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剌反问道:“你不必恶人先告状,分明是你们周人人多,怎知不是你们周人先动的手!” 两军各执一词,剑拔弩张,眼看一场大仗一触即发。 谢瞻拉满白虎弓对准伯都。 “执失伯都,你说!”他双目通红,厉声喝道。 伯都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拖剌,毫无畏惧地迎上谢瞻冷厉的目光 他对天起誓。 “我执失伯都以天狼神的名义起誓,背信弃义,袭击军营之事绝非我与汗妃所为,否则便叫我永世不知自己的身世真相,死无葬身之地!” 谢瞻死死地抓着弓弩上的弓弦,额头上青筋暴起。 弓弦不堪重负,眼看就要射穿伯都的心脏,谢瞻怒吼一声,忽地转身射去,那箭矢射入了远处一个契人的心口之中。 “走!” 郭尚命在清河水河畔驻扎了五万大军,离开前留下一万余名士兵守营寨和粮食。 如今营寨被人拔了,粮草被烧毁,卫桓身受重伤,所幸谢瞻和卢坤义来得及时,图雷一见援军过来,毫不恋战,抢在伯都之前开口喊道:“伯都将军,图雷幸不辱命,咱们赶紧撤退吧!” 说罢竟率先逃之夭夭。 拖剌拉住伯都急道:“将军!事到如今,咱们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还是逃命要紧,回去找图雷算账吧!” 伯都说道:“此时逃了,岂非坐实了我们反水之名?!” 突然想到沈棠宁还在军营之中,生死未卜,霎时脸色雪白,心口竟一阵痉挛悲恸。 “她还在军营之中!” 伯都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刚走了没两步,颈后忽地一痛。 拖剌从后面打晕了伯都,趁着谢瞻和卢坤义还没反应过来,也不敢再去管图雷了,领着两千人迅速悄然离去。
第72章 平凉,节度使府。 小雨绵绵,沿着翠绿的芭蕉叶“滴答”而下。 沈棠宁坐在窗下的书案上看医书,正看得入迷之时,忽有人来报节度使回来了。 沈棠宁又惊又喜。 她还以为谢瞻没有两三个月绝回不来,没想到她刚才从庆阳回来不过七八日,谢瞻便凯旋。 也不知这次张元伦等叛逆是否被尽数剿灭,一想到或许再过不了多久两人便能一同回京都看望女儿和家人,沈棠宁心里就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她连忙放下书迎出去,却被长忠告知谢瞻已去了书房。 “世子说寻您有事,请您去书房一趟。” 沈棠宁微微一怔。 这偌大的节度使府中,除了仆从们便只住着谢瞻和她两位主子,若谢瞻有何要事,回房和她说不就成了? 沈棠宁心里疑惑,却也未曾多想,随着长忠去了书房。 谢瞻背对她站在书案前。 或许是沈棠宁天性敏感,她甫一进门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书房内气氛的凝重沉闷。 “阿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沈棠宁轻声问道。 “一个月前,你在何处?” “我自然是在府里……” “满口谎话!我问你在何处,你还不说实话!” 谢瞻猛地转身喝断她的话。 沈棠宁瞪大双眼,呆住。 眼前的男人,冰冷愤怒的目光是如此地陌生,他的眼珠子上布满了一根根的红血丝,眼底乌青,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发髻凌乱,看上去甚至有几分邋遢憔悴。 他是极爱干净之人,很注重自己的仪表,哪怕出门打仗,但凡有条件,衣服都要一日一换,洗得干干净净。 或许是这段时日两人的亲密无间,浓情蜜意,他表现出对她的喜爱、温柔体贴,令她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凶狠对待她,侮辱她。 沈棠宁艰涩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你离开平凉之后,我只出过一次府,去街市上买了几匹布料和书,这些长忠都可以为我作证……” “还要狡辩!” 沈棠宁忍不住痛呼一声,她的手腕被他蓦地一把攥住,好像要将掐断一样地愤怒用力。 “你是不是把我谢瞻当成什么贱胚蠢货,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你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沈棠宁踉跄两步,后背撞倒在墙壁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愤怒至极的男人。 她强忍着后背钻心的疼和眼眶里的泪水,“你说的话我根本就听不懂,什么叫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谢瞻把东西扔到她的身上。 “这是在宗瑁尸体上发现的,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沈棠宁捡起那物,是一支雕刻了海棠花的白玉簪,除了上面透雕的海棠花纹路,无一处镶金缀玉。 这是谢瞻中秋节那日亲手送她的,她曾一直戴在发上。 她的脑子“嗡”的一声,突然之间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这是我的簪子,可我……我一个月前便已丢失了,我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宗瑁手中……” “够了!” 谢瞻冷笑道:“婚后你多次与萧仲昀私会,我不说便罢了,你敢说圆姐儿是谁的种吗?后你被宗瑁两次掳走,早已没了贞洁,若不是当初我昏了头可怜你、收留你,你以为自己如今是个什么东西!趁我不在府中,你竟又故态复萌,背着我与宗瑁幽会!” “沈棠宁,你真以为自己美若天仙,我谢瞻非你不可吗?