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是,已经有几人出现了湿邪入体的症状,神志不清,竟有不详之象。即使又加了一服针对外邪的药,也没什么效果。这必不是简单的饮水不净,然而个中隐情,也没有进一步的佐证可以参考了。 我张罗着把最严重的几人挪到主屋,放在眼皮底下盯着,又去找了且瑜,转告了天亮后去通知镇上人的要求。他也没怎么睡,看着汤药,我说什么都点头如捣蒜。 “包在我身上,”他说,“通知几户就行,他们互相转告,更快。” “还有,”我蹲下,靠近他,“我师父可能想去水井那边看一下,我力气不够,能不能请你帮忙背一下他?” 看他捅火的手顿了顿,我又加紧补充道: “不愿意也没事的,也不一定要去的。只是他不会和你提出这种要求,我担心他,才主动问问你。” 他一只手揉着下巴:“倒不是我愿不愿意,是我建议他不要去比较好。” “为什么呀?”我问道。 他面上为难:“讲真啊,你师父那实在是……太严重了点,我们这镇上那老光棍你知道吧?其实他人挺好的,就是出生的时候一只手有六根指头,虽然后来自己发狠把多余的切了,大家还是离他远远的。你师父在那坐着也没什么破绽,之后回山上去,还是大家口里的大恩人,不好吗?何苦去众目睽睽下丢人呢?谁知道别人会怎么说他?心肠好的可怜他,心肠不好的糟践他,何苦来哉?” 我伸开十指,放在火上暖着。 “他是个医生,”这回我没了生气的心思,只想解释给他听,“无论你们怎么说他,他都是个医生。医者之志,本就无需在乎口舌眼光,只求眼前生灵,少受苦难。更求无愧所学,无愧自己的恻隐之心。” 小炉把药香挥到房间的每个角落,且瑜为这浓郁的味道微微掩着口鼻,我却只觉得熟悉又安宁,仿佛回到了揽月阁的窗下,回到沈叙身畔,回到他指着药谱脉书,一样样教我辨识的时候。 “他们,”且瑜咕哝一声,“是他们说。” “等我先去通知了大家,回来再动身吧。”他看了看窗外翻白的天,站起了身。 “谢谢啦。”我接过烧火棍,药就要熬好了。 ---- 沈卿卿说的那些,沈叙是不会直接说出来的 但是她领会了,因为她用心去理解沈叙的为人,当然也因为沈叙就是那样的人。 ps感谢南坊有酒的投喂啊啊啊上次好像打错名字了骚瑞!!啾咪!!!!
第82章 恶泥染雪胎 不过,且瑜回来之前,我们就没有了出门的机会。 天还没亮全,就有依稀小雨飘来,虽然一时半会没有下大的意思,我还是小心为上,把病人都转移到了室内。药铺原本的主屋不小,只是堆放了很多药材和石臼,显得拥挤不堪。且瑜昨天就把它们都腾到里间仓库里去了,这一下子还能容得下不少人。 人多,但大家都身体不适,倒也并不吵嚷。只是先前的用药只能压制症状,现在药效一过,清醒的都是少数了。 雨停时,门外又围了一圈新的人。 几位原本是来帮衬着照顾病人的也先后头痛、恶心,然后倒下。 一潮潮迭起的病症让我头痛不已,沈叙则坐在那里,凝神看着自己写就的笔迹。 不好去打扰他,但我忍不住,焦头烂额的忙碌,不间断的叹息和呻吟,还有人们或祈求或失望的眼神,都让我想逃,想逃到有他的呼吸声的地方,仿佛只有那里能让我稍稍安心。 “怎么样了呀?”第无数次经过他时,我还是忍不住提出了问题。 他用笔杆敲着砚台,声音很小: “我大概有点想法。你看,第一天出现症状的都是孩子和老人,或者身体不大好的女子。今天来的才有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所以他们并非没有症状,只是底子好,一时半会没有显现出来。” 我点了点头,但是依旧不明所以。 他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解释:“所以,这不是普通的饮水不干净。如果是毒的话,也解释不通,在一口没什么人用的小井里投毒也太没必要了。我觉得应该是一种我们都没见过的东西,破坏气体。身体不好的,更易显现不适,身体好的,就需等它发展得愈发重了,才有所感应。” “嗯……所以,我们没有办法么?”我听懂了,确实是我没想过,也想不透的。可是不管它是什么,找到解决方法才是我们的天职。 他不说话了,敲击的音节愈发得急促。 我也唔分发抑吐利胃的汤剂了。 “你听说了吗?”悉悉索索的耳语钻进我的耳朵,“东头那个老光棍,还有集上要饭的瘸子,昨晚上都没了。” “哟,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这病?还是得找大夫拿药啊,咱这还能聊呢,那边不吃药的,一晚上人就没了。” “又不花钱,来这领药不就得了?” “可别来,谁乐意见到他们似的。一个疯疯癫癫,一个一瘸一拐的,多不体面。” “也是,这去了也就去了,估计活着也没意思,就是不知道谁给他们收尸啊。” “那老光棍还有个老娘,花了几个钱请人毯子一裹扔山里去了,顺道也把瘸子收了,也算一桩善事。” “得了病没的,该烧了吧?” “烧了还要柴火钱,还要置办,还要找地方,谁操那心。” “你说这老娘也怪着,自家的孩子,怎么舍得这么送走?” “你后搬来的,不知道。