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般景象在马车拐了个弯后,陡然变得不一样。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 初冬时节,在适才那些虬枝树干之后,突地闯进来满目的绿意,沈攸说不惊喜是假的。 但这惊喜不仅于此。 马车已经停下,褚骁将马凳放好,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扶下车。 而沈攸的目光已经彻底移不开,那双杏眸里,映衬出一片清亮干净。 她拎着裙摆,缓缓走近。 离这片林木越近,便越能嗅到一阵又一阵的桂花香。 她倏地回过身,看向褚骁,“这...是你让人种的?什么时候种的?” 两人目之所及之处,皆是葱葱郁郁的四季桂,有些长势好的ⓌⓁ,在这暖冬季节里,枝头依旧能开出朵朵或嫩黄或洁白的小花朵。 即使是未能开出花朵的,也能瞧出树干精壮,平日里是被人精心养护的。 两人重逢不过八九个月,若这桂花林是他今年栽种的,绝长不出现今这般模样。 清风微拂,有花瓣飘飘而落,落在姑娘那双软底绣花鞋旁边。 褚骁眸色深幽,来到她身后,将披风披到她肩上,“一年多前。” 一年多前... 那时齐晤遴刚死没多久,齐瑾承刚登基... 沈攸眼底的诧异显而易见,“那时候你不是还在边境吗?” 当时齐瑾承初登帝位,局势不稳,边境几国多有冲突,褚骁领兵守着边境线,一直到今年才回来。 褚骁垂眸看着她,“登基大典时,我回来过一次,只不过只待了几天便走了。” 齐瑾承登基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可能不在。 只不过确实没在京中久留。 当时沈攸仍在孝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头变了天她也没什么心思去瞧,所以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而褚骁在京中短短停留的几日,除了同齐瑾承商议国事之外,其余时间全花在临安城东郊的这一片荒地上。 他买下这片地,雇了人将此处开辟出来,种了桂花树。 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依旧时常来信叮嘱要细致养护着。 眼前的桂花树林其实还未完全长成,初冬时节,花香亦不算浓郁。 可沈攸心头仍是像被人握着锤子重重一击似的。 迟来的,微疼微麻的震颤在提醒着她,眼前的人做这一些是为了谁。 “你...” “那时候我们并未重逢。” “沈攸,”褚骁握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两人面对面。 他低首,深邃的眼眸里涌动浓烈的眷恋,“我从未想过我们不会重逢。” 正如他从未想过要放弃她一样。 他并非笃定她会答应他,只是从未想过除了她之外,他还能与谁共度余生。 他没有别的选择。 话音一落,沈攸鼻尖一酸。 她抬眸看着他,“我们原本可以不用重逢的。” 只有分开的人才需要重逢。 而他们,原本可以不用分开的。 姑娘眼底的失落和受伤像是一把利刃一样,直直朝褚骁心头刺去。 他听懂她的意思,心头翻涌着无尽的酸涩和后悔,俯下身,将她整个人按进怀里。 “是我混账。” “对不起。” 男人的怀抱干燥温暖,挡去了林间吹来的冷风,沈攸眼底的泪摇摇欲坠,感受到他的脸颊紧紧贴着她耳侧的肌肤。 温热得甚至有些发烫。 “以后所有与你有关的事,我都不会自作主张,你说的我全都听。” 他压低了声音,是明显的讨好和示弱。 “都是我的错,你怎么罚我都好。” “别哭,好不好?” 他听到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的声音。 天知道他今日带她来这桂花林,根本没想着要惹她掉泪。 她这几颗金豆子,对他杀伤力极强。 褚骁微微将人松开,想要给她擦泪,却被她躲开。 沈攸低着头,甚至没与他的目光对视,兀自擦了泪,转身往桂花林深处走去。 越往里,桂花香气便越发浓郁。 清幽馥郁,在无声无息中驱散了她心底的那些难受和低落。 褚骁抬起的手落了空,大步跟在她身后,想要去拉她的手,却再次被她躲开。 “沈攸...” 她转过身,那双刚哭过的杏眸里还有些红,眼睫湿漉漉的,少了往日的清雅闲淡,多了几分可怜脆弱。 就这么抬眸,直直看着他。 “不是说,今日要伺候我吗。” “...嗯?”褚骁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又极快反应过来,回答道,“当然。” “说好了,今日伺候你。” “哦,”沈攸又继续往前走。 有清风拂过,送来姑娘轻缓的声音,“那还不快点去将马车上的糕点拿下来。” 褚骁看着她的背影,看到她在桂花林中一处凉亭坐下,这才舒展了眉眼,回到马车上,将里边的东西拿下来。 糕点、果脯、茶叶、烧水的泥炉,所有东西一应俱全。 若不是如今初冬,带着这些东西,倒像是出来踏青的。 褚骁把东西放到凉亭的石桌上,先将零嘴儿给她一一摆好,接着将泥炉点燃,烧水泡茶。 沈攸就坐在一旁,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做这些事。 