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听到小郎君问了她几个和案子有关的问题,她才抬起头,实话实说地出了声,回答他,自己的确丢了一只鞋,是在偷走小山猫、跳窗时落下的。 至于“在屋里时有无发现奇怪的地方?有没有听到什么其他的动静?”,她都摇了头。 屋子里的她已经换上了日常穿的麻布胡服。 衣裳翻领小袖,一看便是由穿旧的男服改小的,边角都有针线痕迹,但她穿着还是颇为空荡,显得她整个人更加娇小。秾艳的妆也早就卸掉,此时正素着张干净的脸。 陆云门也是这会儿才真正看清了她的模样。 眉骨鼻梁间确有些北蛮人的影子,但更多的,还是像大梁的小娘子。 尤其她的脸颊,圆润润的,虽然同她过于明亮的眼睛相比,她其他处的长相都不算出众,但仍旧十分讨喜可爱,像极了陶俑美人图里最娇憨的偷吃小仕女,谁见了都愿意多看一眼。 可是此时,她的眼睛却一点都不亮了。 杂果子放在膝上,面食被充分烤后的香气十足,空气中还弥漫着它甜丝丝的馅味,但她却一点想要吃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不时地抬眼看看他,一旦对上目光又躲开,仿佛心事重重的,相当没有精神。 屋子里的气氛也低低沉沉的。 就在这时,随着外面衙役的传报和门的推开,一只白色的大鸟迅猛冲撞进来! 那是一只黄喙灰爪的白鹞,英姿神气极了,扑过来的一对利爪简直就是对铁钩子,毫不费力便能将人的眼珠抓出来,又凶煞又霸气! 但一落到陆云门肩上,它马上收拢好自己的羽毛,一下子变成了白白一小团,在少年的耳边,挺着胸脯,呦呦呦呦,清脆地啼叫。 它的出现,倒是让一直惴惴不安的阿柿睁大了眼睛。 陆云门:“因为出了命案,你又牵涉其中,李县令便向州府传了信,要我这个译语人再在金川县多待几日。看来,传信的人把我的行李也一起带过来了。” 见阿柿好奇地盯着他的肩头的鹞鹰,少年便抬起手,让白鹞跳上他的小臂,送到阿柿面前给她看。 白鹞也因此扭过了脑袋,望向阿柿…… 叮! 两双圆眼睛自此对到了一起! 两个小动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瞳眸中辟里啪啦,雷电交加,好像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输了一样! 最后,还是白鹞先不理阿柿了。 它“呦!”地响亮啼了一声,紧接着就一头扎进了她膝上的杂果子里,锋利的黄喙把一袋杂果子迅速咬成了面渣,吃相非常猛禽,简直堪称血腥! 阿柿像是被惊到了,整个人呆若木鸡,一动也不敢动。 陆云门也有点意外。 这只白鹞血统极佳,平日里很是高傲,瞧不上的人,若不是有他的命令,它连看都不屑看。 方才,他把它送到阿柿的面前,本意只是想让她近处看看,并非想让它们亲近,也没想吓唬她。 毕竟,照白鹞以往的性子,一定会立刻撇开头、不屑与她对视才是。 可它不仅看了她好一会儿,还在之后主动去吃了她面前的食物…… 因为心里奇怪,他伸手去就救她的动作就做得晚了片刻,晚到阿柿看起来已经被吓得连眼神都恍惚了。 “起来。” 陆云门敲了一下白鹞的脑袋。 白鹞马上把头从袋子里伸了出来,呦呦叫了两声,开始扭头梳理起羽毛里的果子渣,把烤干的面渣和里面的红豆渣甩得到处都是。 食渣四溅时,阿柿使劲地闭了闭眼睛,仍旧是害怕到完全不敢妄动的样子。 直到感觉陆云门把白鹞拎走,她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点点眼睛。 白鹞已经立到了对面的屏风架子上。 阿柿松了一大口气,轻轻地问陆云门:“那只鸟,它叫什么名字呀?” “它还没有名字。” 陆云门看着阿柿的鼻子尖。 上面,沾着红豆泥。 她的鼻尖本来就圆翘,红豆泥粘在上面,就像给鼻尖戴上了一顶小小的红帽子,让人很难不去留意。 “这本是有人送予我长姐独子的贺岁礼。” 他平静地将视线从红鼻尖上移开,只看着小姑娘的圆眼睛。 “但她那独子尚且年幼,长姐怕他不知分寸、被它伤到,便把这只白鹞寄养到了我身边。待长姐的独子稍大些,我便会将这只白鹞还回去,由他来为它取名。” 阿柿的眼中现出了不解:“你把它养大,却连名字也不能给它取,还要把它给别人?” 她似乎很为他生气:“凭什么呀?” 陆云门笑了笑,向着白鹞望了一眼:“能与它相处、陪它长大,便已经是一件趣事了。我也从中获益甚多,十分知足。” “好奇怪呀。” 阿柿问:“你不喜欢它吗?” 少年顿了顿:“为什么这么问?” 阿柿:“如果是我喜欢的东西,我才舍不得再给别人。” 就算毁掉,也绝对不给。 少年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看着她,未出声。 阿柿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仰起头,又开始兴致勃勃地望向白鹞。 忽然,她的神情凝住。 在明显犹豫了一小会儿后,她看向陆云门:“我能给它点一支香吗?” “它的身上缠着一只很虚弱的独眼鬼。好像是因为被它啄瞎了左眼,心中有怨,所以不肯走。” 她又盯了盯白鹞。 “那只鬼已经很虚弱了,对我造不成任何威胁,只用花一点点力气就能驱赶走。但如果让那只鬼一直留在它身边,很可能会让它变得容易生病。” 陆云门定定看着阿柿。 白鹞甫一出生就被迫同它的双亲分离,因此生性刁恶,刚被送进他长姐家中后不久,便啄瞎了养鹞内监的左眼。 