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的项颈已彻底不能动了。 于是她缓缓地拿出了一根细长的金针,精妙地、完全地将它从尖至尾扎进了他的颅内。如此,用不了片刻,他便会开始神识错乱、真正地被“吓疯”了。 做完这些后,少女才不徐不疾,捡起落在李忠手边的匕首。 “是把利器呢,开刃锋利,削铁如泥。” 她扬着一张天真明媚的脸,语气轻松地仿佛只是在谈论一朵在天空染上夕霞的云彩。 “只要在喉咙上轻轻一割,血应该就能立马喷涌上天。这里的尸骨,都是你用这把匕首杀死的吧?有多少具?” 她直起了身,脚步轻快地走到地洞的四处,开始一个一个地数起地上的头骨来。 “一。” “二。” “三。” …… 她边说边将那些头骨抱起,甚至还很有兴致地试着将它们摞起来。 “三十二。” 她终于数完了。 “比我想的少了不少。” 阿柿轻盈地俯向全身均已僵痹的李忠面前,嬉戏般地转了转匕首,在他的手腕处比划着,眼睛里闪动着愉悦的恶意。 “但割喉杀人实在太无趣了。如果是我,就会先把人的手脚筋挑断,然后一刀一刀,凌迟着细细地放血……” 突然,阿柿听到了鸟喙啄动地道门板的声响。 笃笃笃笃。 还间有一声白鹞呼人的啼鸣。 阿柿顿了顿,哧地笑了一声,随后无比乖巧地席地跽坐,将那柄匕首放到了一旁。 然后,她又将匕首推远了一点。 ——终于来了呀。 “我果然还是做不到……” 她从未想过会在金川县遇到陆云门。 谁能想到呢,煊赫至极的的燕郡王的儿子,长安城最是清流的麒麟少年,竟会跑到金川县这种僻野穷地、填一个下品译语人的空子? 可仔细想想,这又的确是陆云门会做出的事情。 无欲无求、坐树不言又梅妻鹤子的陆小郎君,不愧是她自八年前起便最讨厌、最不想见到的人。 可是最近,她改变主意了。 她想见他。 只骗李忠多无聊啊,跟颖悟绝伦又清心寡欲的小郎君玩一玩,那才算有趣。 阿柿低下了头。 她梳着双螺髻,穿着件葱白色圆领的小衫,垂下纤细后颈的模样宛如一枝从玉瓶中探出的、颤悠悠的白色小花,柔弱又轻嫩。 “我果然很没用。” 她一脸自责地咬紧了牙关,抬起乌黑的眼睛,望向满面骇然的李忠。 “你肯定已经看出来了,我从来没杀过人,就算心中再恨,也没办法真的对你下手。” 卡。 轻微的一道声响。 地道的门板被撬开了。 “你去认罪。” 她打定主意般看着李忠,“去承认你因为疯病,杀了许多……” “我没疯!” 逐渐剧烈的头痛让李忠混沌不已,耳边层层叠叠的鬼声和人声更近更响了。它们吵得他想不清楚也听不明白,浑身奋力却动不得身躯,以至青筋狰狞,双目布满血丝:“你明明就能看到鬼!你一定看到了!那个瓮坛里的头骨,那只厉鬼,它已经缠上我了!” 啪啦。 是陆小郎君落到了洞底。 他的腰间常年挂着串五颗成排的辟邪红珠,上面分别刻有五毒。每当他身形大动时,红珠碰撞,便会发出这种上好的、独特的悦耳声。 那串五毒珠是她阿耶为七岁的陆云门亲手篆刻的。她想要,缠着阿耶央求了好久,却还是没得到,所以记得格外清。 “李忠。” 圆脸的小娘子叹了一口气。 “我其实是个不善言辞、性子又闷又腼腆的人,这次撒谎,我下了很大的决心,很拚命地去演,才骗过了你……” “我其实见不到鬼。” 她直视着李忠,说出了再真不过的实话,“我的这双眼睛,从来就没看到过鬼。” “不可能……” 每颗被阿柿垒起的头颅都正朝着李忠,融在朽骨眼眶中的光亮,仿佛无数双来自幽冥的眼睛,催得李忠麻痹的身体更加冰凉,如同被冰灌喉。 他感觉自己的头骨也在一点点如碎冰般裂开,里面滚烫的浆液却灌进了喉咙,让他声音抖喘得想要呕吐:“那只猫,梨娘的案子,小柳枝说谎,还有好多事!你分明全说准了!” 哇。 他居然还在相信有鬼。 阿柿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那是……” 她的几根手指缠在一起,似乎很纠结。 最终,少女下定决心。 她认真地、甚至有点严肃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再瞒你。” 让我来重新编一个故事。 编一个已经铺陈了许久、专门为陆小郎君而织的故事。 少年急却轻的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 就快要接近最后的一个拐角了。 阿柿盯着李忠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我、是、重、生、的。”
