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事,那天你说要让我抄三百遍女诫,不知期限是到什么时候……”她小声问。 “你想抄就自己回去抄,与我无关。” 沈棠宁直到回到寻春小榭,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谢瞻今日怎么怪怪的? 他好像失忆了一样,明明上元夜那晚他急赤白脸地骂她勾引男人,就差动手打人了,这才过去几日,他竟忘得一干二净,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想来想去,沈棠宁只能将其归结于贵人多忘事。 谢天谢地,他忘了。 - 沈棠宁走后,谢瞻坐着看了许久的书。 安成进去一趟给他续茶,偶然瞟了一眼书。 半个时辰后月影西斜,再进去一趟,发现看的竟然还是那一页! 安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和长忠小声咬耳朵道:“你有没有发现主子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 长忠挠头,“有吗?” 安成提醒道:“世子夫人走了之后,主子就这样了,那天也是,主子和你一起去外面接世子夫人,没接着人,回来浑身都淋湿了,在屋里发了一晚上的愣。” “我那天不是和你说了,我和爷去了永兴庵,爷自己一个人进去的,我也不知道永兴庵里发生了什么事,出来他就这样了。”长忠说道。 两仆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 夜里,谢瞻歇下,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他睡眠一向很好,最近几天却好像中了邪似的。 睡不着,他心烦意乱地坐起来生闷气,指尖无意勾到一物。 谢瞻将那物从枕下抽出来,是一只绣的十分精致的荷包。 是沈棠宁做给他的那只荷包。 如果她果真如她所言那样讨厌他,那她为什么会对他脸红,又偷偷为他缝补衣服,这只荷包和里面的平安符又作何解释? 或许,她对他并非全然无意,只是嘴上不好意思对她舅母承认罢了。 这个想法,叫谢瞻心里终于好受了许多。他吐出一口气,打开荷包,倒出里面的那枚平安符。 谢嘉妤说过,这枚平安符是妻子给在外征战的丈夫求的,丈夫带着妻子的这枚符后便能在战场上刀枪不入,平安顺遂,寓意很好。 可你并不是她那在外征战的丈夫。 谢瞻看着手中隐隐透出朱砂色的平安符,心里骤然冒出的念头泼了他一头冷水。 那日在永兴庵,沈棠宁曾问过姚氏,在边疆的萧砚如何,姚氏告诉沈棠宁,萧砚北上运粮,如今就驻扎与西契一关之遥的涿州城中。 妻子,为在外征战的丈夫求的…… 刀枪不入,平安顺遂…… 谢瞻翻开那只荷包,里外细看,果然在荷包的内衬里发现了一个银线绣成的小小的昀字。 果然,这只荷包,是她做给萧砚的,确凿无疑了。 …… …… 谢瞻闭上眼皮,躺回床上。 半响,他扯着嘴角,沉沉地笑出了声来。 只是,那笑声委实称不上好听。 他终于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 是他自作多情地以为沈棠宁喜欢他,自以为是地认为她纠缠他,不愿和离。 他甚至曾经想过,等孩子生下来之后交给谁来抚养。 她却狠心地早为自己打算好了后路,从未想抚养过这个孩子! 谢瞻猛地下床推开窗,把那平安符连同荷包一道撕了个粉碎,狠狠地丢进了窗下的水池里。 她竟将做给萧仲昀的东西给了他,这实在是对他空前绝后的侮辱!沈棠宁……这个女人简直作死!简直可恶至极! 谢瞻狠狠地捶在墙壁上,发泄似的连捶了数十下,直到疼得他龇牙咧嘴,原本心中莫名其妙的愤怒与不甘,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察觉的失落情绪彻底被肉.体剧烈的疼痛所占据,那空落落的一处才好受了许多。 良久,谢瞻靠在墙上,脸疼得狰狞着,气喘吁吁,眸光却渐渐冷静下来,吐出胸臆间的一口浊气。 不错,他承认沈棠宁生得是有几分姿色。明眸皓齿,丹唇雪肤,乌发云鬓,举手投足间,时而温婉娇怯,时而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即使是她伪装出的那一部分性情,也是他极喜欢的类型。 而他之所以会因为另外一个男人对她生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不甘与愤怒的情绪,大约便是被她的容貌蛊惑住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没什么奇怪,毕竟他也只是个俗人。 还有…… 谢瞻想起上元夜那日明亮的灯市中,她瞪向他时一双含泪的杏眼。 倔强,清亮,美丽。 他觉得有些烦躁,攥起拳头一把抹去脸上的汗水,企图将她的那双杏眼从自己的脑海中也抹去。 从来没有女人会拒绝他,敢指着鼻子骂他。 