了态。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他沉吟片刻。 “我不能待在不通风的地方。” 很简短的一句话,她却认认真真点了头。 “就是什么时候都不能关窗子吗?” “嗯,也可以这么理解。” 他想了想,试图同她讲明白。 “不通风不透气,没有光亮,封闭起来的小屋子,我会心慌脑昏,很不舒服,就如同方才在地下牢狱时一般。” 很奇怪。 对于眼前的小娘子,他未设任何防备,明明胡诌一个理由便可以糊弄过去的,却偏偏好好与她讲了。 或许只是自己觉得她笨,知道了也不会威胁到他什么? “那为什么先生还要进去?” 她想不清楚了。 “守卫们说李乾景有事先走了,那肯定他走的时候你没有事情,为何不跟着他一起出来?” 她圆圆的大眼睛扑闪着,似是盈满了担忧。 “一个人在里面,太危险了呀。” 江淮之听着听着,便展颜笑了。 “说过了,此事无人知晓。” 他也并未想到,此病症多年不犯了,偏偏撞在这一回的地牢里。 “哦——” 她恍然大悟,随即竟有几分雀跃。 “那我们之间,现在是有秘密的咯?” “听个秘密这般高兴?” “那当然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分享秘密呀!” 她眸底清澈得很,叫他看上一眼就有意识地控制自己挪开视线。 “胡言。” 饶是这么讲,他的语调中却是听不出来几分斥责之意。 “都快要长你一轮了,亲近什么。” “先生不老!” 符柚有自己的逻辑。 “那这个症状是生来便有的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是我读书太少了,只要在这种屋内待上一会就会这样吗……” 她声音越来越小,眸中添了几分不知所措。 哪怕再迟钝,她也明显感觉到,眼前人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银灰色墨松纹锦被,不言语了。 她垂下了小脑袋。 那道御赐鹿托宝瓶烛台之上,烛心恰到好处地“噼啪”响了一声。 她向来是想什么说什么,一说起来就有些口无遮拦,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告诉她,就追着问来问去的。 先生肯定要讨厌她了。 江淮之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很淡,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 他亦觉有些冒犯。 只那逐客的话在喉中滚了几滚,终是不忍心说出口。 “……对不起……” “江家历代皆为帝师,你当知此事。” 他嗓音微哑,生生止住了她小心翼翼的道歉。 符柚愕然抬眼,一时有些发懵:“我、我知道……” “每一代子嗣众多,无论嫡庶,若才学品行出众,皆有资格承继此位。” 江淮之倚在细细刻了凤鸣五琴纹样的梧桐木床架上,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 “故而每一房每一院,称夫人或称姨娘,皆在不遗余力地培养幼子,祈望一朝入选,换去半生富贵荣华。” 他瘦削的手指轻轻叩着,偶尔和着烛台上燃烧的烛心,发出好听的声响。 “所有人的视线都黏在自家男儿身上,几乎没有人在乎过家中的女孩,只用最苛刻的规矩豢养着她们,及笄之年便送出去换个好的夫家做靠山。” 他视线偏了偏。 “虽那日在东宫与你初见,我却早知你名姓,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我始终很感谢你陪伴在月儿身边,哪怕玩闹得过了头,我也皆是尽数压下来,好叫你们开开心心地相约下一次见面。” 她听得认真,闻言微微羞了。 “原来小时候做的那些荒唐事,你其实都知道呀。” 什么拉着江萦月大半夜钻狗洞出府去街上瞧歌会,借烧香之名躲在寺庙后山看公子,她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只是脑海里涌出来这些回忆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都知道。” 他笑得温柔,却残忍地打破了她抱有的最后一丝期冀。 “这有什么,孩子嘛。” 符柚脸都要烧透了。 前些日子上元灯会,她还在他面前装什么淑女,小口小口才吃那顿饭,合着打小这形象就已经不知不觉败坏了,这名声是彻底回不来了! 这还怎么叫人家喜欢嘛! “月儿可有与你提过我二哥?” 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微凉的手使劲拍了拍自己脸蛋:“江家二郎江望之?萦月说过很不喜欢姨娘们生的那些兄弟姐妹,很少跟我讲他们的事。” “他很好。” 江淮之微微敛眸。 “在我出生之前,他本是呼声最大的江家下任家主。” 她轻轻“啊”了一声,在檀木小椅上坐得很乖。 “父亲自是想从嫡出的血脉里选,无奈大哥天生腿疾,不良于行,母亲又在生育时坏了身子,他便接连抬了好几房姬妾入府,两年后便有了二哥。”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他天赋很好,用不了多久便被江家举族瞩目,继任几乎已是既定之事,他的母亲谢姨娘,自此亦是风光无两。” 江淮之清冽的声音好似一道静谧的泉,缓缓流入她耳中。 “怎料母亲不堪妾室侮辱,多年来求医问道,有用的无用的,是药便都灌进了身子,竟是生生调理出来,方又有的我。” “我虽为嫡子,却毕竟新生,并未给二哥送来多大威胁,母亲却一心扑在我的身上,教养我叮嘱我,盼我成才,几乎成了她毕生的期冀。” 一盏茶空了,他望着尚余一潭碧波的杯底,微微出神。 “自我来了,母亲一次也未再去看过大哥。” 符柚听得心里莫名酸酸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坐得更直了。 “只是谢姨娘终究是芥蒂的。” “那年我三岁,母亲因照顾我心力交瘁病倒了,是我一个人不肯早些休息,在昏暗的书房里待过了子时才有倦意。” “我记得很清楚,那夜雨大风大,云中滚出的雷声几乎要将青石板路震碎,几个嬷嬷领着我,捂着双耳朝房中跑,却被人一棍打倒,生生拖进了一处没有窗子的黑屋里。” “我挨的那几棍,皆是落在脑上,很疼,却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我在那屋中被关了一夜,自此夜夜惊慌恐惧,不得安眠,至寒的风雪天,也绝不允许下人为我紧闭门窗。” 江淮之重重咳了几声,提起往事,竟是微微发颤起来。 饶是他寥寥几句云淡风轻,她入耳却是惊心动魄,心下疼得好似被长绳绞了,见他咳得愈发厉害,下意识就蹿过去扶他。 他没有推开她,一手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一手竟使劲攥住了她来扶他的手腕。 她自小娇生惯养,手腕细得紧。 被男子这般大力得握住,她白嫩的手腕处一下子就红了一大片,疼痛感也在那一瞬间攻袭心底,可她没有哭也没有叫,硬生生咬着唇叫他攥着,好像这样就能陪着他让他好受一般。 “那、那个谢姨娘,没有被定罪吗……” 她声音很甜,却是掩不住的紧张。 “我才三岁。” 他咳得太厉害了,似乎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二哥博学多识,是江家下一代的希望,我不过大病一场,性命又无虞,父亲如何肯为我降谢姨娘的罪,母亲在风雨里跪了一日,哪里为我讨得回公道,反倒生生沦为了...满族的笑柄。” 符柚忍着疼,泪汪汪一双眼睛看着他。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向来温柔的先生,那样冷的一对眸子,那样皱的一副眉,那样苍白如纸的脸色,那样痛苦不堪的脆弱模样。 她后悔死了,自责的要命。 她为什么要问,她问了,他为何又非同她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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