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沈棠宁铁了心,温氏阻拦不得,只能由她去了。 那时候她心里仍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女儿能遇见一个不在乎她的家世门第,真心待她的男子。 温氏叹了口气道:“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团儿,女子这一生,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能遇到一个敬重爱护你的夫婿,慈爱贤德的婆母多么不易,你回娘家这些时日,你婆婆不仅没怪罪过你,还三五不时地打发人过来瞧你,你的夫婿也亲自上门请了你两回,你便是有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沈棠宁沉默不语。 俗话说,不聋不哑不做阿翁,温氏本来是不想搀和小夫妻俩的闲事,奈何两人一吵架就闹到了要和离的地步,温氏便是想装聋作哑都不成了。 温氏正色道:“团儿,你跟娘说句实话,你和阿瞻闹着要和离,是不是因为仲昀?” 沈棠宁连忙道:“娘,您别乱想,我几时说过要同阿瞻和离了?” 温氏重重地敲了敲手中的拐杖,少见地发了脾气道:“团儿,娘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沈棠宁心一沉。虽然知道温氏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地心虚了起来,不敢去看她。 之前她一直拿不定主意怎么和温氏说这事,毕竟谢瞻于他们二人有恩,且就目前看来,温氏还颇为喜欢他这个女婿,为了谢瞻,温氏已经不止一次地劝过她回娘家。 说了实话,温氏可能会一时接受不了,何况谢瞻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实在令她难以启齿,叫她怎么好意思当着母亲的面说出来? 但不说实话,温氏肯定觉得她狼心狗肺,放着这么好的女婿不要偏闹和离。 其实沈棠宁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谢瞻,只是谢瞻的性子太过阴晴不定,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谢瞻对她做的事情,把她压在床榻上像疯子似的撕碎她的衣服,沈棠宁就不寒而栗,无比后怕! 沈棠宁咬咬唇,下定决心道:“娘,既然您问我了,我就和您说实话吧……其实我的确是想跟他和离,不为别的,我们从新婚之夜就约定好,我们两个人只做假夫妻,等到我给圆姐儿找了合适的继母之后,我们二人便会和离!” “什么假夫妻!你这孩子浑说什么!” 温氏腾得就从榻上站了起来,却因为眼睛视物不清险些跌倒在地上。 “娘,您别着急!” 沈棠宁忙扶住温氏重新坐下,一面帮她抚背顺气,一面低声认错。 “娘,我真没胡说……对不起,是我之前是我骗了你,我怕您担心,就没和您说实话,您别生我的气好吗?” 温氏好歹把这口气顺下去了。 “团儿,你……你这孩子,叫我说你什么好!好,既照你说的,那阿瞻为何不愿跟你和离,还来一次次请你回家?”她着急地道。 沈棠宁手一顿,绞着腰间的系带嘟哝道:“那自然是因为我婆婆不答应,他这个人最孝顺,婆婆说什么他都不敢忤逆,我只能这么耗着他。” 温氏又好气又好笑,叹了口气。 谢瞻不敢忤逆王氏,她倒是头一回听说,这孩子婚前连礼节都懒得周全,他能不敢忤逆王氏? 傻孩子,他不是不敢忤逆王氏,一个顶天地里的男儿之所以会在一个女子面前做低伏小,他是为了你啊! 温氏苦口婆心道:“团儿,我晓得仲昀回来了,你心里意难平,可是他再好,也与你有缘无份!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已经和阿瞻有了圆姐儿,你今日或许不喜欢他,不代表明日依旧没有感觉。” “你就听娘的话,别为了这事和他闹了,阿瞻对你多好,他不仅帮娘惩治了郭氏和沈弘谦,从平宁侯府脱身,还给你娘买了这样的一座宅子,他待你这份心意,你难道就不明白吗?” 沈棠宁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 “娘,这事和仲昀没有关系,您以后不要再提他了,即使我日后与阿瞻和离,也绝不会再回头跟他。何况我和阿瞻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难道我还不了解他吗?他不仅不喜欢我,对我连半点兴趣也无。” “他不愿和离,就是为了婆婆,您是没瞧见他对婆婆有多言听计从,他先前那样讨厌我,我婆婆责备他几句,他没办法就只能搬来和我一起住。” “还有,您听他一口叫您一个岳母,您不知道他那脾气有多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冲我发脾气,我每天都战战兢兢地,有一回他气得,把我屋里屏风踹倒在地上摔成了几扇,真是把我吓得够呛,都晕过去了,我真是和他过不下去!” “总之,我这次一定要跟他和离!” 为了防止温氏再逼问,沈棠宁索性推脱有事,不顾温氏的挽留快步走了出去。 - 一晃七八日过去,快要到了圆姐儿的百日宴,谢瞻那厢却依旧没动静,中间他倒是来看过圆姐儿一次,可惜沈棠宁不爱搭理他,两人刚起头几句便又是不欢而散,此后他就再没上门过。 王氏派了琥珀亲自上门来请沈棠宁。 那日不光来了琥珀,还有谢嘉妤,谢嘉妤临走时悄悄拉着沈棠宁的求她。 “嫂子,就当我求你了,圆姐儿的百日宴那天你若再不回来,总不能叫外人看咱们镇国公府的笑话吧?” 说得沈棠宁羞惭不已。 