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气之下懒得再去问,诅咒他有种就住在外面永远别回来住。 两人都劝沈棠宁借不舒服推了今晚的新妇宴。 “去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去伺候那些势利眼做什么!”韶音不赞同道。 锦书跟着附和,“姑娘体弱,身子又重,我看夫人不会为难您的。” “我看就是她为难的姑娘!”韶音恨恨道:“今早的热茶,难道不是她故意倒来欺负姑娘的?那茶盏盏底滚烫,她拿着那盏身就一点事没有,看看把我们姑娘的手心都烫成什么样了,虚伪!” 沈棠宁的手心早晨回来后确实被烫起了好几个燎泡,韶音边上药边心疼地掉眼泪。 沈棠宁知道两人都是为了她好,确然,对她来说,推拒了今晚的新妇宴是最妥帖的做法。 可是,不去,日后便不会被讥讽奚落,便能被人瞧得起吗? 谢家看轻她,是因她婚前有孕,不合礼法,叔母郭氏又费尽心机将她塞进谢家,被人称作不择手段。 她已失了名声,便不能再失礼数。 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看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她还是要去的。 …… 傍晚,暮色四合,瑰霞漫天,镇国公府的上房之中却是喧阗非常。 偌大的大堂之中,左侧是男人的席位,中间用大扇屏风隔断,女眷们簇拥着王氏坐于另一侧的主位,纷纷争相逗趣夸王氏的小儿子十二郎多么聪慧可爱。 只在沈棠宁进门之后,众人的说笑声忽地都压低了下来。 沈棠宁换了一身衣裳,粉衣绿裙,她生得娇艳娟秀,纤细高挑,身上便是随便披个麻袋都衬得十分好看。 不过有女眷认出来,她身上的这套衣服料子还是前几年时兴过了的织金缎,就连发上簪的钗子花式都十分老旧了,眼光中不由就带上了几分鄙夷。 虽说落魄了,好歹也是侯府出身的大家闺秀,怎的成婚了就连套珍贵的头面和身好的衣服料子都置办不起? 沈棠宁缓步走到王氏面前,给诸位夫人姑娘见礼,再从锦书手中端来只漆金攒盒,捧出盒中尚热乎的红绫饼与甜果子。 “这是儿妇亲手做的,请母亲,诸位婶婶与姑娘们品尝。” 众人分着尝了几口,入口果真绵软甜香,王氏笑道:“辛苦你了,你怀着身子,这些原不该你做的,快坐下歇着吧。” “还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做的呢。”有人嘀咕道。 王氏扭头瞪向那人,“住口,就你多嘴!” 谢嘉妤冷哼一声,扔了手中的甜果子,一副不稀罕的模样,和身旁的其它姊妹说话去了。 王氏对沈棠宁道:“她被我宠坏了,就这个德性,你别理她。” 沈棠宁却谦卑地道:“母亲别怪四姑娘,说来惭愧,烹制这些果子也的确不是儿妇一人之力,多亏了几位嬷嬷们帮忙。” 她轻言细语地说完,又为王氏亲自捧上倒好的茶水。 王氏多看了沈棠宁一眼。 长房一脉中,镇国公谢璁膝下至今共有三子一女,嫡出的谢瞻与谢十二郎,以及庶出的谢九郎。 谢嘉妤是谢瞻的四妹,也是谢璁唯一的女儿,从小自然是千娇百宠,金尊玉贵地教养着,是以也只有她敢直接当着王氏的面讥讽讨厌的沈棠宁。 一般新妇进门,大多是象征性在膳房里忙活着做两道菜,沈棠宁不光亲自下厨做了所有人份数的红绫饼和甜果子,还烧了一菜一汤,大家面上夸她心灵手巧,实际上心里都认为她是得不到世子的宠爱,才转而开始讨好王氏,谄媚逢迎。 其实王氏并非是谢瞻的生母,而是他的姨母。 十三年前,谢瞻的生母王大娘子在回王氏的老家琅琊探亲时不幸罹患急病去了,王谢两家本是政治联姻,谢璁与王大娘子虽无夫妻之情,但两家势力盘根错节,早已密不可分。 为了继续维系两大家族的往来,亦为了照顾彼时只有八岁的外甥谢瞻,保他世子之位不被外人夺走,王氏自愿放弃原先定好的婚事,嫁进镇国公府做了谢璁的填房。 十几年来,王氏对谢瞻视如己出,谢嘉妤是她养在膝下的庶女,就连小儿子十二郎,亦是在谢瞻立下赫赫战功,世子之位稳如磐石之后才生下的。 谢瞻与谢璁父子俩关系不和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谢瞻在府里连这个亲爹都不会放进眼中,却唯独对王氏百般孝顺敬重,从前他每年从边关回来,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王氏的如意馆给她请安。 沈棠宁讨好王氏,算是找对了人。 谢瞻来了,他几乎是最后一个到的。 女眷的宴席设在里屋,男人们则聚在明间,谢瞻来后,明间先是静了片刻,随后谢璁威严的斥责声响了起来。 “一早你又去了何处了?新妇敬茶你吊儿郎当不当回事,晚上的宴席也是最后一个到,你如今都当爹了,怎么还像从前一样目中无人!” “你也是当爹的,从前便不见你管我,今日你对我摆什么架子!”谢瞻冷冷道。 谢璁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他,“你,你——” 叔侄兄弟们忙纷纷劝他消气。 里屋,女人们却是见怪不怪,继续说笑。 只有王氏,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悄悄叹了口气。 沈棠宁收回目光。 