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像陆煜这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便更难与人亲近。 哪里能想得到,会有个女人抱着千万分的热情, 一而再再而三, 契而不舍朝他靠近。 哪怕被拒绝多次,也从未想过放弃, 生生刀劈斧凿,在他心门霍然砍出条缝, 硬挤了进来呢? 其实若没有她那种誓必将铁杵磨成针的劲头,二人实在难成佳缘, 所以马镖头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她可不就是主动七日,受益一生么? 且论起来, 还得多谢马镖头。 此人虽说偶有些作壁上观的意味,可关键时刻若无马镖头在旁开解,只怕他还在兀自钻着牛角尖。 现既马镖头已勘破二人之事, 陆煜便想着倒也没有什么可掩盖的,干脆认领了下来。 “此去津门这一路, 若旅舍房间不好安排, 马镖头将她与我安置在一处便是。” 所以这二人, 是当真已经情意相通了! 马镖头是在红尘江湖上翻滚过无数次的人了,他并不拘泥于教条体统, 对男欢女爱这件事儿,也实在是见得太多。 所以听了陆煜这番话,他是从心底里为二人高兴,骑在马上就爽朗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元白啊元白,都不消你说,自周娘子入镖队的第二日晚上,我早就自顾这么安排上了。” 所以要不说就是缘分呢。 就连旁人,都早将二人的暗流涌动看在眼里,初时就已经在暗暗撮合了。 “待你们喜事将成,拜堂成亲那一日,可务必记得派人来扬威镖局同我说一声,哪怕是千里之外,我也要赶来观礼,喝你二人的喜酒!” 喜事确是成了。 可拜堂成亲,必不会有。 毕竟只有迎娶正室大妇,才会八抬大轿,凤冠霞帔,三拜成亲,而以徐温云的家世与门第,远够不上他的嫡妻之位,能容她在后宅中有一席之地,已是她的造化了。 所以对于马镖头的这话,陆煜并未搭腔,只嘱咐道, “此事虽美,却暂且不好让太旁人知晓,马镖头心知肚明便可。” 马镖头笑着连连点头, “自然,女子名节为重。 元白放心,我不是不知轻重之人。” 此时。 裘栋远远望见二人相谈甚欢,从镖队后方悠悠骑马过来,探头过来就是憨然一句,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是路上又捡到银锭了?还是今日晚膳加餐吃肘子啊?” 马镖头抬手就一掌拍向他的后脑勺,“瞎打听什么?不该问的别问。” 裘栋揉了揉后脑勺,闷声委屈道,“这不是马镖头你说平日里要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么……” “那是让你对外人眼听六路耳听八方,现官道上,除了官差就是自己人,用得着你心思那么活络么?” 。 裘栋在陆煜这个前情敌面前吃了瘪,且此人甚至还连眼风都不扫他一下,心中不禁觉得有些没脸,可却也实在不能如何,只能闷丧道了句。 “罢,我就不该来,与其同你们两个大男人说嘴,还不如去看周娘子与曲娘子打叶子牌。” 此时陆煜终于有反应,剑眉微挑, “……叶子牌?” 裘栋此时终于寻到可以还击之处。 “对,叶子牌啊。 陆客卿,这我就不得不说你了,你不是周娘子日夜看护的保镖么?怎得连她学会了打叶子牌都不知道?由此可见你平日里当差并不尽心,指不定我同周娘子,都比你更熟稔些……” 话还没说完,只觉颅后又被拍了一掌,耳旁传来马镖头的厉喝声,“你小子不好好当差,日日东摸西看些什么?罚你去将镖品清点一遍,去去去,莫要在此处碍眼。” ……裘栋再不敢多待,只瘪着嘴,打马往镖队后方去。 现在陆煜自认与周芸感情甚笃,所以对于裘栋这种幼稚的挑衅,他着实不放在心上。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竟沾染上了叶子牌这等恶习? 不是? 莫非她那入土的亡夫之前未曾教过她内宅的规矩么?身为一个女子,合该好好学着如何温柔贤德,持家理事。 且现在她已是皇家子弟的内眷,待到京城之后,就要随他入府安置。 论起来如何抓紧时间学规矩都不能够,她竟玩起了叶子牌? 他对她实则也无其他过多的要求,甚至都不指望她能算账看家,但至少要学着安分守己,侍上奉君吧? 可她若学会了那些骄奢淫逸,贪图享乐的玩意儿,心都玩儿野了,还怎么踏踏实实地安于内宅? 陆煜越想越觉得不妥。 他指尖捏紧缰绳,调转马头,腿夹马腹,朝徐温云的车架驰去。 结果还未靠近,就听得垂落的厚重车帷内,传来一连串银铃般的女子娇笑,还伴随着些喊条喊索的叫牌声。 陆煜眉头蹙得更深几分,他抬臂拍打了三下车壁,随着“哐哐哐”的响动声,里头的声音骤然停滞。 车窗前的帷幔,被揭开了条细小的缝隙,只见周芸那张娇艳动人的面庞,探望了出来。 