也是因为此事,他的长姐才将这只白鹞交到了他的手里。 可这件事在发生的当天便被捂了个严实,根本就没有传出过。 “对、对不住……” 阿柿见陆云门没有出声,半晌后,她后悔地扯了一下自己胡服的革带。 “是我冒犯了。” 她不安垂下眼睛。 “贾明同我说过的,不可以随便把看到的事情说出来,不然会让别人讨厌……但我真的不是坏心,我只是喜欢这只鸟,不想让它生病……” 小娘子越说,声音越轻虚,就快要让人听不见了。 陆云门略一思忖,向着屏风轻一呼哨。 白鹞顷时展翅,飞落到了他的肩头。 待白鹞收翅后,陆云门看向阿柿:“你想怎么做?” 阿柿的圆眼睛怔怔睁着。 他没有生气,还愿意让她进行驱鬼,可她的脸上却不见欣喜,倒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憋在心口,踌躇得难受。 可最后,她还是将没能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转身跑去屋子角,蹲在一个大箱子前,丁零当啷地翻找起来。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衙役的敲门声,说是李县令在等陆云门的回话。 陆云门看了看阿柿,把衙役的话译给了她。 阿柿好像松了口气,昂起笑脸:“嗯!你去忙吧!” 但对上小郎君的眼睛,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又渐渐淡去了。 须臾,仿佛下定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心,小娘子开了口。 “下次。” 她的声音小小的,“等下次,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有事想要跟陆小郎君讲。” 陆云门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但走了两步,他还是在门前停了下来,扭头冲着阿柿,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阿柿在他的示意下,一脸茫然地摸了摸鼻尖。 随后,她摸到了一指尖的红豆泥。 在片刻的惊呆后,阿柿发出了一声短促又懊恼的嗷叫! 房门外,面容昳丽的少年忽地笑了出来。 白鹞像是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呦呦地欢快啼叫了起来,还用头颅在陆云门的脸上好一阵儿地蹭! 陆云门笑着抬手摸了它一会儿,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 他看着它,轻声地在问自己:“我……不喜欢你吗?” 我这样,很奇怪吗? —— 陆云门离开后,阿柿的屋子又变回了针落可闻。 直到明月初初擦过树梢,贾明才跑进了客栈。 他上楼时的踏步声很重,咚咚咚冲到门前,展开李忠的手书,“走走走!”地烦躁把衙役赶走,随后便进来告诉阿柿:“没事了!” 他上楼上得急,累得呼哧带喘,说完这句话后就没了力气,瘫坐到塌上,在茶盘里随便捡了个没用的茶碗,倒满凉水,先仰脖“咕咚咕咚”喝了个爽。 歇够了后,贾明仔细地把他有些散开的八字胡修捏好,接着才再次开口。 “可折腾死我了。” 他散了散圆袍领口。 “那李忠真不是个玩意儿!从杂耍班管事口中把凶案的事儿问完后,就把他丢给了我,让我去查山猫的案子。切,不就是想把我支开,不让我接触凶案嘛……谁稀罕……” 他骂骂咧咧咂了会儿舌,随后又嘿地乐起来。 “好在,那管事刚看见死人,吓得魂不守舍,我稍微厉声吓唬他一下,他就全认了,说那山猫就是他从县伯府偷来的!如今还在县衙里受刑呢,肯定被打得屁股开花!嘿,活该!谁叫他咬死了就是他自己所为,不肯把尤金娘供出来。” 说完,他口干,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凉水。 “对了,山猫已被人妥当送回了县伯府,此时应该已经同它的母亲相聚了……” 这时,他忽然发现,对面坐着的小姑娘面无表情,正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木木地对着他。 阿柿:盯—— 贾明迟疑地捧住了茶碗。 “咋、咋么了?” 阿柿:“我到底为什么被关?” “哦。这事儿啊。” 这事儿说来也简单。 阿柿会被关,就是因为阿柿的一只鞋,明晃晃掉在了发现死者的屋子里。 “……死的那女子名叫梨娘,是杂耍班新买的舞姬。昏在箱子里的男子叫杨褐,也在杂耍班做活。不过,据说,杂耍班里的人都心知肚明,那人就是个尤金娘养的小白脸,专门陪她……” 他及时咽下了他差点秃噜出来的腌臜词。 “入幕的。” 尸体被发现时,箱子里一死一昏迷。 原本,以当时的场景,昏迷且手握凶器的杨褐自然会最先被当成凶手怀疑。 但杨褐自被发现后,便一直陷在昏迷里,针扎泼水都未能醒。 而这个时候,李忠却在房间里发现了一只女子的高头履,他自然便盯上了这鞋履的主人,最终找到了阿柿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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