少顷,丫鬟们陆续上菜。 沈棠宁坐在王氏下手的位置,正处于屏风的隔断处,抬眼恰好能看见对面宴席中,谢瞻坐在她的对面。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的目光忽而迅速向她扫来。 四目相对,沈棠宁避无可避,一怔。片刻,她仍是扬起嘴角,冲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比起新婚之夜的艳丽,今夜她穿得颇为素净,淡粉色的藕丝对襟衿衫,娇绿金丝镶边裙,鬓边垂着一支点翠垂珠金步摇,笑时明眸皓齿,杏眼柔媚似水。 谢瞻目光停驻片刻。 他也对沈棠宁笑了下,笑容中却有种毫不掩饰的,带着恶意的轻蔑与讥讽。 沈棠宁脸色一白。 她慢慢垂下了头去,其后,未再抬起头。 …… 谢瞻是长房嫡子,也是整个谢家最有出息的子弟。 因了隆德帝与孝懿皇后的关系,他十四岁从军时,便已是名震关内外的三镇节度使耿忠慎麾下的一名左郎将。 在耿忠慎死后,他又逐渐接手了耿忠慎的职务,七年来多次征战抵御契族与各夷狄部落,几乎战无不胜,沙场之上更是时常身先士卒,悍勇异常,因此深得隆德帝的喜爱。 谢瞻常年住在边关,偶尔逢年过节才回家述职一次。 孝懿皇后为他定下亲事后不久便薨逝了,半年前战事停歇,谢瞻回京筹备自己的婚事,隆德帝便直接将他留在了京中,在禁军三大营之首的五军营中担任都指挥使。 三大营几十年前由成祖皇帝所创立,五军营中的士兵皆为各地抽调出来的精锐之师,与锦衣卫一样直接隶属皇帝,只听皇帝调遣,战斗力强盛,而谢瞻少年封将,意气风发,更乃其中佼佼者。 他虽是武将,却生得英武伟硕,俊美如芝兰玉树。 每回谢瞻回京述职,城中夹道两侧,以及附近的酒楼上都挤满了来看他的姑娘与妇人们,香囊荷包扔了一地。 女子们给他起了个爱称为谢郎,还常常为了这位谢郎,令疏理街道秩序的五城兵马指挥使司大为头疼,甚至不得不下了道禁令严禁百姓围观述职军队。 这几年来,谢瞻一直都是京都闺中少女们的梦中情郎,皇帝是他的亲姑父,父亲是一品镇国公,母亲是琅琊王氏的豪族贵女,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即使在宴席上,也从来只有旁人捧着他的份儿,他甚至都懒得去敷衍应酬,只是喝酒,不爱说话,偶尔吝啬地笑笑,对哪个兄弟都爱答不理。 昨天新婚之夜谢瞻没喝酒就离开了,兄弟几个喝大了,大家嚷嚷着今晚谢瞻要为迟到赔罪,谁敬都不能推,挨个给他敬酒。 因谢大郎外放不在家中,便从谢三郎敬到满了十三岁的谢九郎,轮到七郎谢睿的时候,谢睿端着酒走到谢瞻面前。 “七郎恭喜二哥娶妇,愿二哥与二嫂从今后比翼连枝,举案齐眉。” 谢睿弯腰,客气地道。 谢瞻淡“唔”了一声,看着谢睿,却也不接酒,而是懒散地斜倚到了身后的隐囊上。 “原来七弟还认得我这个二哥?” 谢睿诧异地抬头,对上谢瞻那双漆黑的,似笑非笑的狭长凤眼。 谢睿不知为何,后背微微冒出了一层冷汗。 说来,谢瞻这个二哥,他是从小到大都挺怵他的。 谢瞻比谢睿大半旬,大约是因为生母早亡,少年老成,平日里不苟言笑,脾气还十分严厉。 而谢睿性情谦和温吞,便不像其他兄弟似的爱凑上去,每每遇见,谢瞻都是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极少有见他露出其他表情的时候。 又兼他在外打仗时颇有些狠辣的声名在外,行事傲慢乖戾,是以谢睿对这个二哥,既敬且畏。 不过这种敬畏,近来因他娶沈棠宁时的种种傲慢,以及谢睿对沈棠宁生出的怜惜,让他对自己的这位二哥更多了几分不满。 “二哥说笑了,您是我兄长,我怎会不认?”谢睿客气地道。 谢瞻笑了一声,忽抬手拍了拍谢睿的后背。 他下手颇重,谢睿只觉背脊一沉,有些闷疼,接着身体不由僵硬起来,额头上也冒出冷汗。 “谅你也不敢。” 谢瞻嘴角笑着,目光却是冰冷如锥,从谢睿手里拿过酒盏,一饮而尽。 - 宴席散罢,沈棠宁回了静思院。 离开如意馆时她便征得了王氏的同意,静思院毕竟是谢瞻的住处,她住不惯,也不好叨扰谢瞻,想明日搬去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安心养胎。 王氏觉着有理,便答应了。 自然,这些都是借口罢了。 静思院是谢瞻的住处,新婚夫妻住在一处那是天经地义,但沈棠宁与谢瞻没有感情,甚至,谢瞻对她的厌恶是从不加掩饰。 这种情况,沈棠宁再住下去就叫做鸠占鹊巢了,否则早晚有一天,她会以一种更加狼狈的姿态被人从静思院中赶出来。 因白日还要准备新妇宴,她掌心的烫伤处知缠上了几层纱布,一直没再处理,也不敢漏出来被人看见,锦书和韶音此时便帮她挑破手上的燎泡,上药后仔细包扎好。 忙碌了一天,沈棠宁分外疲惫,以为谢瞻还会如昨日那般住到书房去,就早早熄灯歇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外似乎传来一些乱哄哄的声音,锦书在呼喊她的名字。 沈棠宁想睁开眼,奈何实在太困。 许久,她终于挣扎着翻起身来,去摸索身边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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