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个时候,她的这个心结就已经没有了……”说着,小娘子久久地夹着片芫荽叶子没动,眉头微微得蹙起,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我想,我大概知道这个心结是为何解开的……” 又想了片刻,她放下木箸,眼神笃定地望向面前云容月貌的小郎君:“我要去见一见小羊!” 说罢,她顿了顿,眨了下眼睛,扬起两颗小虎牙、自信地又向他道:“具体的,因为我跟小羊有个约定,所以现在不能告诉你。但如果顺利的话,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随后,一晃眼,便是晌午后了。 陆小郎君到了府里特意备好的书房,为李迎未和李逢羊讲功课。 博古通今、文采俱佳的小郎君引经据典,将枯燥的诗文讲得引人入胜又通俗易懂,令女童、男童都听得全神贯注,只有坐在后面窗边的阿柿似乎听得昏昏欲睡。 插在鬓上的翠朵子东摇西晃,小娘子努力地捧着脸颊、盯住前面少年漂亮端秀的脸,但眼神却还是逐渐变得虚飘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使劲地憋住了一次快要打出来的哈欠,憋得两只圆眼睛里泪汪汪。 后来,她像是实在坐不住了,干脆明目张胆地从她背着的小背囊里捧出个绣棚,开始穿针引线。 她的这些小动作,陆小郎君自然尽收眼底。但他并未表露什么,直到李迎未和李逢羊都开始提笔习字,他才走到了小娘子的书案边。 此时,距阿柿开始刺绣,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她的表情已经从无聊困乏变到焦头烂额,眉心那颗的小小圆花钿蹙了起来,一张小圆脸板得要多紧有多紧。 少年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中好奇地望向绣棚,随后稍地一愣。 锦布上,一团糟。 小娘子模样十分专注,却绣得毫不得章法。那针就像不听使唤一般,明明锦布上已经画好了绣样,照着绣上就好,却怎么都绣不出条像样的线。 她自己也是一脸的不满意,没绣好便挑了线头重新绣,次数多了,就将锦布弄得千疮百孔,可重新绣上去的却还是一团乱麻,到处都是线头疙瘩。 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少年终于问出了声:“你不会针线?” 她做起其他事来,分明心灵手巧,聪慧极了。 “那个……” 小娘子心虚模样地斟酌着,“不能说是不会,只是没那么擅长……” 怎么看都像是在嘴硬。 被小郎君看着,她捏针的手指更用力了,愈发绣不好。 在又拆掉了一条绣线后,她看起来更加忧愁了。 “昨日听问事家的娘子提起,不久就是这儿的秋日祭祀了,我恍觉要到八月,就想赶紧缝制一个绣着五彩蝙蝠的眼明囊,到时候去盛柏叶上的朝露,给陆小郎君拭目。可谁知道,一只蝙蝠会这么难绣,眼睛这里怎么都绣不圆!” 看着她指尖上被针划伤的多道细痕,少年向她伸出手,要过了绣棚,随后端坐在她的身旁,照着画好的绣样,不徐不疾绣出了蝙蝠的眼睛。 小娘子在一旁看得屏息凝神,两只黑溜溜的圆眼睛睁得老大,就像条在眼前枝头看到了只停落蝴蝶的小狗。 少年是会用针线的。 他在外行军时,衣衫有了破损,都是自己在闲时缝补的。 此时,他绣出的每个针脚都十分端正平整,毫无瑕疵,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但刺绣毕竟不是缝补,想要绣得精巧,还是需要精妙的技法才行。少年从未学过,绣出来的那只蝙蝠眼睛就过于平实、缺了些有趣的生机。 阿柿看着看着,就忽然技痒一般、兴致勃勃冲他伸出手,要给他绣的蝙蝠眼睛“画龙点睛”。 结果刚拿过绣棚没用几针,她就弄巧成拙,几乎要把小郎君的刺绣毁掉了。 李迎未和李逢羊拿着他们写好的字来给小陆兄长看,自然便也看到了绣棚里的刺绣。 李逢羊站在旁边,似是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出了声:“能让我来试试吗?” 接过绣棚后,他用了寥寥几针,就将蝙蝠的那只眼睛救了回来。 紧接着,针线又在他手中翻飞了片刻,另一只眼睛便也成了型。 那绣工如镂月裁云,简直称得上穷工极巧,只有富有天赋又勤于练习的人才能绣得出来。 这屋子中对此最意外的,便是李迎未了。 她惊惊呆呆:“小羊,你会刺绣?!” 见此情形,心中有些了然的陆小郎君看向了阿柿。 小娘子灵动的双目眨了眨,冲他露出了欢颜。 就在不久前,阿柿去找了小羊。 她将陆云门推在屋外,仗着高洁小郎君应承了便不会偷听的品性,将李迎未的种种不易一股脑告诉了小羊。 她说得字字带情,哀婉疼惜,还反覆提及这不是小羊的错,仿佛只是在真心地心疼未未。 可她知道,这些本身诚恳无害的话、一旦落入小羊这种心软温吞的男童耳中,就会变成另一些语句、成为一支支刺入他心底的利剑—— 你知道吗,你的姐姐因为你,过得很痛苦。你竟毫不知情、毫无愧疚地过了这么多年? 这可都是你的错,全是你的错。 你凭什么不弥补、凭什么心安理得? 她太清楚要怎么利用他们的善良了。 而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就没有人会细究这些过程。 “我该怎么做?” 果然,小羊在听阿柿说到“我倒是努力劝她了,我告诉她,人的喜好不同,小羊未必如她所想,她不该以此苛责自己,但未未似乎听不进去”时再也忍不住了,打断地出了声。 “若是我去亲口告诉她,我天性喜静、与身强身弱无关,她会相信吗?” 男童急切地握着双拳,与他姐姐向阿柿求医时关切的模样一模一样。 “嗯……耳听毕竟为虚,她说不定会觉得,你这是故意为了让她心安、才将这些说出来撒谎骗她的。” 小娘子用着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在为小羊出主意。 “要是你能够拿出足以令人信服的、你喜静的证据,不突兀、自然而然地让她发现,再就此坦白的话……” 如此这番,才有了此时姐弟二人的交心。 “我一直在偷偷地练习,但我怕你会觉得我的喜好奇怪,所以始终没能说出来。” 小羊艰难又竭力地将他埋在心里的秘密向外吐露着。 “可方才,阿柿姐姐绣的实在太……太难看了些,我忍不住……” 听到弟弟说阿柿姐姐绣的难看,女童感同身受地咧嘴笑了,然后,她大声且坚定地直视着告诉弟弟:“我才不会觉得你奇怪!” 见姐弟两人还有许多话要说,阿柿便悄悄拉着陆云门退了出来。 两人往远处走了一会儿,已经看透了这整桩事的少年对着神采飞扬的小娘子出了声:“你早就知道李逢羊善绣工?” “嗯,前世就知道!” 小娘子拿着绣棚欢快地旋到了他的面前,边倒着走路,边同他说话,“我第一次见到小羊时,已经是窦大娘生辰后的几日了。她身上总带着张爱不释手的溪鸭绣帕,紫羽翘尾,描鸾刺绣,逢人就要拿出来现一现,说是小羊为她绣的生辰礼,神情自豪又欢喜。” 她一倒着走,少年的眼神便不自觉落到了她的脚下,手也微微向她抬了起来,提防着她会摔倒。 小娘子却似乎没有这个自觉,她昂头看着少年,倒着的每一步都走得大胆得要命,脚踝上的金铃丁零当啷地嘈嘈杂响,声音也扬着不停:“而那个时候,未未已经是毫不遮掩的活泼性子,所以我猜,或许正是因为小羊释然后坦诚地表露出了自己对刺绣的喜爱,让未未意识到弟弟的性情喜好真的与自己不同,进而解开了她心中的结。不过这些也都只是我的猜想,能做对真是太好……” 眼看她快要踩上一块翘起的青石板,少年还是向她伸出了手。 他握住小娘子的手腕又极快放开,垂了垂眼眸,最终还是直视着她、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到我的身边走。” 小娘子一脸的不明所以。 但她没有多问,而是摸了摸自己被少年握过的手腕,窃喜似的露出两颗小虎牙,乖乖就走到了他的身边。 然后,她转了转浮动着波光的明亮眼睛,故意将头扭向无人的一侧,得寸进尺地牵住了小郎君襕袍的袖口。 少年立即蜷起了手指。 但过了许久,他都没有说出让她松手的话。 小娘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面露惊奇地缓缓转过脸,仰起头,观察起了少年的神情。 少年的脊背仍挺拔如松竹,可睫羽的颤动却快了几分。 静了片刻,他看向一直被阿柿拿在手里的绣棚,主动问她:“你是为了帮李逢羊,所以故意将蝙蝠绣成了这样?” 阿柿眨眨眼,像是听懂了小郎君话中的意思,忽地就涨红了脸。 “什么叫故意绣成这样?” 她提高了声音。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绣,没有半点敷衍!你要是嫌弃就算了,我不给你绣了!” 说完,她一把撒开了少年的衣袖,抱住绣棚拔腿就跑。 绣针还插在锦布上。 少年下意识慌了一下,脱口喊道:“小心针!” 奔跑中的小娘子将绣棚从怀中放了下来,但还是没回头,一副气呼呼模样地跑远了。
第49章 49 “小羊都告诉我了。谢谢您。” 那日傍晚,李迎未找到了阿柿。 她抱着筐刚挖出来、泥土都没清洗的白芋头,放到了阿柿的院子里。 “这是春耕时我用去年发芽的白芋头自己种的,在火上烤了做煨芋吃,特别香。” 这便是一个七岁女童能拿出的、最珍贵、最有心意的礼了。 阿柿见了,马上就欢喜地说要生火煨芋,邀她同他们一起吃。 但女童却拉住了她,郑重地同她说话。 “方才,我去找了母亲,问她可不可以在生辰那日带我们去骑马。” 她告诉阿柿。 “以前,母亲过生辰时,也带我们去骑过马。我其实很喜欢坐在马背上兜转,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想快些拉着缰绳到处驰骋。可我一看到旁边小羊只在马背上坐了一小会儿就下了马,我便也不再骑了,此后,母亲问过我好几回,还要不要去骑马,我都摇了头。我觉得我不能去,去了就是在伤害小羊。我不敢去,也不敢提。” “可是,刚才,我说出来了。母亲好开心,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女童笑着,眼眶逐渐变红。 “原来这件事这么简单,我可以不用顾忌那么多,可以去争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谁会责怪我……” 她掉着眼泪,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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