那张原本柳眉杏眼,桃粉杏腮的脸上,居然粘满了白色的纸条,满满当当,几乎覆盖了所有肌肤……显得甚为滑稽。 “陆客卿? 有事么?” 她由长纸条的缝隙中看清了来人,说话时,那几张薄条甚至随着呼气说话声在飘扬。 陆煜太阳穴旁的青筋猛然跳动一下。 一旦想到眼前这不忍直视的一幕,今后或许会出现在他的府邸后院中,他不由就觉得心头堵得慌。 他暂且按捺住心头的焦躁,只明知故问,冷声道, “你们在做什么?” 徐温云晃了晃抓握在手中的长条形牌叶, “打叶子牌呀。” “莫非你们签订镖单入队时,马镖头未曾同你们交代过,此去津门这一路,不准赌博么?” 说话的功夫,徐温云脸上的白纸胡子,随风飘落了几张……瞧着更滑稽了。 帷幔后,传来队中另个女主顾的声音, “陆客卿误会了,我们并非赌博,不过觉得赶路枯燥,所以打打叶子牌消遣玩乐而已。” 徐温云点点头,贴了满脸的纸条都在簌簌晃动,又飘然落下几根。 “对啊对啊。 我们又未涉及银钱,输家贴胡子而已,岂能将我们定性为赌博呢,真真是冤枉。” 陆煜语滞,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沉着脸,直直盯着她那张荒诞诙谐的面容。 “……那周娘子这般模样,真真是牌技惊人啊。” 她输得这张脸都快无缝隙可粘了,就这还牌技惊人?俨然是反话无疑。 徐温云假装没有听出他语中的揶揄之意,只就事论事道。 “……且陆客卿是是不是记错了。 我分明记得,马镖头定下这条不准赌博的队规,针对的仅仅是镖师及随队的杂役,为的是让他们凝神定心,专心押镖,莫受干扰。 可却并无约束雇主之意啊,我看何公子他们那几个都打了一路叶子牌了,他们还打钱呢,输赢可大了,也不见有人说嘴……陆客卿这莫不是在刻意为难?” 车内的牌搭子显然等得急了。 只道了句, “眼见就要进山,陆客卿块去前头开道压阵吧,咱镖队上下可得依赖陆客卿保驾护航呢,您实在无须过问此等小事……周娘子,快啊,该你出了呀…” 听得这句,徐温云便也不欲与他再掰扯,放落帘子,扭身就投入到了牌局中,只听得帷幔后传来她的闷恨声, “……且看我奋起直追,如何粘你们一个大花脸!” 她当他的话是什么? 耳旁风么? 竟就这么不管不顾,摔下帘子将他抛诸到脑后了? 车架外,跨*骑在马背上的男人,神色彻底黑了下来,马蹄随着车架缓缓并行向前,听着内里传来的喧闹声,他眉头深重,却到底未曾再说些什么,夹着马腹超前飞驰而去。 “呀,我终于赢了!” 此从那日郑明存乍然惊现,徐温云心中便明白,今后回到京城,必然又是一眼望不到头,昏天暗地的日子。 这十余天,指不定就是她人生中最后的欢乐时光,所以这阵子她只想毫无顾忌,放开了玩耍。 她不仅学会了打叶子牌。 还每日都喝上一小瓶果酒。 每日的饭食中都有堆山码海的辣椒。 …… 这不,听随队镖师说,今夜下榻的村庄有汪泉眼,但凡喝过那泉水的女子,不久后就都能如愿怀胎,她就甚感兴趣。 据说那泉眼声名远扬,许多妇人都慕名而来过,泉水不仅甘甜,且还清冽爽净。 徐温云平日里倒也不信这些玄妙的神鬼之说,可眼见那镖师说得煞有其事,又在抵达过后,发现此村的孩童的数量远胜过其他地方,她当下便觉得尝试一番。 宁可信其有。 也不可信其无嘛。 当然了,徐温云是撇开陆煜,自己个儿独自去的。一则,她那日才当着他的面服下避子丹,今日就瞒着他偷偷去喝那劳什子带有助孕功效的泉水……行为难免有些自相矛盾,只怕他要起疑心。 二则,日日黏在一起也腻得慌,且她已从心中打定主意,要慢慢冷待他,那就更不能让他跟着了。 徐温云是趁着马镖头与陆煜商讨镖队事宜的功夫,带了两个认识路的镖师,偷偷离队出来的。 今日镖队抵达下榻村庄的时间尚早,所以他们一行人寻到那汪泉眼时,太阳甚至都还未落山。 那是处钟灵毓秀之地,四周植被茂密,或许是受那汪神奇泉眼滋养的缘故,分明已是秋天了,可周围的枝叶却都还翠绿,花香怡人。 且还真碰上了来求子的妇人。 岁数应该不大,瞧着约莫二十出头,面容却一脸愁苦,所以显得格外苍老。 能寻到此处来的,大多都是苦于不能怀胎之人,望向彼此的眸光都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味。 那妇人好似寻医问药了许久,人已麻木,早已不忌讳什么私隐不私隐的了,张嘴就对徐温云问道, “夫人也是怀胎困难么,成亲多久了,喝过几年药?看过几个大夫了?” 徐温云望见眼前妇人这幽怨冷清的模样,依稀就像是看见了以前那个在容国公府受钳制的自己,一下子就共情住了。 其实是可以完全不必理会这妇人的,可体内那个容国公府嫡长媳的冤魂儿,忽就由桎梏中冲了出来,低落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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