那老光棍右手原来有六根指头,生下来时他老娘就不想要,但好容易盼来的儿子,一个舍不得,还是养大了。接过就因为那只手,大家都说他家不吉利。后来因着那只手,讨不到老婆,他自己一发狠,抄着刀就给那根多的指头剁了。但是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一样没人乐意和他过日子,又过了几年,就疯了,见人拿刀就指着鼻子骂,说都是你剁了我的指头。”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那瘸子也有点疯,我多瞅他两眼,他就啐我。” “身体都不正常了,精神能正常得了?” “继续说呢?那老光棍疯了,然后呢?” “没然后了啊,也就这事当时闹得大,不然谁关心他怎么过啊?他老娘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丢了身上的部件,大不孝,哪怕正经埋了,到地下阎王一对,不是混全的人了,有东西丢上头了,也不收你的,一边儿待着去吧。” 我忍不住抬头朝桌子那边看去,沈叙皱着眉听脉,深邃眼波,精凿面庞,即使疲惫将他笼罩,睑下发青,双肘支撑在桌上,透出浓浓的倦色,在这泥色的清晨,他也如一缕天光一样,流于鬓畔心上。 活着的时候,在乎阎王干什么。 我这样想着,接过病人喝了药递来的空碗。 门口一声巨响,然后是扬起的灰尘呛进我的鼻子。 我在屋子的一角,抬头看时,已有好事者围了上去。 拨开人群,这才看清了,地下趴着个女人,长发卷成无数个弯,滚在地面上。脸朝下,双手扒着地面,没了生息。 我从两个人的胳膊肘下钻过,稍稍用力推开了两个好奇蹲下的,终于碰到了她身上的衣物。掐着肩头吃住劲,好歹把她翻了过来。 还活着,我看着她颤抖的眼睫和紧咬的牙关,心想。 人群发出“噫”的一声,散了半步。 她的脸上青筋凸起,根根有我的小指那么粗,透着光亮的青紫色,骇人至极。 而且……是我眼花了吗?我好像看到有东西从那层薄薄的皮肤下面爬过。 我打了个冷战。但服从了自己的理智,探了探鼻息,又翻看了一下眼睑。想要摸脉时,一撸她的袖子,才发现,她的小臂和脸上一样,缠满了畸形的经脉。 硬着头皮,我三指搭上脉关,寻找着那微弱的搏动。 有什么东西从我的指尖挠过,小爪带来的惊悚触感击溃了我最后的防线,逼出了小小一声惊叫。 人群安静了。 我深呼一口气平静一下,站起来想要安抚身边的人们,却发现他们早就退到了三五步开外的地方,眼神惊恐,焦点却不是地上昏睡的女子。 顺着他们的目光,我看到沈叙向我挪了过来。 ---- 谢谢【在逃咸鱼犯】新的投喂…!!在努力码字了!!!
第83章 朔风摧梅骨 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好像应该有些惊讶,毕竟我从来没有把沈叙和这么多人的背景放在一起想过。即使我见过他许许多多的不堪,但在我心中他好像就应该是临风而坐,手持书卷的样子。 好像又不应该,昨夜里他那样对我说了以后,我已经在脑海里预演了一万遍该如何替他应对灼灼众目。 他只是把我预演的场面提前了。 指尖又传来了那种恐怖的触感,我刷得一下抽回手来。 却被握住了。 地上的女人双眼吃力地撬开一条缝,嘴里嚼着几个字。 忍着心里巨大的不适,我凑了上去。 “救救我,”她说,“救救我。” “好。”沈叙替我回答了这个请求,摘下手套,覆上脉关。 震惊和迷茫之后,我嗫喏着在他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慢慢说。”他把了脉,又去翻看她的眼睑舌苔,微微侧头,给了我一个宽慰的、微微上扬的嘴角。 药香从他身上蔓延到我的鼻腔。 霎时间,未知的恐怖,熙攘的人群统统不存了。我又回到了揽月阁。 他胸前的银线刺绣像溪畔月光,丝缕温晴,潋滟暧暧,流进黑袍的固执夜色,一往无前。 也流进地上的女人眼中,她举起一只手,触了触那份月光。 原来如此。 长夜无月,我为明辉。 “她身体里有东西,”我理了理思绪,对他说,“皮肤下面有东西在爬。” 沈叙没有为这听上去异想天开的话震惊,而是寻了条从皮肤上凸起的血脉,轻轻把手盖在上面,屏息静待。 很快,他脸色微动,显然也感受到了。 “来搭把手。”他一边对我说,一边解开女人的搭扣领子,她麦色的脖颈上也盘桓着数道脉络,比脸上和臂上都要突出,也更骇人。 我替他把她的衣服扶着,以便他探看。 他俯身细看,很快就用手指在地面上划出一个轨迹,我也跟着努力睁大眼睛,渐渐地,也看出了端倪。 她皮下爬行的东西似乎重复着这条轨迹,每隔一段时间就重新爬回来。 我没等他的指示,就替那女子宽下了肩上的衣裳,褪下一边袖子。 他看准时机,双手握了上去。 我在那双手的间隙中看到,一条粗壮的脉管里,那个小小的动点在前后试探,想突破前后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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