那我告诉你,今日就算我休弃了你,明日自有大把的清白女子求着嫁我!像你这种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人,不配做我谢瞻的妻!” “你再说一遍。” “像你这种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人,不配做我谢瞻的妻!” “啪”的一声。 沈棠宁打了谢瞻一巴掌。 “谢临远,你凭什么这样羞辱我?”她颤声道:“你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誓言吗?” 她浑身都在气得颤抖,泪水盈满整个眼眶,却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倔强地不肯任由它流下来ῳ*。 “我既娶沈棠宁为妻,从今往后,便一心一意待她,绝不纳妾别娶,倘若有违此誓,便教我身首异处,客死异乡。” 言犹在耳。 谢瞻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掌心,指甲陷进肉里。面上却无一丝表情地道:“男人的誓言,当不得真,谁让你自己犯傻轻信了我的话?” 说罢,他打开了房门。 “为什么,阿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强忍着难堪从身后紧紧搂住他,竭力维持镇定的嗓音,也终于委屈地哽咽出声。 谢瞻闭目。 “今日,你便随七郎离开平凉。” 良久后,他平静地道。 - 自离开平凉之后,沈棠宁便终日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如非必要,也不下马车。 谢睿担心她出事,每天都会隔着车帘子在车外跟她说话,或是讲些家里的趣事,或是和她说些自己这两年在外闯荡的见闻,但沈棠宁从来没有回应过他。 几天后,沈棠宁总算开了口,问谢睿要去往何地。 虽只是一句话,谢睿亦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小心解释道:“二哥说送嫂嫂去镇江。” 沈棠宁让谢睿调转马头,她要回京都。 谢睿才将一封书信递给沈棠宁。 这是温氏亲笔信,道是她生了病,如今和圆姐儿都在镇江老家养病,让她看见信后去镇江与她回合。 登时沈棠宁的一颗心都紧紧揪了起来,也顾不得去深究谢瞻为何在突然之间对她态度大变,一颗心都恨不得变成飞鸟飞去镇江看望温氏。 四个月后,镇江府江宁县。 沈弘彰出身江宁沈氏,沈氏先祖是当地的大族,后来先祖跟随太祖皇帝建功立业,有从龙之功,得以封侯拜相。 到沈弘彰这一代,沈家已经没落。 沈棠宁离开京都的这两年间,天下大乱,沈弘谦仕途不顺,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四十岁的中年人头发花白,不过徒有一个侯爷的名号。 沈家仅在江宁城西有一套两进的院子,并街市上几间经营不善的商铺。 温氏的病不重,犯的是咳喘的老毛病,大夫让她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静养,温氏才想到回江宁来养病。 随着沈棠宁的到来,温氏的病在女儿的悉心照料下也逐渐好转起来。 又是一年除夕夜。 隆德三十四年的元日,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时刻,沈家的新年却似乎过得格外凄清孤寂。 除了家中几个仆人,只有母女三个守夜。 将沈棠宁送到江宁后谢睿便匆忙离开了,走了约莫两个月之久,出了正月,谢睿忽又赶回了江宁。 不过这次随之他一道而来的,还有谢瞻的一封和离书与书信。 “三年来你我夫妻聚少离多,我与你早已无夫妻之情,故就此和离。天高路远,你不必再来京都寻我,我对你亦无话可说,万望,珍重,谢临远,留。” 谢瞻给沈棠宁的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甚至于,三年夫妻,最后留给她的和离书上,连一个称呼都没有,只有一个冰冷冷而泾渭分明的“你我”二字。 曾经,他也是多么情深意浓地唤过她的乳名。 其实,温氏的病在年前已经好了。 如果谢瞻还认她这个妻子,他会派人来接她和孩子回家过年。 对于这个结果,沈棠宁心中已有所预料。 但真正看到手中这封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和离书的那一刻,她仍旧恍惚了一下,愣了许久没有说话。 “嫂嫂,你没事吧?”谢睿担心地道。 沈棠宁抬起头,眼前少年俊秀的眉眼中饱含担忧与关切。 她将和离书收起来,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不要再叫我嫂嫂了,”顿了一下,改口道:“谢公子,从今往后,我与你谢家没有任何干系了。” …… 谢睿本想要离开,却实在放心不下沈棠宁,想到二哥谢瞻离京的嘱托,索性暂且留在了江宁,每天得空便去配沈棠宁说话解闷儿。 他是少年人,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圆姐儿也喜欢这个整日对她笑眯眯的小叔叔,大部分情况下是他在不停地说,他陪着圆姐儿玩耍,沈棠宁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向窗外,一语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时看着她愈发单薄瘦弱的背影,谢睿脸上笑着,五脏六腑却都好像被针扎一样涨疼,涌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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