他原是镇武侯世子,后去了军营历练,又遭遇巨变隐姓埋名韬光养晦好几年。 这人世间,最富裕奢华的尊贵他享过,最艰苦晦暗的困难他也遇到过。 如今他说给她当小厮供她使唤,便都将这些活儿做得井井有条。 沈攸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他那双遒劲有力的大手之上。 男子的手和女子的手是不一样的,更何况他的手常年握刀握枪,便更加显得冷硬且凌厉。 麦色的肌肤上是清晰横亘着的的青筋,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突起。 沈攸兀自盯着看了会儿,在心中暗暗腹诽。 抛开别的不说,褚骁这个人,真的哪儿哪儿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 便是连这一双手,都极讨她的喜欢。 一想到这儿,沈攸有些不自在。 她下意识想要移开目光,却见视线范围之内,褚骁的手往前伸了伸。 离她更近了。 她倏地红了耳根。 他是故意的。 她收回视线,直接站起身,出了凉亭。 为了能让桂花林四季皆有花香,这林子栽种的皆是四季桂。 四季桂其实并非某一品种,而是所有能够在四季开花的桂花树的统称,这其中包含了佛顶珠、天涯台阁、红日香和白日香等等。 过去这一年多,褚骁人不在临安城,但桂花是沈攸所喜爱的,再加上要栽种这片桂花林,因此他亦主动去了解了一些。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跟着沈攸来到凉亭外边。 此处一棵桂花树开得正盛,花蕊白色,开得正好,同枝还有一些花苞。 沈攸伸手,白皙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花瓣。 身后,男人的声音传来,“这是白日香,是吗?” 沈攸微诧,微微仰首看他,“你知道?” “了解过一些。” “那清溪小院里的那一棵,是什么品种?” “那是金桂,对吗?” 他答得上来,沈攸便知他当真是用了心思去了解过的。 她转过头,视线再度落在那棵白日香上边。 只是身后的人好似靠得更近了些,高大的身躯罩住她,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低声问道,“国公府里的那一棵金桂,已经重新养活了。” “你何时,去看看它?” 国公府的里的金桂,便是当初清溪小镇的那一棵。 那日沈攸在沉风院醒来,离开时走得匆忙,压根没空去注意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 如今被他重新提起,她确实生出几分想去看看的意思。 但也仅仅只是想想而已。 她没有回答褚骁的话,转过身,指尖轻轻抵住他的肩膀,缓缓将他推开。 姑娘的手指柔荑一般,白皙柔韧。 明明只是非常微小的力道,可褚骁却顺明她的意思,微微直起身。 沈攸目光扫过他身后,凉亭里泥炉上咕噜咕噜冒出的热气,道,“镇国公,水开了,该泡茶了。”
第59章 信我好不好 在桂花林待了一整日。 沈攸使唤着褚骁, 让他剥核桃,围炉煮茶,甚至让他在林子里捡回两袋桂花。 桂花花瓣或嫩黄或洁白, 却都十分干净,皆是刚被风吹落就被小心拾起。 沈攸想着带回去稍作处理, 可以放进香囊之中, 亦可酿酒。 马车入了临安城的东门之时,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消失殆尽。 临安城中烛火通明, 街市仍有不少摊贩商铺在做生意。 车轮滚动, 一路来到承德侯府门前停下。 沈攸拎着裙摆, 踩着马凳下来。 紫藤和绿萝早已候在大门处,见此连忙上前,将马车上的东西拿下来。 入了夜, 初冬寒凉。 冷风拂过,吹动姑娘鬓边的发丝。 褚骁下意识伸手, 想为她拢紧肩上的披风, 却又意识到此刻是在外头,这样的动作并不合适。 只能收回手, 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她,“沈大姑娘,咱们下次再见。” 他这话说得有些刻意,甚至带着几分意味不明,但沈攸没有过多在意, 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便转身入了侯府。 姑娘的身影纤细柔韧, 披风在夜色中旋出好看的弧度。 直至看不到她了,褚骁才收回视线。 马车已经被侯府的小厮牵走, 他离开侯府正门,看似要离开安德坊。 然而下一瞬,却闪身消失在幽暗的巷道之中。 侯府之内—— 沈攸一路行过抄手游廊,回到闻桂院。 紫藤和绿萝抱着两袋桂花,“姑娘,桂花要怎么处理?” 沈攸道,“先铺开放好,待明日出太阳了,拿出来晒。” 话落,她抬步直接入了正屋。 紫藤和绿萝应了声好,抱着桂花退了下去。 赵嬷嬷站在廊檐下,低声吩咐下人备水。 沈攸喜洁,日日都要沐浴,更何况今日在外头待了那么久,归来首件事便是入湢室。 夜幕幽湛,悬着点点星光。 半个时辰之后,沈攸披着宽松的里衣,从湢室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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