第26章 26 “我、是、重、生、的。” 听完阿柿的这句话,臂托白鹞、手握羊角匕首的鹊衣少年便现身洞腔。 正如阿柿所说,心意坚定的陆小郎君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能见鬼。 从一开始,他就认定她在骗人。 可是,在听过她那段以蚯蚓隐喻危机来临的离别话后,他还是凭着猜测、在为此奔波了一个白日后,又于夜幕来临前绿蓑青箬,守在了她的客栈附近。 随后,他便亲眼目睹阿柿上了那辆马车。 放白鹞、骑枣马,藉着滂沱大雨的遮掩,陆云门一路无声地跟在了那辆疾驰的马车后面。 尾随至瘴林边缘后,他又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巡视的百善,靠着白鹞的追踪,一路追着李忠和阿柿,直至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听到动静,阿柿猝地扭头。 在眼底映出小郎君的瞬间,她的眼泪登时掉了出来。 “你真的来了……” 她起身跑向陆云门,成串的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却全落到了她脸颊边没被擦掉的脏兮兮蛛网上,那副模样,简直惨得不得了。 可她刚跑没几步,少年便翻手用匕首短柄对准她的咽喉,不准她继续靠近。 阿柿杏圆的大眼睛先是闪过意外。 但随后,当对上少年冷静的漂亮双目,她便像是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乖乖地退到一旁。 可她的行为却令视线受限的李忠有了误解。 他歇斯底里,大喝陆云门:“你们是一伙的?你们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抓你归案!” 阿柿正义凛然,叉手道向陆云门:“陆小郎君,这李忠原是山侧下县春陵县的县尉。十数年前,春陵县内一地塌陷,惊现古墓。李忠为了升官权势,速将此事告知了金川吴家。消息很快‘通天’,传至东都吴府本家耳中。” 她说得流畅又快,字字清晰,仿佛这段话已经在心中说了无数遍。 “吴府本家借瘴病肆虐为由,蒙骗朝廷废县,屠杀知情百姓,血流成河,只为私占墓宝!李忠本人也被邪术所惑,数回将人骗至此处,短短六年,累杀三十二人!” 李忠万想不到,她要揭的竟是这桩旧事。 他的惊愕甚至一瞬压过了他颅内的剧痛:“你怎么会知道……” “我说过了,我是重生之人。你的罪行,我比谁都清楚!” 陆云门手持羊角匕首,静静看着洞腔内的一地枯骨。 耳听二人对峙片刻,见李忠手脚隐有恢复迹象,他行至大汉面前。 “李明府,得罪了。” 少年以刀柄利落击晕李忠,将他结实地绑了起来。 阿柿看到他将李忠制服,一脸如释重负,像是放下了心中千斤的重担。 见陆云门转身看她,她主动伸出了两只并在一起的手。 “我知道你现在还不会完全相信我。” 小娘子的眼泪分明还挂在面颊边上,可眼睛却盈盈地笑了起来。 “你把我也绑起来吧!” —— 陆云门循着他做好的记号,将被绳牵着的阿柿和昏迷的贾明带出了瘴林,后又如法炮制,卸了百善的关节将他击晕捆紧,把三人都丢进了马车里。 马车很快跑在了回去的路上。 因是两马并驾,比来时又快了不少。 不时有水洼中的雨水被马蹄溅起,如散落的琼花,打上路边野蛮生长的青叶。 没多久,阿柿从马车中钻出了半个身子,乌润润的眼睛巴巴地望向车驾上手握缰绳的皎皎少年,踌躇了片刻,似想出声,却又没有出声。 太阳还未出,路上雾霜凝叠,马车又行得急,便是拂面的威风也在疾驰中变得猎猎作响。 单薄的小娘子没一会儿就冻得手脚冰凉,原本总是红扑扑的脸颊煞白得吓人,看得白鹞都从陆云门的肩头跳了过去,落在她的肩上,想要用它暖烘烘的翅膀把她包起来。 但它的羽毛硬如针石,扎得阿柿“不小心”地小声呼了痛。 可她马上就抿起了嘴唇,像是怕叨扰到驾马的陆云门一般,强忍住不肯出声。 一直沉默的少年终于开了口:“外面很冷,为什么出来?” 听到他愿意跟自己说话,小娘子便又往外钻了钻。 “我……” 她笑起来,整个人便顿时有了股灵灵的生气,像是朵开在江南枝头的幼年小桃花,脸颊娇稚得几乎能掐出水,看着就叫人很想捏一把。 可她说出的话却大胆得要命。 “我想看看你。” 这种带着天然娇气和自信狡黠的语气与神情,绝不是那个北蛮的阿柿小娘子会有的。 脱胎换骨,不外如是。 陆云门没说话,但还是伸手把会刮痛她的白鹞从她的肩上拎开了。 “陆小郎君……” 惯会察言观色、又极擅揣摩人心的小娘子看出陆云门并没有强硬要将她赶回去的意思,便直接坐到了他的身边。 “你都不问我问题吗?“ 自然要问。 可不该是这个时候问。 但少年看着她那对暾暾闪亮的眼睛,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我想要说!我想要说!我想要说!”的脸,最后还是出了声:“你想要我问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问,我全招!” 全大梁再也找不到比她此时还要积极招供的人了。 阿柿吐了一口气。 “我终于可以说了。” 她迫不及待般开心地露出了小虎牙,可是下一秒,她却怔住了。 过了片刻,她才看着陆云门的眼睛,带着沉甸甸的目光,郑重地向他娓娓道来。 “也许在你听来会很荒唐,但现在,是我活的第二世。上一世,我死于圣佑十二年的腊月廿八,红蜡做的梅花挂满了树梢,还有三日便是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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