她不仅不喜欢他,还讨厌他,对他远没有她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柔顺,这是他从未遇过的事情,所以她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并不见得就有多喜欢她,单单是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何况除此之外,她还是个贪慕虚荣,水性杨花的女子,性情更更是无趣至极。 她的品性恶劣,家世落魄,简直从头到脚都配不上他。如果不是因为他一时鬼迷心窍,不是因为她腹中怀着的他的那个种,他怎么可能会想着与她有以后? 谢瞻负气地想,从今往后,他与那沈氏不过一陌路人耳,生下孩子便一刀两断,再不复见。 届时,就算她后悔了,抱着孩子跪在他面前求他回家,他也绝不可能会心软! “爷,发生什么事了,府里进贼了?!” 安成听到捶墙的动静还以为家里进了贼,忙披衣跑到窗下来问。 “没事了。” 谢瞻淡淡道,随便用纱布把手背的伤处缠了下,就躺回了床上。 安成不放心,又在窗下站了好一会儿,冷得瑟瑟发抖。 确认没贼之后,他打了个哈欠,嘀咕两句,也回屋去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谢瞻神采奕奕地去小校场晨练,又神采奕奕地回来。 安成有些惊奇,给他换衣时笑着问:“世子这是遇见了什么喜事,今日心情这样好?” “难道我前几日心情不好?” 谢瞻换上衣服,安成刚要伸手去拿腰带,谢瞻已一把将腰带抽了过来。 “笨手笨脚,滚一边去,别碍事!” “……” 安成委屈地想,我好像也没招你惹你啊! 洗漱完毕后,谢瞻去了如意馆。 谢瞻给王氏请安,也并不是每日都来,大约是隔四五日去一趟,但他知道沈棠宁几乎每日都会来,风雨无阻。 以前大部分情况是他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可笑以前他竟从未认真想过,为何他来的时候她就走了。 她为了避开他。 避就避吧,反正若今日再见到她,她于他也不过是个陌路人罢了。 谢瞻冷静地想着,丫鬟就为他掀开了梅花暖帘。 极不凑巧的是,他不想见到的那个人此时就坐在王氏的身旁。 谢嘉妤也在,叽叽喳喳地,和王氏不知在说些什么,王氏眉开眼笑,心情很不错的模样。 有丫鬟来给两人上茶,她安静地坐在一旁,伸手接过。 小丫鬟兴许是太过紧张,手一抖,茶盏失手掉落,幸好她的丫鬟护的及时,茶水只泼了一些在她的裙摆上。 王氏当即沉下脸,秦嬷嬷忙上前查看,责骂那小丫鬟道:“你这小蹄子怎么做事的,连个茶杯都拿不住?” 两个大丫鬟纷纷拿出帕子替她擦拭衣服上的水渍,她却抬起头,看向面前那个因犯了错吓到快要掉眼泪的小丫鬟。 “你别怕,我没事,你有没有烫到?”她柔声问。 她居然第一句话是问,你有没有烫到。 她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像四月里雾蒙蒙的细雨,轻而软,却又不失滋润的力量。 那小丫鬟掉着泪不敢说话,她便拉住小丫鬟的手,仔细给她打量了一番,“你看,我真的没事,对不起,是我没有拿稳吓到你了,母亲……” 她转而看向了王氏解释。 后面的话他再也听不清。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仿佛撒下一片金辉,就在这片金色的光辉中,她鬓边别着几根素净的簪子,乌发如云,犹如清水芙蓉,忽嫣然一笑。 王氏率先看见了站在外面的谢瞻。只见他定定地站在门边,大约是朝屋里看过来,但背后的阳光太耀眼,王氏一时也看不清他到底在看什么。 王氏叫了一声,“阿瞻,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站那儿不进来?” 由于屋里发生的小插曲,大家都没听到丫鬟们的禀告声。 一瞬间鸦雀无声,众人都吃惊地朝着门外望去。 当中自然也有她的目光。 谢瞻下意识地先朝沈棠宁看了过去,两人目光在空中刚一撞,她那双杏眼果正盈盈似水地看着他,谢瞻心莫名扑通跳了两下,仓促地别开了眼。 甚至他还生出一种立即拔腿就走的冲动,然而此时再离开已是来不及,谢瞻短暂的心虚和纠结过后,突然发觉不太对。 他为何要心虚?要心虚也该是她才对! 想着,谢瞻便昂首挺胸,大步走进了屋里。 他这人平日少有个笑模样,因此甫一进屋来,屋里的气压就骤然低了下去。 谢嘉妤还以为刚刚自家兄长拉着个脸是心情不好,也不敢像刚刚那样无拘无束地大笑了,慌忙闭上嘴巴安静如鸡。 王氏和谢瞻母子两人一递一句地说着话,谢瞻一板一眼的嗓音在屋里回荡,显得气氛颇有些沉闷。 适才失手洒水的小丫鬟已经被秦嬷嬷带下去了,谢嘉妤四下乱瞅,瞅瞅一本正经回话的兄长,再瞅瞅低头不语的嫂子,忽指着沈棠宁的手腕叫道:“嫂嫂你瞎说,你看你的手腕都烫红了,怎么可能没有事嘛!” 谢瞻一顿,目光又是不受控制地朝着沈棠宁的手腕瞟了过去。 那白如软玉的腕子上,果然有一片烫红的痕迹,因她天生极白,那一抹红色的痕迹便格外显眼。 还没等他细看,沈棠宁便拉下了袖子,遮住烫伤之处。 “这是我早晨自己不小心烫伤的,没事嘉妤,已经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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