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身后,看守库房的老翁自她走向青铜剑起,就几度欲言又止。 见她真的将这柄剑抱进了怀里,他终于忍不住看向吴红藤:“红藤君,那柄剑可是……” “让她用。” 吴红藤打断道:“吩咐下去,凡是那位小娘子要的,金川吴家务必满足。” 而阿柿也没有跟吴家客气。 当听到老翁问她还需要什么时,她开口便许久没有停下来。 “我要一间没有窗的屋子。” “一盆红豆,蒸熟碾成泥。” “毛笔、朱砂。” “一碗油膏。” “十二颗完整的鸡心。” “三根新鲜折下的杨柳枝。” …… 吴府的下人脚不沾地,天黑前便将她要求一一满足了。 阿柿验过后,令人将已经烧至昏迷的柳娘子抬到了那间无窗屋子的中央。 随后,她捧着那盆滴着血的新鲜鸡心走进屋内,将它们一股脑堆到了柳娘子的胸腹之上。 淋淋的血水迅速渗进了柳娘子的衣衫。 与此同时,屋外突起强风,声如鸮啼鬼啸,将府中四处挂起的红幡吹得猎猎鼓噪。 阿柿徒手抓过最顶上的那颗鸡心,将它按在地上,随后一手握住三根杨柳枝,疯狂地反覆插捣进鸡心里! 她口中快速地默念着听不清的咒决,映在墙上的黑影神情狰狞、状若恶鬼,动作凶狠得几乎将鸡心插烂成模糊的血糜肉齑,血泥喷溅在她的身上,她却恍若未觉! 门外紧盯着她的百善还未见过她的这副模样,被她的突变震到惊呆。 当她猛地抬首扭向屋外时,他心中慌恐,仓惶后退,险些踩上了身后贾明的脚。 可他顾不上道歉,赶紧地又往外退了几步。 因为阿柿朝门边走过来了! 只见原本轻盈灵巧的小娘子此时两肩沉沉,拖着极重的脚步走到门前,费劲地抬起如坠千斤的手臂—— 匡! 匡! 匡! 她重重地朝着门板,用掌心狂击三下! 拍得百善心脏狂跳,浑圆臂膀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随后,她抬起漆黑的瞳眸,扫向众人,眼神冰冷如食血野兽:“我走进屋子后,谁都不可以再碰这扇门,直到我把它推开为止。” 说罢,她抓起一把豆泥、和上油膏,泥料般粗鲁地抹到脸上,将面容彻底涂花,接着关上了屋门,只留下了三张鲜红的残手印。 “……” 百善心悸未停,站在原地脚不能动。 半晌,回神后,他惮惮地看向贾县丞:“小娘子……一向如此做法吗?” 贾明一脸的见怪不怪。 “你可真没见识。” 他按按他方才也抖过的精致八字胡,淡定讲道:“她可是北蛮寨子里的巫。那里茹毛饮血,粗俗不堪,他们的巫术,自然也脱不开祭祀和血污。” 百善还想要细问,但就在此时,屋子里开始传出了声响! 刺啦刺啦!极为刺耳!是青铜剑尖在与地面不断刮碰! 屋子没有窗,一旦屋门被关上,外面的人想要得知屋内的情况,便只能屏声去听。 可那声音怪异尖锐,令人浑身不适。 初听时抓肝挠肺,皮痒心悸。听久了便觉耳中嗡嗡鸣鸣,头重脚轻。体弱些的甚至撑不住,跑到院外开始呕吐! 就这样,刺耳的声音响彻了一夜,看守在此的下人换了几轮,直至斗转参横,声音才彻底停歇。 屋内声音不停时,人们不堪其扰,但当骤然安静,他们又不安、奇怪,忍不住慢慢靠近房门…… 就在这时,被汗水浸透了的阿柿用她最后一丝力气撞开了屋门! “好了……” 话音未落,她就站不稳地向前栽倒。 好在贾明和百善就站在门前,两人一左一右分别拉住了她的一侧肩膀,这才把她架了起来。 她身上的汗多得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连张开嘴唇都要费上好的力气。 但她还是强撑着看向面前的吴红藤。 “我已经……把她身上的孤魂赶走了……但……她身上被孤魂缠过的黑气还没有完全消散,也许还会再昏迷一阵……” 吴红藤身边的下人看到他的眼色示意,马上令等在院中的大夫们进屋。 阿柿的目光也随着大夫们转向屋子。 她神色在意,紧张得连呼吸都停住了—— “退了!退了!” 屋内传来了大夫的惊呼。 “这可真是惊人。” 几名大夫争相恐后,啧啧称奇。 “这娘子昨日分明命悬一线,不过一晚,高热居然就全退了!” “太好了……” 阿柿仿佛提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终于泄掉,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软趴趴像一根煮熟了的面条。 屋子里的人病倒,当然不是因为被什么孤魂缠身。 只是中了毒而已。 而她昨晚用下去的解药已经起了效。 接下来,只会更顺利了。 “吴总管。” 看她眼皮沉得厉害,贾明边扶着她,边哈着腰问吴红藤:“我们,可以走了吗?” 吴红藤已经进屋,亲自看过了柳娘子。 人虽虚弱了些,但的确完全没了昨日高热发癫的半分影子…… 他不理睬贾明,出声吩咐下人:“去为小娘子备间上好的屋子。” 