说心里不着急那是不可能的,那日琥珀离开之后,沈棠宁接连几夜都没睡好,总做噩梦。 那晚她被谢瞻吓到,以至于慌乱到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匆忙从镇国公府回了娘家,后来她又不敢再回镇国公府—— 还有个缘故,也实在是她无颜再去面见王氏,想着不如借此与谢瞻和离罢了,总之王氏那里有他代以周旋,不必她出面去说。 奈何谢瞻始终不肯松口,昨日沈棠宁没忍住打发了个丫鬟去镇国公府找他,却被安成告知不在,这几日谢瞻都忙得很,据说是朝中出了些事,已是几日不曾着家了。 “呜……” 头发被怀里的小圆姐儿狠揪了下,沈棠宁疼得轻嘶一声,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去。 圆姐儿正伸着小手企图扯母亲鬓边垂下的碎发玩耍,见到母亲看过来,这小丫头毫无愧意地呲牙嘿嘿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红通通的牙床。 这小丫头极会看人脸色行事,似乎知道母亲看着好说话,在母亲怀里时就喜欢肆意地撒娇卖乖。 这会子小白腿蹬了两下,把手指嗦进嘴巴里,口中发出嘤嘤呜呜的声音,接着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瞄向了母亲的胸口。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是她饿了。 她的母亲果真没怪她,只温柔地笑了下,拿出女儿的小手擦干净,刚解开衣襟,这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吮吸起来。 大约是这几日思虑太多,一直没睡好,沈棠宁搂着圆姐儿躺在床上,慢慢觉得有些困倦,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月色静静地铺陈在庭中的长阶上。 一个黑色的身影轻轻地踏过地面的白霜,门没拴,他径直便推门走了进去,没发出一丝声响,上夜的婆子和丫鬟没一人察觉。 纱帐被挑开,床身微微凹陷进去。 沈棠宁素来觉浅,夜里睡不大安稳,不过后来和谢瞻睡到一处,大约真是陈太医说的那个缘故,和谢瞻同床共枕这段时间,她睡眠竟逐渐好了起来。 便如此刻,她在睡梦中察觉到似乎有人在抚摸她的脸,长睫也只是颤了颤。 朦胧的月光罩在她白净的面庞上,她朝里躺着,满头乌发披在身后,伸着一双藕臂揽着怀里胖乎乎正流口水的圆姐儿。 …… 一个矫健的黑影从墙头闪了过去,上夜的婆子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时,墙头唯有横斜出的一把树杈在风中摇摇晃晃。 ………… 近来的京都阴雨缠绵,小雨淅沥下了半日,锦书冒着雨从外面回来,韶音一面给她剥下身上的湿衣服,一面抱怨道:“今年这天怎的老下雨……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你出去的时候还是个艳阳天!” “你守着门,等会儿别让人进来!” 锦书来不及回她,将伞丢给韶音,就直冲着屋里去了。 “怎么了?” 屋里,沈棠宁正抄写经书,见锦书似乎有话想说,便放下了手中的狼豪笔。 锦书把门一关,就飞奔到沈棠宁面前,焦灼地道:“姑娘,你可知这段时日侯爷为何不在?他去了蓟州!是为了定北王!不光是侯爷,还有世子,我刚送走刘管事和阿顺,回来的路上听见几个香客在议论,定北王怕是已经反了!” 这夜,因雨越下越大,道路泥泞难行,沈棠宁便只好在普济寺留宿了一晚,夜里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萧砚曾与她约定,倘若她想见那位可能知晓哥哥下落的刘管事,可随时让韶音回家与阿顺联系。 为了方便见面,昨日沈棠宁便借口来到了普济寺礼佛,并命韶音去联系阿顺。 今早,沈棠宁顺利见到了刘管事,且如今几乎可以断定,那会吹羌笛的少年并非沈连州。 在刘管事的形容中,那少年除了年龄与沈连州对不上外,样貌与沈连州仿佛、同样吹得一手好羌笛。 只是生性顽劣,在这群被卖往北契的奴隶中,常喜欢偷盗与欺凌比他弱小的少年。 听到此处,沈棠宁便明白了:这少年,十有八.九不是沈连州。 因为她相信他的兄长即使再落魄,也绝不会做出欺凌偷盗之事ῳ*。 如今她骑虎难下,如果不想求谢瞻,便只有萧砚能帮她找到哥哥。 这两个男人,沈棠宁自然哪个都不想求。 可若说对这两人没有丝毫的担心,那也是假的。 沈棠宁不懂朝政之事,白日里锦书告诉她定北王在蓟州谋反,沈棠宁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宗缙在蓟州根基深厚,深得民心,萧砚与谢瞻却年纪轻轻,他们两人真能对付得了定北王吗? 还有女儿,自从回了娘家,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女儿分别这么久,出门时本想带着她,又担心磕碰着,就狠心将她撂给了奶娘,也不知道女儿此刻睡了没,有没有哭闹…… 沈棠宁辗转反侧,既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 夜凉如水,雨不知何时已悄然停了,走出庭中,隐约能听见远处嘈声阵阵。 开始时她想事入神,并未在意,后来声音竟犹如雷声轰鸣,震得人耳朵都异常难受。 沈棠宁心中忽有不祥之感,想到白天锦书说过的话,立时提裙登上一侧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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