在贾明愕然的目光中,吴红藤淡淡继续道:“她会在吴府住些日子,叮嘱好府里,要给足她尊贵。” “怎么能……” 贾明瘦鸭般的脖颈梗了起来。 在阿柿不解的目光中,这位唯唯诺诺了许久的县丞,突然不忿地昂起了下巴。虽然牙根咬得颤颤,但他还是猛地吸进一口气,豁出去了地扯着嗓子:“你……” “报!” 贾明骂街的脏话还没出口,吴府的门房屈身疾跑进来。 他将背躬弯得极低,臀高高撅着,恭敬至极地向吴红藤呈上一枚玉佩。 “方才门外有一名少年叩门,自称陆七,说是来接阿柿、贾明、百善三人离府。” 那是块双螭拱璧的白玉。 玉石洁白温润,处处巧夺天工。 是二十年前,先帝在燕郡王陆晴山与范阳卢氏长房嫡女成婚时、亲手赏下的对玉之一。 吴红藤盯了它片刻,忽然轻笑一声。 “既然如此,这三位便带着玉佩离开吧。” “呼——” 贾明松出了好长一口气,长得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肺里的气都吐空了。 可吴红藤的话还未完。 “阿柿小娘子靠驱逐孤魂救下了柳氏,那柳氏必是骗子无疑了。” 他看向手下奴仆。 “既如此,不必让那群庸医再看了,将柳氏四肢斩断,丢进后院,给府里养的那群獒犬加餐。” 待手下领命进屋后,吴红藤又贴心地将这段话用北蛮语重复了一遍。 随后,他凤目含笑,笼袖而立,等着阿柿的反应。
第23章 23 吴红藤自然并不是金川吴府的一个总管,那只不过是他想隐瞒身份的一个幌子。 正如在金川吴家里住着的老者也并非传闻中的商贾,而是良王吴京元的奶兄。 良王少时得奶兄不少照顾,与他有几分感情,便有所缘故地送他到这里颐养天年。 可因早年间帮吴家做了件腌臜事,如今的奶兄年纪大了,胆子却小了起来。 前段日子,他一封又一封地写信送给良王,一会儿说他招来的倾酒舞姬伸出十指、皆为白骨,一会儿又说府中供奉的石马会在清晨流出血泪、实在不祥。怪异事总也不断。 起初,良王吴京元未当回事,但信收得多了,原本就在家中吃斋念经、广烧香火的吴京元也心中不宁,便将召来了吴红藤这个勾栏婢奴所生的庶子,让他来此将这事了了。 因父亲提过要吴红藤对他的那位年长奶兄依顺关照,所以,到了金川县后,即便发现那些所谓的怪异事尽是老眼昏花、头脑糊涂之人才会说出的荒谬胡言,吴红藤还是“尽心”地为老人将“柳仙姑”请进了吴家,供奉了起来。 他并不在意柳仙姑是不是真的能见鬼通神,只要她有哄着老人相信的本事便可。 可柳仙姑好容易凭着杨褐的案子博得了老人的信任,老人却又听到了县衙门前那个北蛮小娘子的事。 而柳仙姑,居然还真如北蛮小娘子所说,不日便病倒了。 老人那多疑偏执的心病又起,要他亲自验一验北蛮小娘子的本事,若她真有能耐,那他便不要柳仙姑了,他想要那个更有本事的北蛮小娘子。 这本也不是难事。 可陆七要掺和、要护着那个北蛮的小娘子,那这人便留不下了。 白费了这样多的时间,他心里怎么可能畅快。既然动不了陆七要护的人,那便将柳氏斩断手脚,喂给獒犬,只当解闷听个趣了。 想到这,凤眼薄唇的苍白青年笑了。 他长相阴美,笑时恍如鲜艳赤红的毒蛇,总能远远便将猎物的神智迷晕,只有离得近了,才能看到他齿间剧毒的涎。 随后,他便将他要如何处决柳娘子的话告诉了阿柿。 那小娘子惊恐瞠大的双目果然十分有趣,令他更加迫不及待要好好欣赏柳娘子死前那双充满恐惧绝望的充血眼睛! 可就当他打算赶走这些无关紧要之人时,一声鹞唳破空响起,吴府的又一门房跑进。 “禀总管!” 门房进院便道,“陆姓小郎君说,杨褐案卷宗还需揭出真相的柳娘子签押,也请……请红藤君,将柳娘子一并送出。” 吴红藤高涨翻腾的兴致被断,眼底倏染阴鸷! “他人在何处?” “仍在门外……” 报信的门房边低首答着,边回想着门外的少年。 那小郎君翩翩年少,风姿郁美,一看便出身不凡,可面对着他这个卑贱的下人,言行态度却不见半分轻慢。 而且,明明站着等了许久,久到自己这个门房都脚底发酸、忍不住偷偷活动脚踝,可少年却始终矜平躁释,端雅得就像纡缓水波中的白鸟,令人心生向往却不敢靠近,生怕惊扰了。 甚至啊甚至,他都有种错觉,仿佛在那位绿衣小郎君的面前,便是这座金银玉器堆砌而成的吴府,也逊了颜色! 所以,当少年托他传话时,他不由自主便应承了下来,此时,对着吴总管,他竟也脑子发热地多嘴了一句:“小郎君道,主人未邀,不敢擅入。因此只在门外静候……” 吴红藤盯着低头说话的门房,不疾不徐,踱至他的面前。 听完这句话,他嘴角上勾,突然起发狠,用力薅住门房头顶上巾,将他的脑袋重重撞向院墙! 眼看门房就要被撞得发乱头破、鲜血淋淋,千钧一发之际,黄喙白鹞如天降神兵,伸出箭镞利爪,对准吴红藤的手一个抓下,当即便在他的手背留下了数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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